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灯》老禹先生

43、八年

　　S市医科大学是多少医学生挤破头也想进来的高等学府，不仅教学资源一流，学校环境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优美，满园春色，风光旖旎。
　　上课铃一响，三教报告厅早早就坐满了人，各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讲台上的女人，拿出了高考考场的专注度。而被他们紧紧盯着的女人，正泰然自若地修改着PPT，用不了两秒修改完毕，从电脑后面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秀丽的脸。
　　学生们看见那张脸，一个个都和打了鸡血似的，眼睛里都在冒着光。原因无他，S医科大在医科大学里是出了名的和尚庙，为医生这个救死扶伤一丝不苟的行业源源不断地提供单身狗，极少看见漂亮妹子，更别提还是个漂亮老师——虽然只是个代课老师，但也足够让这群盼着喝粥的僧人热血沸腾。

　　“江学姐今天又漂亮了一分。”
　　“身材真的好，绝了，我根本就看不见PPT，我眼里只有江学姐。”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老师这么年轻？而且你们都管她叫学姐？她不是来讲课的吗？”
　　“……你是不是之前的课都逃了？江学姐是来代课的，《组织学与胚胎学》是张教授的课，张教授胆结石住院呢，就让他以前的学生、现在在二院实习的江学姐来代一个月的课。”
　　“你怎么知道人家在二院实习？我记得江学姐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她本硕博连读，没说其他啊。”
　　“我找到了江学姐的微博，看她微博内容和定位推理的。”
　　“快快快，给我也关注一下……嚯，这什么微博名，你怎么知道她是江学姐？”
　　“江学姐微博有视频你不会点开看啊！”
　　“快别吵了，告诉我江学姐全名叫什么？我去问问以前毕业的学长，看能不能加个微信。”
　　“叫江晚照……”

　　讲台上修改完PPT的江晚照打开麦，试了试音：“喂……”然后说，“给大家道个歉，上次讲义里有一个数据是错误的，在两年前被更新了，我去问了张教授，他说以最新的研究为准，所以我刚刚把它改了，大家注意一下。”
　　江晚照用红色激光笔在投影布上圈出她所说的部分。

　　底下纷纷修改笔记。
　　“昨天我有留两个问题，让你们这节课解答，有人解决了吗？”江晚照问。
　　坐在前排的几位同学都举了手，江晚照随机点了一位，对方答的很好，连相关联的知识点都有涉及，一看就是做了功课。
　　“很好，看样子是把学姐的话放心里了，接着。”江晚照丢了颗糖下去，引起报告厅的一阵喧嚣。
　　“学姐我也要！”
　　“卧槽兄弟你血赚啊！”
　　“学姐我不仅把你的话放心里了，我也把你的人放心里了！”
　　哄堂大笑。

　　“行了，把朗格汉斯和梅克尔放你心里吧。”
　　江晚照也开了个玩笑，她已经被迫习惯了这样的课堂氛围，谁让她代的几节课就像水滴进油锅里，一节比一节闹腾，知道的知道在上课，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开茶会。她也没办法，她刚来的一节课几乎全程板着脸，就这样还是有人和她开玩笑，她是个代课的，也不好发火，发现板着没用她就换了种思路，干脆和他们打成一片。

　　“还有个问题，谁来回答一下？”
　　这回举手的人更多了，江晚照扫了一圈，点了最后排难得举手的仁兄，后者站起来，一米九的大高个杵出一片阴影，开口就是干脆的北方口音：“姐，我先问你个问题成不？你手机号多少？不然让我扫扫微信行不？我贼能点赞，朋友圈捧场王。”
　　报告厅又一次笑翻了。

　　江晚照听了面不改色，翻了页PPT，她指着上面的内容说：“我给你五分钟，你能背下来我就给你。”
　　一米九喜笑颜开，立马比出OK的手势，周围也响起一声声不平：“我也能背，我背的比他快！”
　　“那你背。”江晚照改口道，“谁快给谁。”
　　“姐你喜欢快的哦。”
　　明白过来的人笑的前仰后合。

　　这页PPT知识点密度很大，连字号都比一般的小，背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然而没过两分钟，最后一排最右边靠近后门的男生忽然站了起来，转过身，直接将PPT上的内容一字不错的背了下来。
　　报告厅先是寂静无声，接着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嚯。”“可以啊兄弟。”“够拼才会赢。”“欸，这不是郑和旭吗？”“谁啊？”“咱大二有名的帅哥啊，名气都传到隔壁卫校去了，追他的姑娘排了两条美食街。”“卧槽？这什么待遇！”“不过据说他一个没搭理，高冷的很，舍友到现在还没见过他内裤的颜色。”“……”

　　郑和旭不愧高冷之名，背完就坐下，也没问江晚照要微信的意思。

　　江晚照看了他两眼，给他加上了平时分，继续讲课。
　　她只带过几年低年级的实验课，没什么教学经验，所以她每节课都做特别多笔记，确保每个知识点都能涉及到，才敢上台。不过她讲课清晰明了，条理逻辑俱全，再加上和学生年级相仿，偶尔开个玩笑，是以她比原来的张教授还受欢迎。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该讲的内容都讲完了，她将PPT拷在桌面，然后现场出了两道思考题，“大家想一下，下节课把答案告诉我。”

　　“没奖励吗学姐？”没要到微信号的一米九嚷嚷，“给点奖励吧！比如微信号之类的。”
　　江晚照想了想：“给你糖。”
　　“我想要微信！”
　　“想着吧。”

　　打了下课铃，江晚照抄起早就收拾好的备课本和教科书，第一个快步走出教室，不给其他人叫住她的机会。
　　她一路走到停车场，摁着车钥匙，不远处响起回应，她找到车坐了上去，一路畅通无阻，停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店门口，店名叫“捞不动”。
　　“捞不动”是她开的一家水果捞店，买车的钱就是这么挣来的。

　　她一开始是在学校里操持自己的老本行，卖些学生需要的东西，笔记、题库、缩印、水果捞……其中水果捞是挣的最多的，但江晚照发现太耽误读书，每天花在制作和送货上的时间比学习时长还多，未免因小失大，她就去和其他学校学习压力小的大学生合作开水果捞店，她投资加策划，他们负责经营。
　　江晚照眼光毒辣，在水果捞还没兴起的时候就抓住了这个商机，原先以为能挣点小钱打个牙祭就不错了，却没想到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好到直接从租的小屋子搬了出来，改租了一个大的店面，贩卖的东西也加上了各式各样的甜点，久而久之，就成了S医科大学生里有名的美食店，甚至被他们用来招揽新生。

　　江晚照走进店里，店里客人很多，明明是上课的时间却没有空余的座位，正忙碌的服务员小婉看见她，放下了手里的活：“姐，你来啦。”

　　江晚照只看了小婉一眼，就不忍直视地别过头，皱着脸问：“这套衣服不是扔了吗？怎么还穿着？”
　　店内的装修风格偏素雅冷淡，设计感很显品味，然而店员的服饰却和装潢相反，大红大紫称得上艳俗，辣的人眼睛泛泪。
　　小婉也很委屈，扯了扯衣角，说：“徐老板不让扔，非让我们穿，我也觉得太丑了，但你又不帮我们主持公道。”

　　经过六年的积累，店面已经扩大成了咖啡店大小，是S医科大和附近学校的日常排队点，不过扩大经营就会有融资的过程，老板便从唯一的江晚照，变成三个人合伙，其中一个是本科生，毕业了就回老家工作了，每年领点分红不管事，另一个则和江晚照一样是本硕博连读，今年第七年，和江晚照在一起实习，叫徐之多。

　　说谁谁出现，徐之多从后厨钻了出来，手里端着碗芒果丁，一口接一口地塞进嘴里，看见江晚照，眼睛瞪大了有话要说，但嘴腾不出来，嚼了两下才说道：“把你车借我使使，半个月以后还你。”
　　江晚照把他的碗抢了过来，拿了个新勺子，问：“你车呢？”
　　“又给我爹没收了，那糟老头子，自己不找第二春，就见不得我小年轻谈恋爱，天天断我约会经费就算了，还收我车，这都第三辆了，我真没存货了。”

　　江晚照一听就知道徐之多一准是又找了个外围女，惹怒了亲爸，便想劝一劝，苦口婆心道：“你谈点正经恋爱吧，都奔三的人了，还成天瞎鬼混，自己还是学医的，不知道那些病是怎么得的吗？”
　　“你怎么也念叨我？”徐之多大失所望，“你还是不是我的小甜心了？”
　　“不是，我是你义母。”
　　“义母是要借我车的。”
　　“……”江晚照把车钥匙丢给他，痛心疾首，“孽子，滚蛋。”

　　徐之多没滚，笑嘻嘻地收起了钥匙，捏了一把小婉水嫩嫩的脸蛋，气的江晚照踹他：“你滚外面找你的蛇精脸水桶腰去，别碰我们家姑娘。”
　　徐之多被她踹了个正着，指着她，不满地说：“吃醋了，吃醋了是不是？”
　　“我吃了炸药包，你过来，我让你闻闻味儿。”
　　徐之多溜的比谁都快，还不忘调戏小婉：“妞儿，这身衣服配你正合适，显白还显气质，高贵，优雅，美的不可方物。”
　　江晚照用勺子砸他：“滚！”

　　小婉搓着脸问她：“姐，衣服能换了吗？”
　　“换了吧换了吧，穿我给你们买的。”江晚照嫌弃地把人推进了休息室，“回头让她们都换了。”
　　江晚照帮着去招呼了会儿客人，晚饭的点才离开，打了个车回家。为了节省开支，她原先一直是租房子住，后来把江离渠从医院接了回来，租的房子不够大，就干脆在市中心选了套房付了首付，开始房奴人生。

　　“爸。”江晚照开门，见屋里没有动静，又喊了一声，“爸？”
　　还是没人应，她便去敲江离渠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开，她拧着门把推开后发现屋里没人。
　　江离渠不在家。

　　江晚照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着急，把给江离渠买的新画具放进书房，然后拨了个电话出去，没一会儿就被接通了：“照照！”
　　“您上哪儿去啦？”
　　江离渠口齿清晰，就是说起话来有些慢：“我在买菜，楼下超市，买西蓝花，排骨。”
　　“那您买完了吗？”
　　“还，还没，买完。”
　　“那我下去接您。”
　　“哦，哦哦。”

　　江晚照小跑着下楼，往超市的方向去，还没进超市，手机就震动了一声，她看了眼，是微信的支付提示，江离渠绑定她卡的二维码扫出去66.87。
　　没一会儿，江晚照就看见江离渠抱着个环保编织袋从超市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大娘。
　　大娘看见江晚照，冲她挥手：“小江啊，下班回来啦？”
　　“刘阿姨。”
　　“我买醋呢，碰上你爸挑排骨，他挑的那都是啥，边角废料的，我就帮他挑了两斤，不知道够不够你家吃？要不够你上我那拿去，我家还有腊肉腊鸭啥的。”
　　刘大娘住江晚照家楼下，是个热心肠的，要是不拒绝她，她能亲自把菜端上来，江晚照忙说：“够了够了阿姨，两斤正好，您挑的正合适。”
　　“好嘞好嘞，哎哟。”刘大娘一拍大腿，“忘买醋了。”
　　江晚照哭笑不得地看着刘大娘又折回去买醋。

　　“照照。”江离渠说，“我，买了根，冰棍。”
　　江晚照点点头：“给我买的吧？”
　　“不，我吃。”
　　“别想了，你那个胃碰不了冰的，只能给我吃。”
　　江离渠怪不开心的，“想吃。”
　　“不能吃。”

　　江离渠真·碎碎念了一路，回屋看见房里的新画具心情才舒畅了些，“画画！”
　　“进书房画，给你开直播。”江晚照把食材放进厨房，又折回书房，江离渠正乖乖地坐在书桌前拆颜料。
　　书房是他们家最大的地方，全摆满了江离渠的作品，绝大部分都是书画和雕塑，还有一些零散的手工。江离渠的书桌快赶上一张床大小，放着昂贵且稀有的工具，书桌旁还立着一个直播架，摄像头连接着书房一角的电脑。

　　江晚照登陆了直播网站，打开直播间，没几分钟，屏幕上顿时出现了许多弹幕：“终于等到小江妹妹开直播了！”“小江江我想你！”“前排打卡！”“今天大江要画什么？”“又是从直播学习画画的一天！”“大江人呢？怎么还不开摄像头？”“哦哦哦终于开了，画质巨高清，小江江就是高档。”
　　江晚照买的摄像头和麦都是专业级直播设备，花了她不少钱，看起来当然高档。

　　“爸。”江晚照问，“今天画什么？”
　　江离渠把颜料都拆好了，一边洗画具一边说：“画冰棍！”
　　江晚照：“……”

　　“今天这么接地气吗？”“我想看大江画风景，大江的风景画绝了，我上次学了一幅，考试拿了全班第一。”“同想看风景。”“大江想画什么就让他画什么，大家又不是第一次看直播了。”
　　江晚照设置好直播间的参数，出镜解释了一句：“今儿他买了根冰棍，我没让他吃，记恨到现在，让他画吧，回头画完了再让他画一幅，你们想学什么发弹幕，我去做饭，回来挑。”
　　“23333大江好可爱，想给他买冰棍。”“女神好美，你别走，我想看你做饭。”“小江江别走！”

　　直播间的镜头对着江离渠的桌面，将他用的哪一款颜料，哪一支笔，怎样勾线怎样画光影的细节都播了出去，一开始还有插科打诨的弹幕，后来就都是认认真真学习的弹幕。
　　江离渠画技高超，虽然冰棍没吃到，但三两下就画出了一根仿真的冰棍，和照片无异，弹幕一阵惊叹，礼物也疯狂地刷了起来，不过都是些小额礼物，江离渠的直播间活粉数量高，土豪粉却没有几个，毕竟除了喜欢画画的人，普通人全程看人画一幅画也比较枯燥。

　　就在江离渠画完冰棍后，弹幕上忽然出现了几行显眼的提示，有一个ID账号刷了十台宇宙飞船——这是这个直播平台最贵的礼物，一个收费一万，平台赚取一半费用后到主播手里也能有五千。
　　连刷十台，就是一口气花了十万，弹幕顿时炸开了锅：“卧槽大款！”“抱紧土豪！”“牛逼啊十台！”“这是哪家的守护骑士爬了墙？”“这个ID好陌生啊。”“我去后台看了眼，这个ID是新开的账号，只给这个直播间刷过礼物。”

　　十台宇宙飞船，直接把江离渠的直播间顶上了首页热门，在一众美女和游戏主播中间，突兀的很。
　　有许多新观众涌了进来，刷着弹幕：“这啥？”“这老头子是干嘛的？”“画画的这么多人看？”“欸，画的真不错。”“卧槽这是画的？”“老头儿在干嘛？”
　　浑然不知自己挣了大钱的江离渠，画完了冰棍见饭还没做好，便又拿了张新的纸，开始画排骨，将灵感来源于生活这句话发扬光大。

　　江离渠这回没勾线，直接上色，“他在画啥？”“栅栏？”“不是吧，我看是两块糖。”“不像，是不是某种植物？”
　　十几秒后，“卧槽这是排骨？”“猪小排？”
　　江离渠三两下在底图上添了几笔深色，用最轻巧的动作画出了排骨的精髓，然后又利索地加了几条细线，肉中带着的血丝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这幅画没有上一幅用心，只花了五分钟不到，可见江离渠现在对冰棍兴趣比较高，但正因为时间短，画出来的排骨还栩栩如生，所以弹幕都惊了，疯涨了一批关注，礼物也刷个不停。

　　这时候终于做好了饭的江晚照探了个头进来：“爸，画完了没？”
　　江离渠一听见女儿的声音，把笔一丢，兴冲冲地：“饿了，饿了。”
　　“饭给你盛好了，去吃吧。”江晚照进来看了眼他的两幅画，竖着大拇指，“好样的，真棒。”
　　江离渠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跑去餐厅吃饭，还没端起碗，又跑了回来：“照照，吃饭。”
　　江晚照却没动，“我减肥，你吃吧。”
　　江离渠“哦”了一声，自己吃去了。

　　确定江离渠走远了听不见声音，江晚照便把镜头掰直了对着自己，小声说：“今天这两幅画就不卖了，画的没那么好，有点儿糙，可能我爸他饿得慌，心思不在画画上。”
　　“？？？这个画的不好吗？”“卧槽这个美女是谁？”“我觉得很棒了啊！”“大概我的手是猪蹄吧！”
　　江晚照拿出手机点进直播间看弹幕，发现观众数量是平时的两倍多，她点开最新的礼物清单，最上面的账号名字是一串F打头、一看就是随便瞎打的乱码，对方刷了十个宇宙飞船。

　　“嚯。”江晚照挑了挑眉，“谢谢F哥，破费了破费了。”
　　她举着摄像头，对着身后被裱起来的画，说道：“你私我地址，我送你幅画吧，老江画了不少好东西，我家淘宝店有具体照片，你去看看，两万以下的随便挑。”
　　“小江大气！”“我也想要！”“两万？他们家的画这么贵？什么大画家啊？”“前面的，不知道你就去店里看看，两万以上的都是有半面墙那么大的山水画，这种水平的，你去哪买不要十万八万？他们家的价格已经很良心了好吧。”

　　刷了大价钱礼物的账号发弹幕的时候会有特效，江晚照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F的回应，正当她要重复一遍的时候，就看见直播间又出现了十个礼物提醒。
　　F又刷了十个宇宙飞船。
　　“……”

　　“谢、谢谢……”江晚照比弹幕还懵，“倒是不用这么破费，你多挑一下，店里的画都可以，不限价格……挑好了私店铺客服。”
　　但F好像只愿意撒钱，不乐意收画，江晚照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对方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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