《短歌行》方如梦

30、杀意

　　萧布衣看着明月，脸上闪过一丝怜悯。
　　明月突然停了笑声，凝视着萧布衣：“萧布衣，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来这里找我？”
　　萧布衣看着明月：“我以为你被宁翩翩困住了。”
　　明月皱眉：“以为？你现在难道不认为我被她困在这里？”
　　萧布衣摇头：“以你现在的功力和样子，又何以惧怕一个宁翩翩呢？”
　　明月冷笑：“所以你认为我是故意引你过来，好将你囚禁在这梓宫中？”
　　萧布衣看着明月，不说话。
　　明月看着萧布衣，眼睛似乎有些湿润，然而只是刹那。
　　刹那过后，明月微微笑了：“不错，我是故意将你引过来。萧布衣，你知道为什么？”
　　萧布衣不说话。
　　明月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嘲讽：“萧布衣，自那一夜月下长谈以后，我一直想恢复本来的样子，我不愿意再以小女孩的样子在你眼前出现，可是，我发过誓，今生今世不再吃人，否则的话废尽一身功力，重坠轮回道。违背誓言的话就算我不在乎，胡思远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所以我一直犹豫。”
　　萧布衣轻轻抚着膝上晶莹通透的安魂笛，笛子不说话。
　　明月眯起眼睛：“宁翩翩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我放弃偌大一个宁远城，和你从此幽居于此，由她给我血食供养，你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萧布衣摇头：“不好。”
　　明月道：“为什么不好？”
　　萧布衣道：“你和我在一起迟早有厌倦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你该怎么办？”
　　明月冷笑道：“那你大可不必担心。”
　　萧布衣看着明月，眼神明亮：“明月，其实你喜欢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重新恢复以前的样子。守着一个勉强的承诺要担负太大压力，所以就算没有我这个人，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想办法改变目前的样子，我说的可对？”
　　明月道：“萧布衣，你倒是说得明白。”
　　萧布衣微微笑了：“你想做这件事情由来已久了，那几颗乾坤丹，说是你为自己恢复功力炼制，但实际上你自己从来就没有用过，这丹药就是为小玉而炼，为的是让胡梦枕欠下你的人情，到时候好在胡思远跟前为你说情。”
　　明月凝视着萧布衣：“照你这么说，我所作所为尽是心机，连喜欢你都是虚假？”
　　萧布衣叹了口气，看着明月：“喜欢是真，但喜欢的却未必就是我这个人。镜花水月虽然虚幻，但是花也好，月也好，都是真实的美丽。太美丽的东西往往独一无二，你能找出一模一样的两轮明月么？如果找不到的话，那么水中明月的倒影便也很美。”
　　明月衣袖微飘，如果不是在这阴森森的古墓中，看起来就仿佛仙子一般。然而明月开口了，语气浑不似以前和萧布衣说话的样子，萧布衣听着，竟浑身有些发冷：“萧布衣，你是打定主意要变心了？”
　　萧布衣看着明月冷冷的脸：“我身上有一半凡人的血，你要维持现在的模样，就要宁翩翩给你不断的血食供养，我实难接受。”
　　明月淡淡笑了：“萧布衣，绕过来绕过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放弃宁远城宁愿在此古墓中不见天日，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却害怕了。”
　　萧布衣沉默。
　　明月叹了口气：“萧布衣，时至今日，你想再出去，却是千难万难。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能跟我在这梓宫中就此幽居下去不问世事了么？”
　　萧布衣轻轻地，但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明月不再说话。
　　古墓中，忽然起了一阵风。

　　阴风。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但是就像从四面八方慢慢涌入一样，渐渐的充斥了墓室。缓缓的，但是阴冷的渗入各个角落。
　　明月站在风中，衣袂翩翩。然而明月的脸却越来越模糊。
　　萧布衣站起身来。
　　将安魂笛收入袖口，左手一晃，紫金木鱼握入手中。
　　明月轻飘飘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萧布衣，看来你早有准备，你是决心跟我一战了？”
　　萧布衣长叹一声：“宁远城阴气笼罩，然而却不见百鬼。我自入城那天起就知道城中必有极厉害的魔物居住在此，没想到，却是你。”
　　明月阴阴笑道：“原来你进城的时候就没安好心，我还说你为什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所造梦靥中来来去去。你身负千年狐狸精的功力，就凭这个想和我一搏么？”
　　萧布衣叹了口气，并不说话，只是右手握住了木鱼捶，轻轻在木鱼上一敲。
　　顿时间阴风退去不少，阴冷的墓室中竟然有了些融融的暖意。
　　明月冷笑：“原来如此，你和那个徐笙是一路货色，都是以妖精内丹来修炼，修为却是比千年狐狸精还要高了。王亦如有眼无珠，还以为你所靠的，就是那一点护体的狐狸精的功力，才奋不顾身的护着你，你倒是深藏不漏。恐怕你当日进城的时候就想着要收了我为你练功吧。”
　　萧布衣不说话，木鱼捶轻轻的又敲了一下，暖意更甚，整个墓室竟然有些晃动。
　　明月长叹一声：“说道底，现在竟然是你欲取我的性命了，萧布衣，你我从此陌路，当真世事难料。”
　　言罢，墓室中突然狂风大作，中间夹杂着隐隐约约嘈杂的哭声，“好冷啊...”“我不要死....”
　　隐隐的，无数双手向萧布衣伸了过来，拽着衣角，苦求着。
　　萧布衣的衣服轻轻飘起，像是被无数双手拽着。
　　那批散着头发的，满脸血污的，眼睛落出眼眶的，手指已成白骨的，若隐若现，在这狭小的墓室中渐渐充满，似乎要将萧布衣淹没了一般。
　　萧布衣稳稳站着，脸上波澜不惊。
　　生老病死，人生苦短。萧布衣早已见惯，更有何况此时并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
　　右手金锤突然间变作一柄金光灿烂的剑，左手的紫金木鱼竟幻做一只猛虎，呼啸一声便朝那些呼喊的怨灵扑过去。
　　群鬼呐喊着四散奔逃，萧布衣手中金剑凌空刺去。
　　只听半空中一声金属交击的声音，萧布衣手中金剑一颤，差点脱落，剑尖竟有血迹。
　　萧布衣一顿，转头看去，群鬼却又蜂拥而来，竟将猛虎淹没了。
　　萧布衣皱了皱眉头，刚要挥剑，肩头突然一震，五个乌黑的指印落在肩头，顷刻间皮消肉损，剩下肩头白骨突露。
　　萧布衣急忙翻身，金剑就势挥了出去，只听“铮”的一声，剑尖又被反弹了过来，剑尖的血却又多了些。
　　萧布衣缓了一口气，运足力气，再度劈了过去，只听半空中一声巨响，明月惨叫一声，那阴风，却是弱了，猛虎已不知吃了多少鬼。
　　萧布衣将剑划过手掌，剑锋顿时染满鲜血，整个墓室里突然间充满了浓重的鲜血的味道。
　　金剑突然间亮了，亮若白昼。
　　鬼魂哭号着四散奔逃。剑光处，明月长发披散，委顿在地，却咬着牙强自支撑。
　　萧布衣皱了皱眉头，手上长剑犹豫了一下，明月仰天长啸，一阵清风吹过，二小姐翩然出现在萧布衣眼前，挡住了明月。
　　宁翩翩看着萧布衣默不作声。
　　明月脸上骷髅之色以渐渐显出，狞笑道：“萧布衣，你要是杀了我，就先除掉宁翩翩吧。你们两个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也不好好聊聊？”
　　宁翩翩淡淡笑道：“苏姐姐，我就知道你饶不过我。”
　　明月哈哈笑道：“宁翩翩，想当初我救了你，却将我一魂一魄注入你体内，想来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若内丹被萧布衣取走，你从此便即残且废，就连转世投胎都不可得，你自己掂量掂量。”
　　萧布衣怒道：“明月，你怎么能这么做？”
　　明月冷笑道：“萧布衣，时至今日，你还不知道么？我既然已入魔道，行事自然是魔道的方式，你难道还要让我慈悲为怀普度苍生不成？”
　　说罢，不再理会萧布衣，双手捏诀，盘膝而坐，头顶白气渐渐生出，脸上骷髅的颜色竟然慢慢淡了。
　　萧布衣眼见明月渐渐复原，再加上宁翩翩，自己要是拖下去的话实难支撑，一咬牙，长剑挥出，直击宁翩翩。
　　宁翩翩却不闪避，直直的看着萧布衣。
　　萧布衣眼看一剑就劈上宁翩翩，忙收回长剑。
　　宁翩翩嫣然一笑，身子轻轻一转，五指伸出，“忽”的一下朝萧布衣抓了过来。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萧布衣且惊且怒，忙回剑隔开，还未触到，宁翩翩依然飘开，指甲却暴长，仍然冲着萧布衣门面而来。
　　萧布衣见宁翩翩招招致命，那边明月的脸色几乎要恢复正常，而自己肩头却越来越疼，几乎提不起剑来，一咬牙，便下重手，挥剑带着风，一下子朝宁翩翩劈了过去，分量直能开山裂石。
　　宁翩翩看着萧布衣，脚下居然站定，眼睁睁的受了这一剑。
　　萧布衣大惊，想要收回这剑，奈何力道太大，肩上又无力，只得左手推过去，将剑“呯”的一声荡开。
　　宁翩翩的衣服渐渐的碎了，衣服上的桃花仿佛一片片掉落，凋零。
　　萧布衣忽然间想起来，这身衣服，便是当年初见时宁翩翩身上的衣服。
　　宁翩翩身形渐渐淡了，看着张口结舌的萧布衣，突然轻轻道：“萧布衣，你我的缘分，从此便尽了。”
　　萧布衣明知拉不住，却仍伸手。
　　触手处一缕清风，桃花笑靥终成空。

　　转头。
　　转头，看着明月。
　　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萧布衣。
　　容光焕发，就似不曾受过伤。
　　萧布衣冷冷道：“你养好伤了？”
　　明月叹了口气：“这个结局也实在不是我想要的。”
　　萧布衣不说话，只不过抬起了剑尖，指着明月。
　　明月抬起头，微微笑了，剑光在眼中猗涟，竟似当日初见：“萧布衣，你我的缘分也已经了，对吧。”
　　萧布衣还是不说话，剑尖轻挽剑花，斜斜的，轻轻的劈了下来。
　　明月的脸色却变了。
　　就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向后飘去，地上静静待了半天的老虎一声狂啸，呼啸着扑了上去。
　　萧布衣却不动，只是轻轻的又劈了一剑。
　　老虎啸声更响，震得古墓嗡嗡作响，群鬼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消失不见。
　　虎爪带着风就向明月抓了过去，明月竟略有躲避不及的感觉。
　　刚一偏头，萧布衣长剑又劈了下来，虎猛的转头，尾巴竟一下子扫在了明月胳膊上。
　　明月的胳膊立刻变成枯骨。
　　明月刚要做什么，萧布衣的长剑已经再次劈了下来。
　　虎狂啸着扑了上去，整个古墓都在震动。
　　风声忽然间大了起来。
　　明月似乎要窒息一般勉强退后，那虎却一下子扑了上来，将明月按在地上。
　　虎口如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