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44、偷来的明信片

　　冬天的黄昏很有意思，站在窗边往外看，就能见证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天色由亮变暗再慢慢变黑的过程，仿佛是一个人猛然越入海底，阖上眼，渐渐沉入海底的世界。

　　钱浅轻轻将浅蓝色的窗帘合拢好，坐回自己的位置，翻开英语听力册。

　　再过五分钟，就要开始放听力了。

　　浅蓝色的窗帘安然垂立，钱浅再次扭头看向身边柔和的浅蓝色，上面长短不一的墨水斜杠杠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浅淡的笑意逐渐盈入眼底。

　　孟睿正在下面打篮球。

　　晚自习前吃饭的时间，孟睿总会跑到篮球场上打一会儿球。

　　钱浅的晚饭一般在教室里面边自习，边马虎解决掉，在某一个傍晚，她坐在同桌顾松阳靠近暖气片的位置取暖时，不经意抬眼往窗外看，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之后，她总时不时就霸占顾松阳的位置，暖手，心怀鬼胎。

　　吃完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到教室，走廊边的饮水机处又排起了长长的打水队伍，钱浅在别人去吃饭的时候就提早打好了热水，顺便也帮忙打好了同桌顾松阳和晁扬夕的那份。

　　顾松阳总会腼腆地跟她道谢，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目光游移到同桌银色的保温杯上，一会儿他们两个又要上演一番“客客气气”的感谢场面了，晁扬夕每次都说他们俩“瞎矫情”，弄得她跟顾松阳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一张红得如猴屁股似的脸晃入脑海，钱浅一怔，缓缓往桌子上趴去。

　　课桌上展开的听力练习册散发着劣质的油墨味道，德馨高中舍不得用钱，又觉得像听力练习册这种听完了就扔掉的东西，也不需要用多好的墨，因此发下来的英语听力册总是臭臭的，带着一股奇异的臭香，飘绕在每个德馨学子的鼻前。

　　那张通红的脸一直在眼前晃悠，挥之不去，钱浅再次回忆起科技楼里的“魔幻之旅”，仍旧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是手心里濡湿的汗意和心中无法忽视的悸动都在告诉她，那天所有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发生过，不是梦。

　　她当天晚上登上企鹅号，在Mr的账号空间里发布了一条说说，没有图片也没有字，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一只紫色的小螃蟹。

　　这只紫色的小螃蟹一连几天都在心里爬啊爬。

　　爬乱了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事。

　　即使他们的误会还没有解开，即使钱明瑟还横亘在他们中间，深潜入海底沉睡的钱浅毕竟是凡体肉胎，她要对自己诚实——她是开心的。

　　钱浅学着小美人鱼的样子，偷偷从海底游上来，藏在巨大黑色礁石的后面，不死心地伸出手，仍旧想去触摸灿烂的阳光。

　　魔怔了似的。

　　窗外篮球砰砰砰落地的声音渐渐停下来，钱浅再次挪到同桌的位置上，小心翼翼拨开窗帘。

　　浓黑的夜色附着在窗户玻璃上，钱浅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短发的少女，面色淡然，隐约看得出脸颊柔和的线条，她抹去玻璃上的水雾，贴近窗户仔细往外看去。

　　球场上已经没有人。

　　他们认识了六年，她第一次看他打球，就同时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高二下学期的四月份办过一场篮球赛，那时班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孩子闹哄哄地勾脖子搭肩，跃跃欲试，非要冲到篮球场和理科男生们来场生死决战，一较高低，后来因为人数稀少而惨遭完败——都凑不齐上场的人。

　　整整两个星期，每天课间还有晚自习前吃饭的时间，靠近窗户的位置和楼下的篮球场总是热闹非凡。

　　钱浅听到男孩子的奔跑、女孩子的加油、响起的口哨、篮球与球架相撞的声音，在卖力跑动的步伐和旁若无人的尖叫呐喊中，混含着许许多多青春的悸动和暗藏的芳心。

　　比赛时同班的女孩子会站在两边为各自班级的男生加油，春日明媚，鸟语花香，这样好的季节里，球场上的花季少女们仅仅站在原地，就能让青春的气息四处萌动。

　　钱浅他们班级没有出赛，连喊加油的机会也没有，不过她当时以八卦事业为生的同桌女生倒一点儿不介意，挤到别人班女生的啦啦队里，加油照样喊得嘹亮激动。

　　大多数女生不好意思跑到楼下人群中近距离观摩，就选择了站在自己班级的窗边，连成一条亮丽的风景线——反正同样也可以看到，而且视野还更开阔。

　　女生们吃着面包饼干，拉着关系好的同学倚靠在窗前，一边聊天说笑一边观看着楼下的热闹青春。

　　那个是13班的徐阳吧？

　　是啊，没想到他也参加了球赛。

　　你看！你看！那个穿黑色球鞋的，是我以前高一班的班长，叫张天宇．．

　　你们班长跳起来投篮的样子好帅．．

　　．．．．．．

　　枯燥乏味的青春里，一颗颗心不甘寂寞，被满天飞的试卷和粉笔灰折磨得面黄肌瘦、脸色苍白，仍旧能因为一个帅气男孩子的漂亮投篮、跳跃落地而重新面染桃红，生龙活虎。

　　十七岁，多好的年纪，就应该站在篮球场里，大大方方、笑容灿烂地对喜欢的那个男生喊出“加油”。

　　不用喊“我喜欢你”，只喊“加油”就够了，反正大家都能听懂。

　　钱浅在女生们围得水泄不通的窗台边仅仅站了几分钟，此后无论楼下传来的声音有多热闹，尖叫声音有多疯狂，她都低头安静地做题或者翻阅读报，目光没有往人群热闹的方向偏移半分，更没有再去看过。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她看到了自己隐隐羡慕的那种青春——年轻、活力洋溢、笑容飞扬，也看到了亭亭玉立站在一旁的钱明瑟，正笑容明媚地大声喊着为孟睿加油。

　　身边的起哄和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让女生以及女生口中喊的那个人备受瞩目。

　　而众人目光中的女主人公，笑得那样美。

　　那样好的青春。

　　墙壁上的音筒刺啦刺啦响动，要开始放英语听力了，钱浅坐回到座位，听力册浓浓的墨臭味再次传入鼻间，抬头看到鲜红的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是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两天考完，第三天下午就出了成绩和名次，她和孟睿分别是文理科年纪第二。

　　虽然有些感叹于自己和第一总是无缘，但同为第二也让钱浅开心了许久。

　　毕竟是，再次同为第二呢，多巧。

　　期末考试结束后，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假，高三学生继续留校上自习，不过刚刚大考完的周末，德馨还是很仁慈地给高三放了一天半小假，并且安排了单科最高分的优秀学生周六上午做演讲，愿意听心得分享的同学就去听，不愿意去的同学可以直接放学回家。

　　从清早开始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潮湿，冻得钱浅手脚冰凉，顾松阳好心地把自己靠近暖气片的座位让给她，钱浅偶尔抬头，从窗户向外看去，除了能看到湿漉漉的篮球场外，还能看到那座漂亮的报告厅，里面是阶梯教室。

　　钱浅的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可嗓子却全哑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她用无比惭愧加自责的目光望着班主任，班主任叹口气，挥挥手说算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心里的小野兽放肆地哈哈大笑。

　　不过，钱浅直勾勾地盯着白色半圆的报告厅，那个人一会儿就应该出现在这里面吧，前天吃饭碰到杨苮祎，她拐弯抹角地打听出了理科班的成绩，也打听出了化学单科的最高分，自然是孟睿。

　　再次见面会不会太尴尬？钱浅又突然觉得，自己嗓子哑得倒真是时候。

　　将近十点，钱浅把语文试卷收起来，又等着两三个没写完作文的同学答完后，才送到语文老师办公室，从办公室回来，教室里已经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了。

　　钱浅回到座位，继续上自习等着杨苮祎来找自己，她和杨苮祎约好，这周末一起回家，顺便去文具店买漂亮的笔和本子。

　　二十分钟过去了，钱浅看了看教室前面的钟表，皱皱眉，这个臭杨苮祎总是迟到，就不该相信她的。

　　想了一会儿，钱浅收拾好书包，打算去致远楼找一下杨苮祎，杨苮祎在三班，三班的教室和孟睿所在的二班教室在同一楼层。

　　她计算好，这个时间，分享会应该还没有结束，所以自己碰上孟睿的概率会很小。

　　刚出文科楼，雨后的清冷就扑面而来，难得的清新空气，钱浅赶紧闭上眼，享受般地大口呼吸了几下，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清爽了不少，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少了高一高二的学生，校园里冷清了许多，地面湿漉漉的，钱浅低头避开大大小小的积水坑洼，经过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走进致远楼。

　　致远楼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班的值日生还在打扫卫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有些紧张，心里明明知道孟睿此时不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感觉自己像做贼一样地偷偷摸摸。

　　钱浅找到三班门牌，发现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门也上了锁，杨苮祎不在教室。

　　她满脸郁闷，太不靠谱了，该不会把她给忘了，自己一个人先回家了吧？

　　钱浅摇摇头，应该不可能，是不是去听分享会了？她们之前商量好是由杨苮祎来文科楼里找自己的，钱浅叹口气，她还是乖乖回教室等对方吧，不然杨苮祎也找不到自己，两个人都扑空。

　　抬脚刚准备离开的时候，钱浅看到了前面金属光的门牌，门牌上面刻着“2班”，愣愣地盯了一会儿，等钱浅发觉自己在做什么时，她人已经走到了二班教室的门口。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理科班的教室和文科班的教室有些许不同，教室的角落里放着几个篮球，柜子上陈列着实验仪器，空气里多了一些男孩子的气息。

　　钱浅走进教室，看到后面黑板墙报上贴满了明信片和心愿单，这是德馨每年都会搞的活动，高三的学生将自己的志愿或者梦想去的大学写下来，贴在后面，既是一个愿景也是作为每天激励自己的动力。

　　她走过去，站在贴满五颜六色便利条和明信片的墙报面前，眼睛没有费多大力气就盯住了一张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明信片。

　　周围是大片寡淡的白色，只有中间的人物像，升腾着火焰般的红色。

　　那是一张灌篮高手系列的明信片，上面画着樱木花道的背影，明信片上的樱木花道顶着红色的光头，穿着红色的球衣，背影后面的球衣上是大大的数字10。

　　钱浅魔怔般地将手伸向了这张明信片，说不出原因，她直觉明信片的主人一定就是自己很熟悉的那个人——孟睿。

　　她小心地将明信片从黑板墙报上撕下来，胶水只简单涂抹了四个角，因此并不十分牢固，轻易地就可以和黑板分离脱落，她将明信片翻到背面，不免愣住。

　　明信片的主人一个字也没有写，没有写心仪的大学或城市，也没有写什么激励自己的话，甚至连署名都没有留下，只有简单的两个大写字母——“QM”。

　　钱浅愣愣地盯着那两个字母发呆，除了中间两个黑色的字母外，周围一片空白，干干净净，然而钱浅还是从两个字母上看出了熟悉的笔迹。

　　这是孟睿写下的明信片。

　　QM是钱明瑟名字前两个字的简称吗，还是钱明瑟和孟睿这两个名字的大写缩写？

　　这是他的愿望？只希望和钱明瑟在一起？或者说，未来去的城市和学校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钱明瑟就好？

　　心猛然一缩，闷闷的疼痛从心间传遍全身。

　　门外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钱浅几乎是立刻就将明信片揣进了大衣口袋，转身快步走出二班教室，迅速把教室的门阖好。

　　心脏扑通扑通跳地厉害，钱浅努力压下心间的慌乱，抬头看见杨苮祎一步两个台阶地大力爬上楼来。

　　杨苮祎看见她，满脸欠扁的愧疚，咧着嘴嘿嘿笑：“对不起啊，忘了跟你说我要去听分享会了，刚去你教室找发现没人，又看到你的自行车还在，就猜到你肯定来教室找我了。”

　　钱浅心里有鬼，刚做了亏心事，心还在乱七八糟地跳，都顾不上要先像以往那样算账——拧杨苮祎耳朵让对方哇哇大叫,就赶紧低头走了两步，胡乱摆摆手想说——没事儿，现在走吧。

　　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才记起自己的嗓子已经全哑了。

　　“走..”

　　“好了，你别说话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走。”

　　杨苮祎默契而体贴地接过她没说出口的话，挽着她的胳膊下楼。

　　钱浅面沉如水，安静地听杨苮祎讲着刚才听的分享会，却怎么努力都听不进去。

　　声音从左耳朵进来，一秒也不肯停留，就从右耳朵飞了出去，羽绒服右边的口袋里还妥帖放着她刚刚偷窃来的赃物。

　　钱浅用手摸索着罪证，明信片尖锐的四个角将手心扎得痒痒的，手指也有些痒痒的刺痛。

　　她恍惚地想，自己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偷东西的贼了？她这是第一次这样拿别人的东西啊。

　　原来做小偷也要英勇、敏捷、镇定才行，口袋里的明信片有着柔滑的纸面，同时也有着尖锐的四个边角，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着，杨苮祎的好几句话都被自己自动跳了过去，所以钱浅只能茫然地看向杨苮祎。

　　她迷茫的神色准确地向对方表达出一句话——“啊，你刚刚说什么？”

　　杨苮祎发现了钱浅的心不在焉，也发现了钱浅的脸色不好，泛着一层淡淡的茫然和无措。

　　她有些担心地问“没事吧？”

　　“嗯？..没..事..”钱浅哑着嗓子艰难开口。

　　天空中开始洒下毛毛细雨，钱浅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心怀鬼胎的贼，小心翼翼怀揣着她偷来的东西，生怕被别人生生擒住。

　　回到家后，陈阿姨在厨房做饭，钱浅简单和陈阿姨打了个招呼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穿了雨衣，然而她的手还是被冻得冰凉，手指有些颤抖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完好无损，没有被沾湿。

　　此时，她拿着盗来的赃物，手脚冰冷，像怎么捂也捂不热的千年寒石。

　　过几天就是自己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就当做是生日礼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