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39、弹指一挥间

　　高三的日子就像凡人上了天，没有神仙的法力无边，却要被迫接受凡人承受不来的弹指一挥间。

　　新年新气象是对于所有怀抱期待和希望的人说的，那些人中显然不包括她，冬眠中的钱浅安静地趋于冷漠，在这个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做自己事情的班级里，她的安静实在太正常不过。

　　钱浅一天很少说话，只有和同桌顾松阳偶尔的几句问答，比如——下节课上什么，地理老师说明天提问还是后天提问，数学老师把最后一道数列大题划掉了是吧..

　　时间被分割地零零散散，这个漫长的冬天让她困倦又清醒，偶尔钱浅停下笔，会茫然地有些不知所措，这就是现在的生活了吗？就这样了吗？故事已经结束了吗？她和那个人再也不可能有任何联系了吗？

　　钱明瑟正在各地奔波忙着艺考，学校里剩下了她和孟睿，他们两人彼此独立，像许多不认识也从没打过招呼的陌生同学那样，穿越在各自的教室、走廊、或者食堂、超市之间，很少相遇过。

　　钱浅每天早上依旧会在走廊尽头的窗台边背书，历史或英语，然后看着他推着自行车走来，停好，又离开，每天如此，看到最多的是他的背影。

　　她已经下决心不再喜欢孟睿，可是看起来自己似乎并不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还是需要时间吧，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才能把对方从心里抹掉，钱浅这样劝慰自己。

　　中午放学铃声打响后，大家陆续走出教室，住宿的同学提着暖壶，走读的同学戴好帽子手套，武装齐全。

　　“你还不走？”顾松阳把书合上，看钱浅坐在座位上不慌不忙地做着题，也不起身，疑惑地问。

　　“一会儿就走。”

　　她随口扯谎，家里没人，她犯懒不想动，在教室里凑合一中午似乎也不错。

　　衣服、暖壶、钥匙、还有交谈声连成一片，这是每个放学的中午都会出现的场景，走廊里的喧嚣在十几分钟后很快就安静下来，隐约能听见楼下人流密集而后分散开的声音。

　　钱浅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丝毫看不见蓝色，篮球场、操场还有不远处的食堂都和天空一个颜色，灰蒙蒙的一片。

　　北风呼呼地刮，走向食堂的学生把外套的帽子扶上去，低头快速行走以躲避凛冽的寒风，似乎在这样灰白色的背景下，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偶尔有一两个同学身上的亮色羽绒服零星点缀着寡淡的背景。

　　钱浅收回目光，愣了一会儿神，教室里很安静，不久前历史老师还在这里讲着课，扩音器的声音调到最大，跟手机相碰时发出刺耳尖锐的噪音，同学们在哇啦啦背着各种事件的发生时间，一转眼，就是如此安静。

　　这所安静的房屋，房屋里面每一个安静的教室，每天就在吵闹、安静、热情、冷淡之间有条不紊地切换着，声音制造出热闹，人群制造出声音，离开了喧嚣的人群，这间教室无可避免地开始冷清，就连暖气也消减了热量。

　　钱浅坐到同桌的位置上，把手靠紧暖气片取暖，感受着它微薄的温度，灰黑色的暖气片似乎并不能温暖她冰凉的手。愣愣地盯着窗外的景色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手拿开，从课本里找出夹在书里，还未来得及订正的试卷，钱浅低头凝神，开始分析失分的原因。

　　红色的笔水随着手的动作滑落在白色的卷纸上，明明手是僵硬的，落下的笔水反而流畅一致，丝毫看不出写下这些红色字迹的手，以及手的主人是怎样的心情，李长乐曾经开玩笑地跟她说，“字如其人，你写的字和你这个人一样，都让人难以看透。”

　　钱浅微微笑笑，似乎是吧，就连自己，有时候看到她写的字都恍惚认不出来，要过好一会儿才能辨认得出，反而是别人的字，一眼便能看出来。

　　安静清冷的时间缓缓流淌，钱浅把所有的错题都改完后，才慢慢起身，走出教室。

　　路上没有人，去食堂吃饭的同学这时也已经吃完回到宿舍休息，饭还是要吃的，否则一下午的课精力会不集中，钱浅往超市走去，打算随便买点饼干充充饥，距离超市不远处才隐约看见学校超市大门紧闭，旁边贴了一张白纸公告，大意是——学校发现，超市售卖香烟给学生，所以要停业整顿。

　　钱浅撇撇嘴，心中没有任何评价，她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评价的欲望，因为都无所谓，都跟她无关。

　　转身往回走的瞬间，风把羽绒服的帽子刮了下去，寒风瞬间灌入脖子，今年的冬天天寒地冻，寒冷灌进了四肢，也灌进了五脏六腑。

　　本来尚且还可以的心情随着阴沉的天空也变得灰败，钱浅缩了缩脖子，把手从暖和的口袋里拿出来，重新将外套后面的帽子扶了上去。

　　快走到路口的时候，她慢下脚步，再继续往前走就只能回教室，往左拐的话，是去食堂的路，钱浅心里缓缓纠结着，没有等她纠结出结果，就发现自己已经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走就走了吧，去食堂吃点热乎乎的饭菜也好，再喝一碗热热的粥，正好暖暖胃，她积极地想着，尽力让自己积极乐观起来，她也必须要开朗乐观，不然的话，没有办法度过寒冷难挨的冬天。

　　走过教学楼门前，钱浅想起圣诞节那天晚上自己躲在门后的样子，恍然间，仍能看到两人拥抱，递礼物的场景，不知道那个兔耳朵帽子会不会很暖和。

　　关于他们的每一个场景，她似乎都清晰地记住了，比记得自己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还清楚，两人的每一个动作、表情、笑容、甚至衣服、那天的天气，钱浅都可以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出画面。

　　怎么能这么清晰地记住呢，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想记住的，可是没办法，那些画面总是见缝插针地就在她脑子里浮现、重播，一遍一遍又一遍，在一切她头脑稍有空白的时刻，比如现在。

　　是不是因为总是在不断地反复闪现，所以才可以记得如此清晰，钱浅想起，数学老师总说，多做题，多练习，孰能生巧，英语老师也说，要反复的Practice，次数多了自然能记住，或许这就是原因，不管她本人的意愿如何，那些画面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多，最终成了挥之不去的画面。

　　顶着大风走到食堂门口时，钱浅发现自己又在夸张地瞎想——孟睿恰好从食堂中出来，他们面对面地迎上，然后看着彼此....钱浅笑着摇头，努力把一幕幕好笑的幻想从自己的脑袋中甩出去，嘴角不可抑制地耷拉下来。

　　她的思绪最近总是不受控，脑袋稍微从书本、习题中解脱出来，各种胡思乱想就一股脑涌来，把稍微空闲下来的脑袋又塞得满满当当。

　　她的想象力广阔无边，各种幻想，即便他们已经处在那样糟糕的境遇，钱浅苦笑了一下，要是这样的能力能用在记忆历史年份时间上就好了，这样她就不必看着那些毫无规律的数字而头疼。

　　寒冷的大冬天、呼啸凛冽的大北风，也冻不住她的妄想症，真的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慢吞吞赶来的钱浅迟钝地发现，一向热闹喧嚣的食堂此时安静冷清，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学生，大叔大妈们正在清洗碗筷和盘子，她任由脑袋里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智商暂时抗议罢工——都这个点了，这么晚来，怎么还会有饭。

　　钱浅认命地走过去，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和盘子，旁边正在忙碌擦桌子的大妈看到她，惊讶地问，“怎么现在才来呀小姑娘，只有一点点剩饭啦。”

　　钱浅朝大妈咧嘴笑笑，走到打菜窗口准备去碰碰运气，果然，像大妈说的那样，只剩了些汤汤水水，给她打饭的大叔怜悯地看着她，努力从残羹冷炙中挖出一点还能挖起来的菜，然后又拿了满满一大碗米饭给她，“就剩米饭了。”

　　钱浅感激地接过餐盘，抬手刷卡，然后端着盘子找到一张桌子坐下，食堂蓝色的圆凳也足够冰凉，虽然穿了很厚的裤子，但仍能感觉到凉意从屁股下面的凳子渐渐渗上来。

　　她看着自己面前惨淡的饭菜，一点点的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很少，鸡蛋更少，只有汤儿很多。

　　钱浅默默吃着，米饭已经凉了，又冷又硬的饭菜吃到嘴里，又咽到肚子里，来食堂的路上她竟然还在幻想着热乎乎的饭菜和粥，现实距离幻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总是这样，永远地想不到，什么都预想不到，无论是感情还是别的什么，她都迟钝地可以，直到冰冷的现实真切地摆在面前，才渐渐想明白，饭菜如此，其他事情也是如此。

　　钱浅独自一人坐着，慢慢咀嚼冷硬的饭菜，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外面灰色的天空。

　　从食堂上方黄旧的玻璃向外看去，灰色的天空更显得悲凉，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左右晃动，把天空分割成支离破碎的残旧，一片萧条孤寂的景象，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将永远地幽困在这惨淡之中。

　　空旷无边际的孤独感汹涌而来，悲凉在此时遍布全身，丝毫不给缓冲的机会，她恍恍惚惚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在重复着过去，过去的某些时刻，某些心情。

　　时光寂静无声，然而它仍旧将那些感觉保留了下来，那些她一直抗拒和逃离的感觉原来一直都不曾远去，父母离婚后的无依无靠、无助无力在这么长的时间后，再次席卷而来。

　　终究还是避不开吗？不是说记忆可以留下好的，删除坏的吗？那为什么那些令她最难忘怀的事情在多年后仍会卷土重来，时间并未带着她昂首阔步前进，她缩在自己的壳里，觉得自己会这样慢慢老去。

　　钱浅放下筷子，再也无法下咽任何食物，她慢慢站起身，端起餐盘和碗筷放到回收处，轻轻地跟清洗的大妈说了一句谢谢后，就走了出去。

　　冬天的风迎面呼啸，钱浅没有再伸手去将帽子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