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38、香辣鱿鱼

　　钱浅独自一人沉到海底冬眠的时候，晁扬夕却在江湖上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消息传到沸沸扬扬的地步时，晁扬夕已经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一下午都没回来。

　　钱浅面沉如水地跟前桌女生打听，拐弯抹角终于弄懂了事情的大概。

　　晁扬夕在课间冲到理科班，也不管人家班主任就在教室后面坐着，两三步迈上讲台，声音清晰洪亮地完成了一场轰动的告白仪式，其效果在德馨——空前绝后。

　　“张吉安我喜欢你，我不要跟你当哥们，我要当你女朋友。”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了很久，钱浅看着面前绘声绘色跟自己描述当时情景的前桌女生，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二班级。

　　前桌女生也不是真的闲着没事儿只爱八卦，毕竟是上进的尖子生，讲了一会儿见钱浅始终面无表情的样子，就耸耸肩转回去学习了。

　　她的心潮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起伏，仿佛沉寂了一般，此刻却因为晁扬夕制造的轰动而泛起了些许涟漪。

　　钱浅摇摇头，有些无奈于自己的迟钝，其实自己早就该想到的，也或许自己其实早已想到——在那个对方打电话约自己去滑冰而在听筒里听到老大抓狂声音的时刻，只不过她下意识地告诉催眠自己，你想多了。

　　“好像有人找你。”顾松阳碰一碰她的胳膊轻声说道，金属材质的眼镜框边在阳光下反耀成一丝丝的光。

　　钱浅梦游般走出去，意外地在门口看到了李长乐。

　　那个昏沉压抑的中午再次回想起来，只能嗅到一股决绝般的舍弃和终于死心的无奈，没有什么重大的告别仪式，就只是一个平淡的中午，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不想让自己的一颗心终日都浸泡在别人的爱情里，心里的小兽慢慢长成人形，在成长过程中把她和自己都撕咬得鲜血淋漓，两败俱伤的时候，钱浅终于身心疲惫地慢慢蹲下，摸摸它的头，柔声答应它，“好，我放弃。”

　　不过就是一个爱笑的男生，不过就是一场狼藉的暗恋，以后还会有很多呲着大白牙笑得好看的男孩子，也会有很多次恋爱，都不要紧，未来还很长，所以她才不稀罕，一点儿都不。

　　只是对撞见了自己难堪狼狈的李长乐，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不是觉得自己丢人，而是想到对方那天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只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足够冷静客观，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自己不想面对的一面——自作多情。

　　当然，也够毒舌。

　　“晁扬夕不在教室？”

　　李长乐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忘记了上次尴尬的见面般，一如往常的表情和语气，钱浅也照葫芦画瓢，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淡然作答。

　　“在班主任办公室。”

　　“猜到了，”李长乐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开口，“等她回来你跟她说一声，老大的原话——不喜欢，别折腾了。”

　　钱浅淡淡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觉得有些心酸，她勾起嘴角，略带嘲弄地说，“老大是想演青春偶像剧的男主角吗？还要专门找个带话的？”

　　李长乐没在意她的冷嘲热讽，只是斜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在感情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主角。”

　　钱浅躲开了对方明亮的眼睛，偏过头，无言以对。

　　大家都是想当主角想疯了的人，所以，谁也别说谁。

　　她缓和了语气，重新抬头看李长乐，“让老大自己来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又不是没长嘴，以后他再找你传话，你就装病说不舒服，嘴角起泡说不了话。”

　　李长乐放声大笑，钱浅愣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不知道老大听到自己的这番话之后，会不会气得跳脚跑来揍她。

　　开怀大笑完，心情莫名好了许多，钱浅笑意盈盈地跟对方告别，走回到座位，李长乐有着同龄人难得的一份豁达和清醒，自己也不是太过小肚鸡肠的人，即使有误会嫌隙，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打个招呼便可以重新做回朋友。

　　只是这样简单的逻辑，为什么在孟睿身上就是行不通，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对孟睿心思不纯又心怀鬼胎？

　　晚自习前吃饭的空档儿，钱浅终于看到了消失一下午的晁扬夕神色蔫蔫地回来。

　　“饿了吧？”钱浅走过去坐在晁扬夕旁边，递给她一个馅饼，“特意跑超市给你买的，还热乎，快吃吧。”

　　晁扬夕脑袋贴着桌子，霜打了茄子般有气无力，“没胃口。”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要打算学纯情少女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痛哭加颓废吧？”

　　“我才没有那么没出息。”

　　“那就对了，”钱浅把晁扬夕从桌子上拉起来，“给，赶紧吃，一会儿凉了。”

　　晁扬夕接过来，轻轻咬了第一口，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咬着咬着钱浅就看见她大颗的泪滴掉下来。

　　女生皱着眉，面色凄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买的香辣鱿鱼味的啊？”

　　钱浅有些慌乱，无措地问，“啊不好吃吗？你不喜欢？”

　　“不是，”晁扬夕边哭边狠狠地又咬了一大口，用力吞咽下去，“他最喜欢的就是香辣鱿鱼味的。”

　　钱浅哭笑不得。

　　“班主任没骂你吧？”

　　晁扬夕擦掉眼泪，像个小孩儿一样吸了吸鼻子。

　　“没，她就说我是一颗好苗子，不要误入歧途，又巴拉说了一堆，软硬兼施的，最后还很和善地笑着跟我说，如果我再执迷不悟就要把我妈妈叫过来谈谈话了，然后我就跟她说，我妈都知道，还是我妈鼓励我要勇敢表达，不要憋着的，钱浅你没看见班主任当时的脸色，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么五彩斑斓的丰富表情。”

　　钱浅托着下巴忍笑，面前的女生还红着鼻子，但却像个受委屈被家长塞给一个冰激凌就破涕为笑的单纯小孩子一样。

　　晁扬夕有很好的家境，也有足够宠爱且难得开明的父母，所有一切好的因素加起来，让这个女生坦荡明朗地成长，而钱浅最羡慕晁扬夕一点的就是——她的身上总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充沛且新鲜，像一个永远不会气馁的漂亮小女王，挥一挥手，还会有很多臣民甘愿臣服于小女王的裙下。

　　钱浅突然明白了那些喜欢晁扬夕的男生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如果自己是个男的，她也一定会选择追求阳光明媚的晁扬夕而不会选择去喜欢阴沉心事繁多的自己，像晁扬夕这样的女孩子，只是笑一笑，灿烂的阳光就会破门而入。

　　晁扬夕喝了口水，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扭过脸，警惕地看着钱浅。

　　“干什么？”

　　“钱浅，你是不是也觉得..也觉得张吉安是那样的人？”

　　钱浅笑了笑，托着下巴问，“哪样的人？”

　　“就..就那样，”晁扬夕低下了头，过了两秒钟后又猛然抬起头来，“我知道你们眼中都是那样看待他的，可是，那不是他真实的样子，真实的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真的很好很好。我是真的喜欢他。”

　　钱浅默然，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着急解释都红了脸的女生，那样急切地向别人表达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又苦于有限的语言文字，只能笨拙地一遍遍对别人重复她心中那个人有多好。

　　是不是都是鬼迷心窍，钱浅疲惫地想，比如她对孟睿，比如晁扬夕对张吉安。

　　晁扬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目光中带上了些茫然。

　　“你看过阿加莎的《死亡终局》吗？”

　　钱浅摇摇头，自己看东野圭吾比较多。

　　“那本书到了最后才揭晓凶手是谁，我之前看的时候，几乎把里面的人都怀疑了个遍，一开始觉得是莎蒂彼，往下看又觉得是冷漠伪善的凯特，后来又觉得是被宠坏得狂妄自大的伊比，后来又觉得是心存怨恨的赫妮，总之我怀疑了很多很多人，甚至脑子错乱到开始怀疑老祖母就是幕后黑凶，可直到最后结局的时候，我才惊讶地被告知，原来凶手是平时最温顺老实还怕老婆的亚莫斯。”

　　晁扬夕目光空茫地越过了钱浅，望着窗户玻璃上自己的身影，她有些恍惚，然而却极有逻辑地一句接一句说下去。

　　“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面的，不光是书中的人物，现实里的我们也是，不能..不能那样..武断地给一个人下结论....”

　　说到后面，已经有些结巴，语无伦次地开始絮絮叨叨。

　　钱浅看着眼眶泛红的女生，叹口气，揉揉她的头发，温和地笑起来，“我知道的，我也相信。”

　　她用眼神告诉了对方，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说的话。

　　老大和自己是同类，他们都是心里早早就藏事儿的早熟孩子，也都是“不真实”的人，虽然她不知道对方的心结到底是什么，但是没关系，即使再虚假的人，同样有拥有秘密的权利。

　　晁扬夕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嗫喏着说，“你让我继续讲完...”

　　“......”

　　“你继续。”

　　“就..就像钱明瑟一样..”晁扬夕突然一顿，又闭上了嘴巴，小心地看了钱浅一眼。

　　钱浅无奈地叹口气，“我没事儿，你可以继续说。”

　　“小学时候我和她一个班的，很久了，好像是一二年级，那时候大家因为她的爸爸都不愿意跟她玩，还总是朝她扔石头欺负她，她被欺负得缩在教室垃圾桶那里，抱着头不敢说话，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开始反击，别人拿石头扔她，她就捡起砖头追着那个人跑，直到有一次她把一个小男生砸得头出了血，大家就再也不敢讽刺欺负她了，可是现在你看，钱明瑟变成了漂亮淑女的校花，跟以前野蛮的吓人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所以说，”晁扬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每个人都不绝对，虽然你讨厌钱明瑟，可她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我记得有次六一儿童节发饼干，老师买少了，发到最后只有我没有，还是钱明瑟把她的饼干掰开分一半给我的。”

　　晁扬夕说话间，钱浅已经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了，她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生气了？”晁扬夕探过脑袋来。

　　“没，不过谁说我讨厌她了？”

　　不喜欢又不等同于讨厌。

　　“你的跑题能力也是可以。”钱浅站起身，将椅子摆好，走出两步后又回头，绽出一脸灿烂笑容，“哦还有，你吃的那个馅饼是三块五毛钱，记得还我。”

　　钱浅嘴角挂着礼貌温和的笑容离开，没有理会晁扬夕在后面的低声哀号。

　　小样儿，半块饼干就把你收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