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方如梦

11、捉妖

　　秋天最不耐得是什么辰光？是下雨。
　　尤其是入夜时分，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下的人心里面莫名其妙的惆怅着。
　　萧布衣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却总也睡不着。
　　山间的雨，要来的更清爽一些。
　　打在树木上，有着独特的韵律，发出独特的清新的味道。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煮一壶茶，下着棋，聊着天，总是不觉间就到了深夜。
　　相对一笑，天地尽在眼中。
　　想到这里，萧布衣心头一阵烦闷，一掀被子，刚要翻身起床，却见房中烛光一闪。
　　萧布衣眯起眼睛，烛光亮处，站着一个人。
　　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在摇摇曳曳的烛光中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老板娘，豆腐店的老板娘。
　　萧布衣摸摸鼻子，笑了。
　　老板娘轻轻放下烛台，回眸，斜飞的凤眼中眼波盈盈：“会打算盘的老主顾，怎么最近不来奴家的店里买豆腐了？”
　　萧布衣捉摸不清老板娘到底为何而来，此时此刻，想要逃跑却是来不及了。
　　老板娘似乎也并无恶意，纤腰一拧，人已经到了萧布衣的床边，俯身看着萧布衣，一张艳若桃花的脸离萧布衣的脸不过寸许，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香味缓缓绕住萧布衣。
　　这种情况，是个男人就知道是什么，桃花运，绝绝对对的桃花运。萧布衣笑了。
　　哪个男人不想走桃花运呢，且不去管她是人是妖是人还是妖？
　　老板娘也笑了，用袖口轻轻拭拭萧布衣额头细微的汗，说道：“萧公子，你紧张什么？”
　　萧布衣刚要说话，老板娘却伸出一支手指，轻轻按住萧布衣的嘴，鼻尖几乎与萧布衣的鼻尖碰到一起。一双丹凤眼微微弯起，萧布衣几乎能看见自己在老板娘眼中的身影。老板娘看着萧布衣，眼波如醉酒，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萧布衣的脸，萧布衣的脖子。
　　指尖温暖。
　　老板娘自己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松了，萧布衣低下眼睛就能看见领口中若隐若现雪白的□□和艳红的肚兜。
　　老板娘的发稍轻轻擦在萧布衣脸上，微微的有些痒：“萧公子，雨夜孤衾，不寂寞么？”
　　萧布衣张口欲说什么，一张温暖的唇已经印在嘴上，将还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烛影摇红。
　　萧布衣苦笑。
　　从小到大萧布衣从未中过头彩。因此，萧布衣一直不相信世上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发生，无数惨痛的事实证明了，如果有哪件事情美好的几乎不能让人相信它是真的，那么它大抵就不是真的。
　　就比如现在，老板娘虽然面泛桃花，樱唇半张，说不出的勾魂摄魄，但萧布衣脑中不知不觉总是浮现出老板娘十指如钩狠狠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样子。
　　好的印象能够深刻，坏的印象同样能够深刻，甚至更加深刻。
　　所以老板娘就算再销魂一百倍，恐怕也难以让萧布衣忘记那掐在脖子上一双利爪。
　　如果老板娘知道了此时萧布衣心中所想，大约那一双白白嫩嫩正在萧布衣身上不大老实的手，还会再次掐上萧布衣的脖子吧。
　　那双手越动越要命，再不止住的话，就算萧布衣是圣人也忍耐不住了。
　　想到这里，萧布衣伸手想推开老板娘，触手处，温暖滑腻。萧布衣不由得心中一荡，原本要推开老板娘的手，失去控制，反而将老板娘拥在了怀里。老板娘微微呻吟了一声，萧布衣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此情此景，却叫人如何把持？萧布衣从来就不想当柳下惠。
　　然而就在此时，窗户外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混在雨声中，若有若无。
　　萧布衣动作突然顿住。
　　老板娘好像也听见了这声叹息，抬起头，神色间有些戒备。
　　屋子外面被风斜吹过来的雨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敲出单调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萧布衣下床，打开窗户，雨点打了进来，打在萧布衣脸上，冰凉。
　　窗户外面当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老板娘也走了过来，伸出手，一两点雨滴落在老板娘白玉般的手掌上，煞是晶莹剔透。
　　老板娘嘟起鲜红欲滴的嘴唇，轻轻吹落手上的雨水。
　　斜飞着一双凤眼，老板娘笑吟吟的看着萧布衣，神色间满是戏谑，然而却没有了方才那勾魂摄魄的妖媚。
　　萧布衣不知道为什么，稍稍觉得有些尴尬。
　　仿佛觉得萧布衣这个样子很有趣似的，老板娘轻轻用手托起萧布衣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
　　酒楼上那张员外就是这样调戏卖唱姑娘孙小花的。
　　萧布衣想笑又没笑，要笑不笑的看着老板娘。
　　活了这么大，被女人调戏还是头一遭。萧布衣倒想看看这老板娘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老板娘接下来开口了：“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看中你哪一点。”
　　萧布衣挪开老板娘的手：“谁？”
　　老板娘笑得意味深长：“萧公子，你反倒问起我来了？你跟她三更半夜嘀嘀咕咕，你倒问起我来？”
　　萧布衣摸了摸下巴。
　　有句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跟二小姐不过就说了那么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连二小姐长的是方是圆都没看清楚，就已经这么满城风雨了。可是…
　　可是半夜三更，花园小门，香闺长谈，你叫人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于是萧布衣笑了，看样子老板娘是为了打听小道消息而来，正好，萧布衣这两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找个人问问，老板娘这是自己送上门来。
　　老板娘一脸八卦的看着萧布衣。
　　于是萧布衣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人？还是妖？
　　这句话憋在萧布衣心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每次想问清楚的时候总有人干扰。这下好，趁着夜半无人，一定要问个明白仔细。
　　老板娘脸色变了。
　　先是变白，后是变黑，再是变红，五颜六色的变了一圈，终于恢复了正常，
　　灯光如豆，老板娘娇笑着开口了：“萧公子，你问这话不怕我翻脸么？”
　　萧布衣脸色沉静如水：“要翻脸你刚才已经翻了，现在没翻，就是想要告诉我了？”
　　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萧公子，有点意思。”
　　萧布衣悄悄擦了擦手上的汗，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笑着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叹了口气：“萧公子，为什么你每次的反应都出乎我意料呢？真不知道你究竟心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说罢，笑道：“这话倒说得像个怨妇一样。”说着，一双眼睛俏零零的瞄了萧布衣一眼：“我可不就是个怨妇么。”
　　这一眼看的萧布衣心里面颤了两颤，手心虽不出汗，额头又开始悄悄冒汗。
　　幸好老板娘再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萧布衣：“萧公子，实不相瞒，我…”
　　正要说到关键时候，房门突然“砰”的一声大响。
　　只见原本就不甚结实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人身着道袍，仗剑披发冲了进来，大声喝道：“妖孽，哪里逃？！”
　　萧布衣扶了扶额角，和尘子，和尘子。
　　这个叫做和尘子的道士真应该叫做“搅和子”才对。上一次是明月，这一次是老板娘，每一次都在萧布衣问到关键问题的时候冲了过来，莫非这和尘子是老天派过来专和萧布衣过不去的？
　　和尘子没管萧布衣，一手仗剑，一手拿了一摞子黄黄的符纸，一阵风般的冲了过来。经过萧布衣的时候，萧布衣甚至能够闻见符纸上淡淡的血腥味飘过。可怜的和尘子，不知道费了多少血做这些符纸，就不知道这些符纸对老板娘管用不管用。
　　老板娘不怀好意的冲萧布衣笑了笑，跳起来躲在萧布衣身后。
　　萧布衣无奈的看着披头散发的和尘子，不管怎么样，老板娘的意图是明显的，萧布衣今天晚上怎么说都得先把这道士打发了。
　　再怎么看，和俏零零的老板娘相比，披头散发的道士都更像一个“妖孽”。道士
　　见老板娘躲到了萧布衣身后，不由分说，伸长胳膊，一张符纸劈头盖脸的就贴了过来。
　　萧布衣挡住道士，说道：“和尘子，你三更半夜冲进我的房子还说有妖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快住手！”
　　和尘子冷哼了一声：“我说你欺世盗名你还不服，这么个妖精都看不出来还被人叫做什么神仙。”
　　萧布衣道：“这位娘子貌美如花，你怎么一口咬定她就是妖精？”
　　和尘子仰天长笑：“貌美如花，哈哈，你们这些俗人只看这些皮囊表象，要是我来迟一步，没准你已经被她吃干喝净了。”
　　萧布衣道：“我说道长，你总是这么三更半夜不睡觉的闯到别人的房间里来捉妖精么？”
　　和尘子说道：“我正在房中打坐，忽然一阵阴风刮过，刮到了你这里，我就跟着来了，你别老挡在我眼前。”
　　萧布衣奇道：“这位娘子到我屋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道长你怕是睡糊涂，跟错了房间。”
　　和尘子怒道：“胡扯！我和尘子怎么可能看错那妖风？你快快让开，别碍着我捉妖。”
　　一边说，一边绕开萧布衣想要把符纸贴到老板娘头上。

　　萧布衣只觉得场面滑稽无比，一个道士一手符纸一手剑的在追，萧布衣护着身后的老板娘在躲，房间方圆不过三五尺，一个桌子横在中间，说来说去，三个人不过就是围着桌子转圆圈。
　　萧布衣边躲边对身后老板娘说道：“我说老板娘啊，你来就来，驾什么风呢？”老板娘“呸”了一声，说道：“你才是睡糊涂了，这道士混说的话你也相信。我到你这里来了多长时间了道士才跟来。”说着，忽然咯咯笑道：“没准是有人吃醋了又不好意思自己闯进来，所以故意用一阵风引了这个道士来搅散你我？”
　　萧布衣皱眉：“说来说去，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老板娘笑道：“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问她去？”
　　萧布衣叹了口气：“我到哪里问她去？”
　　老板娘娇笑连连，说道：“那好，你帮我挡了这个臭道士，我自然知无不言。”
　　萧布衣干脆利落的点头：“成交”。
　　道士皱着眉头，眼见这捉妖都变成了儿戏，萧布衣居然还跟老板娘聊起天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不再绕开萧布衣，运气丹田之气，一张符纸直冲萧布衣的门面贴过来。
　　符纸对大活人也管用么？萧布衣颇想问问道士。然而符纸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已经近在眼前，看着怒目圆张的道士，萧布衣终于无奈的出手了。
　　萧布衣随随便便的一胳膊，那符纸不知道怎么就转了个弯，“噗”的一声贴到了道士自己的额头上。
　　道士怔了怔，方才回过神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右手“嗖嗖”两声挽了个剑花，冲着萧布衣就刺了过来。
　　萧布衣见道士要玩命，忙喊道：“老兄，你这是做什么，你看清楚了，我是人，是人！！”
　　道士咬牙切齿的道：“你虽为人，但是却和妖精沆瀣一气，也算是妖，我和尘子今天替天行道，你们这些妖精一个都休想逃走。”
　　萧布衣张大嘴巴，什么时候起他萧布衣都算做“你们这些妖精了”？！
　　萧布衣没有回头，但是身后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却是不争的事实。
　　萧布衣见道士脑筋不清楚，急切中来不及说什么，只翻手拿起凳子挡住道士的剑，剑“噗哧”一声砍进凳子里，足足有五寸深，这道士动真格的了。
　　道士急于拔剑再砍，奈何剑砍得太深，一时半会拔不出来，萧布衣见道士憋得一脸通红，心下却有些不忍，正要劝劝道士，却听门口传来“啊”的一声尖叫，声音响彻云霄，萧布衣顿时就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转过头去，掌柜的一双眼原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张小圆脸憋得通红，一根手指头就如同秋风里的树叶指着萧布衣瑟瑟发抖，张圆了的嘴巴明明白白的告诉萧布衣刚才那一声夜半歌声就是掌柜的发出来的。
　　萧布衣有些心虚。
　　尽管萧布衣和老板娘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萧布衣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心虚。
　　虽然萧布衣和老板娘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萧布衣毕竟没有把持住自己，若不是窗户外面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此刻掌柜的看到的恐怕就不是这样的一个场面了。
　　萧布衣一到宁远城就知道掌柜的和老板娘之间的事情，都知道了还没能把持住，这不是对不住掌柜的是什么？
　　所以萧布衣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道士也回过头看了看掌柜的，咬牙切齿地说道：“掌柜的，此地危险，你赶快回去。”
　　掌柜的却不去理会道士，颤抖着声音说道：“亦如，你，你…”
　　身后老板娘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怎么了？”
　　说着，从萧布衣身后转了出来，走到掌柜的面前站定。
　　萧布衣只觉得头一阵阵的疼，混乱，真是一片混乱。
　　正在头疼中，一不留神道士已经抽出了剑，劈头向萧布衣砍了过来。
　　一边砍，一边犹自喊道：“掌柜的，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有妖精，你赶快走！”
　　掌柜的浑身一震，张口结舌的看着道士，再看看正忙着闪避的萧布衣。
　　突然间，灵光一闪，掌柜的明白了什么。
　　一把拉起老板娘的手，掌柜的说道：“亦如，快走，原来这萧神仙是妖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因此来除妖的？”
　　说着，用力拽着老板娘，想把老板娘拽出房去，边拉着老板娘，边说：“亦如，上次你说你会一些道法要来试萧神仙我还以为你就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真的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妖，可是你一个妇道人家，万一打不过这个妖精，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萧布衣一边躲开道士的剑，一边听掌柜的唠叨，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现在更为滑稽的事情了。
　　转头看去，老板娘也正好转过头来看这萧布衣，一双眼睛颇有些楚楚可怜的看着萧布衣，明白无误的，老板娘在恳求萧布衣莫要对着掌柜的说出真相。
　　难不成老板娘对掌柜的还有那么一两份真情？那好端端的她为什么又要过来勾引萧布衣？
　　眼看着老板娘跟着掌柜的一步一步悄悄离开房间，萧布衣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个事情。难能可贵的是，和尘子一脸大义凛然的始终在追着萧布衣跑，却把老板娘置之不理，若天下的道士都这么除妖的话，妖精做梦都要笑出来了。
　　但是萧布衣毕竟是人，不是妖精，妖精可以像老板娘那样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人溜不走就得讲道理。萧布衣决定跟道士讲讲道理：“道长，你这么追着我跑是想杀了我么？你要是杀了我，官府恐怕不会饶了你。”
　　和尘子哼了一声，咬牙道：“杀了你我看这妖精还拿什么当挡箭牌。”
　　萧布衣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一转头，老板娘已经跟着掌柜的跑得无影无踪了，便道：“妖精已经不需要挡箭牌了。”
　　道士冷笑一声，手腕一抖，抖出一片剑花来，在烛光下煞是好看：“好啊，那你闪开，我今夜就收了这妖精。”
　　萧布衣叹了口气，恳切地说道：“道长，实不相瞒，妖精早就跑了，所以你我但休息无妨。”
　　道士一愣，停下手，左看看，右看看，哪里还有老板娘半分影子？
　　萧布衣搬过刚才被道士踢到一边的凳子坐下，看着道士。
　　道士皱了皱眉头，弹了弹右手长剑，又抖了抖左手符纸，颇有些讪讪的意思。
　　萧布衣忽然很同情道士，这就好比唱戏，轰轰烈烈的开了锣，开了唱，唱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扮的英雄原来是小丑，却叫人怎么下台？
　　和尘子一抬头，发现萧布衣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顿时脸上红了红，嘴上却犹自狠狠说道：“哼，要不是你，今天我早就收了这个妖精，”说着，“刷”一声收了长剑，正色道：“这宁远城中妖精不少，像你这样学艺不精，连妖精都分不出来的人，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为妙，否则的话，”
　　萧布衣好奇道：“否则如何？”
　　“哼哼，”和尘子冷笑两声，飘然走出被他一脚踢破的大门，一个声音由近到远的飘进萧布衣耳中：“否则有朝一日你被妖精吃了莫怪贫道没有提醒过你。”
　　萧布衣摸了摸鼻子，大声说道：“我说道长，这被你踢坏的大门还有被你砍坏的凳子就都算在你的账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