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26、柳絮漫天飞

　　下了很大的雨，虽然穿了雨衣，可从家里骑到学校，衣服基本上也淋了个半湿，孟睿气恼地揪着蓝色校服，湿漉漉的感觉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把书包挂在桌子侧边的挂钩上，用力甩甩头，头发上的雨珠迸到同桌的眼睛里，换来对方夸张的大呼小叫。

　　正郁闷地翻开物理练习册，余光看到了坐在自己左前方的一个女生在认真地叠雨伞。

　　孟睿愣了一下，手中的笔不再动，抬头怔怔地望着那个女生的动作。

　　女生用纸巾把伞的表面擦干，再把每个伞叶仔细整理好，整理到一点褶皱都没有，然后一层一层捋好，不留一层空隙地慢慢卷起来，最后“吧嗒”一下摁上纽扣，末了又小心翼翼地套上伞套，整套动作专注认真，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呆愣愣地看，就这样恍惚间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儿，如果是她的话，肯定也会这样神经兮兮地叠雨伞吧，肯定会！

　　孟睿眼睛黯淡下来，钱浅和自己在同一个凹字形楼里，教室隔空相望，他们只有一个半圆的距离，只要想见很容易就可以碰到，但现在...从那天之后，他每天都晚十分钟出门去学校，故意错开有可能会和钱浅相遇的时间，怕见到她，更怕见到她和别人笑嘻嘻地走在一起。

　　上次的大雪天，钱浅笑容灿烂地和那个男生打闹，玩雪球，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轻轻漂浮在凝滞的空气中，心里某个地方在隐隐刺痛。

　　孟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盯着斜侧方女孩的身影看了多久，直到人家女生已经拿出书来开始学习，直到同桌拿手在他眼前使劲晃，满脸奇怪地打量着他。

　　“你干嘛？干嘛一直盯着秦芳芳看？她有你家钱明瑟好看吗？”

　　“滚！”孟睿没好气地打掉还在眼前晃着的手，俯下身来开始做题。

　　“还不好意思了呢。”同桌在一旁嘿嘿贼笑，笑地孟睿心中猛然生出不知名的烦躁。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大美女有没有被雨淋着啊？”

　　钱明瑟将手中的雨伞撑开放到教室后面的空旷处，笑嘻嘻地点头，“淋着了，怎么？你打算亲自出门送伞给我吗？”

　　“这种事轮得到我吗？睿哥肯定屁颠屁颠地就去为您服务了啊。”

　　“你废话不是一般地多。”孟睿冷冷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同桌，然后把物理练习册又翻过去一页。

　　钱明瑟笑笑，才低头看着衣服被雨打湿了一大半的男孩子，男生前面的几绺头发软趴趴地贴在额上，依稀还能看得到细小的水珠，低头做题的样子很专注，从她站的这个角度刚刚好能看到男生挺直的鼻梁。

　　钱浅的眼光倒是还不差，钱明瑟嘴角勾起一个若有如无的弧度，随后直接绽开成了灿烂的笑容。

　　明丽娇媚的笑容看得孟睿的同桌男生都有些呆，赶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翻出书来装作学习的样子。

　　“给，”钱明瑟把一包心心相印的纸巾放到孟睿桌子上，“擦一下吧，不然一会儿就感冒了。”

　　孟睿迷茫地抬起头，单摆的周期公式还在他脑中晃悠，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跟自己讲话。

　　钱明瑟笑地有些无奈，直接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赶紧擦擦吧，不然感冒了可多不好呀。”

　　声音比平时更加温柔甜美，旁边的女生和男生都齐齐做出一副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样子。

　　“肉麻..肉麻死了啊！”

　　“我说你俩适可而止啊！大清早上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人家是在秀恩爱，你们酸不酸。”

　　.......

　　善意的调侃声纷纷在周围响起，孟睿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最后还是扯出一个大咧咧的笑容。

　　“谢了啊。”他朝钱明瑟扬了扬纸巾，低头擦着自己的的头发。

　　直到今天，孟睿回忆起钱明瑟跟自己告白的那个中午，仍有些恍然不真切的感觉。

　　钱明瑟说了很多的话，他大部分都忘记了，只记得女生哀伤的神情和不断掉落的眼泪，泪水几乎打湿了孟睿的半个衣袖。

　　他从小就这样，只要是女性，无论是三四岁的小女孩还是自己的老妈，只要她们一哭，他铁定麻爪。

　　孟睿记得当时自己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只能干巴巴地重复说着一句话——你别哭了。

　　最后女生突然抬起头，擦干眼泪，露出极其明媚的笑容，“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钱明瑟的眼眶很红，眼睛也有些肿，但瞳仁却极其明亮，他听到她说，不会吧，你不会这么古老吧？谈个恋爱有什么的，钱浅每天晚上都在和那个男生发短信啊，我好几次还看到那个男生送她回家呢....

　　钱明瑟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再听，他笑起来，对面前笑容明媚的女生点点头，说，“行啊。”

　　就这样在一起了，和对方相处的一个多月，很舒服，钱明瑟是一个蛮不错的女孩儿，没有漂亮女生的居高临下，也没有故意娇嗔犯公主病，她会在大家嗷嗷起哄时有些羞涩地笑笑，摆摆手，用温和俏皮的语气说，你们行了啊。然而姿态仍是落落大方，明媚爽朗的。

　　当然也会在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和他撒娇抱怨，生物老师是不是有病，布置那么多作业，或者晚自习吃饭的时候，帮他买好饭，坐在球场边看他打篮球，大方坦然地笑着，迎接一个又一个的注目礼。

　　孟睿对时刻存在的八卦起哄声从一开始的些许难为情已经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只是偶尔看到人群中的好友朝自己挤眉弄眼，好意调侃时，总会莫名地有些慌张，害怕观望的人群里有那个女孩子的身影。

　　这个念头每次想起来都让孟睿有些心慌，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遇见她，又不明白自己到底需要准备些什么，又为什么会忐忑不安。

　　英语早读开始，眼前密密麻麻的单词渐渐在孟睿的眼睛里模糊、重影，他突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惶恐，仿佛正在失去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孟睿努力稳住了心神，轻轻叹口气，不管怎样，既然决定和钱明瑟在一起，那就认真在一起吧。

　　.

　　前几天的大雨过后，突然飘起了漫天的杨柳絮，钱浅捂着鼻子皱眉看走廊里起伏飘动的白色絮状物。

　　虽然远远看上去似乎还挺美观，但当它们闲着没事儿就往鼻孔和嘴巴里钻的时候，就只剩下抓狂了。

　　校园里到处漂浮着这些白絮，钱浅有些分不清它们到底是杨絮还是柳絮，风把这些飘动的白絮吹到教学楼里面，有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这些白絮就突然从窗外悠扬飘进来，一下子飘进某个老师正在滔滔不绝的嘴里，引起老师好一阵的咳嗽和底下学生们的爆笑。

　　无聊疲累的学习生活里，连这些小快乐都被无限地放大，带给大家成倍的欢乐。

　　钱浅在走廊里几乎不敢跑，只能慢吞吞地走，跑动时哪怕带起再轻微的风，也会让安然堆在角落里的白絮纷扬起来，然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掩鼻捂嘴。

　　不过现在好像不跑也没什么用，走廊里来往的人群和杂乱的脚步已经让杨柳絮们开心地在空中手舞足蹈了——人多就是热闹。

　　“数学为什么又考成这样，还有地理，怎么回事儿？总分是多少，你考了多少？考的这几分还不够我丢人的，你妈我坐在教室里都不好意思抬头。”

　　钱浅抿嘴笑着从一对母女身边走过，母亲皱眉训着自己的女儿，女生撒娇似的抱着妈妈的胳膊，连连保证，这次是意外，意外，下次肯定能考好，真的，我们地理老师都说了，这次的题出得太偏，能考高分那才叫奇怪呢，除非是天才。

　　天才...钱浅愣了愣，随即苦笑一下，她甩甩头，大步跑下楼梯——爸爸和自己一样，方向感极差，她得去接一下。

　　刚出教学楼，就被温热的空气扑了个满怀，天气这么快就热起来了，快得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身上的薄毛衣似乎也穿不住了。

　　一楼大厅放光荣榜的地方聚集了好多家长在围着看，主任估计也是考虑到了要开家长会，除了优秀学生的光荣榜之外，又放了“进步之星”光荣榜，三块大榜的展览板放在镜子前面，依旧是最显眼、最醒目的位置。

　　期中考试，她文科级部第二名。

　　孟睿，理科级部第二名。

　　钱浅只要在大榜上面找到他的名字，再向右平行看过去，就能找到自己的名字，虽然中间隔了两三个名字，但没关系，丝毫不影响她还不错的心情。

　　成绩下来后，钱浅听见同桌和几个女生在感叹孟睿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觉得挺没面子，不知道钱明瑟会怎么安慰他。

　　一片惋惜的感叹和掩不住的好奇声中，只有钱浅低头淡淡地笑，他不会的。

　　或许会有一点儿失落吧，那是属于男孩子天生的胜负欲，不过必定不会太难过，顶多郁闷一下，出去打场球，睡一觉就好了，爬起来继续该干嘛干嘛。

　　她知道，孟睿和自己一样，做第一从来不是他们的执念。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打球打得那么厉害，所以这个道理也一定懂得。

　　钱浅忽然有些苦涩，那么多人做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惋惜的、遗憾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等着看戏的、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两句的.....可只有自己懂得他，唯一对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都沉默无语、冷漠疏离的人。

　　这两种好笑局面放在一起对比，说不出来的荒诞讽刺。

　　不停飘来飘去的杨柳絮让温热的天气有些干燥沉闷，钱浅皱皱眉，眯起眼睛仔细地在人群中寻找爸爸的身影——以往都是陈阿姨过来给她和钱明瑟开家长会的，爸爸这是第一次来。

　　在教学楼门前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

　　唉，明明提前都跟爸爸描述好了高二教学楼长什么样子，怎么还是找不到，钱浅无奈，只好继续往前走，打算直接去校门口看一下。

　　她正忍受着白絮拂在脸上痒痒的感觉，手臂却突然被一只有些温热的手抓住，钱浅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才勉强忍住了尖叫，还有把拉住自己手臂的手大力甩出去的冲动。

　　钱浅半惊半恐地望着眼前笑得眯眯眼睛的女人。

　　“对不起啊，小姑娘，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应该是来开家长会的家长，女人烫着泡面的卷卷头，面色和善，热情地对自己笑着，眼角边的鱼尾纹随着笑容聚成小堆，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钱浅愣了好几秒，才咧咧嘴笑笑，“没..没有..没事儿阿姨..”

　　“你知道这个高二的..理科楼在哪边吗？我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不知道啊..”

　　钱浅笑了，原来是拉住自己问路的，今天三个级部都开家长会，只不过时间错开了而已，这个阿姨可能恰好问到了不知道的人。

　　“在那边，”钱浅笑着回头指了一下，“就是那个弯弯的，形状很奇怪，像凹字的楼。”

　　她有些头疼地不知该怎么和对方形容他们长相奇怪的教学楼，回头却看到了眼前的阿姨正一脸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笑得...很和蔼慈祥。

　　“就..那个，阿..阿姨，要不然我带..你过去吧。”钱浅头皮发麻地顶着对方有些诡异的目光，硬撑着建议道。

　　“小姑娘，你是不是叫钱浅啊，我认识你的，我是孟睿的妈妈。”

　　“阿..阿姨好...”

　　钱浅迟钝的反应让她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女人，再也憋不出一句话，这是什么情况？孟睿的妈妈...怎么会认识自己..

　　“妈！你干嘛！？”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气势恢宏的大叫，钱浅被这声大喊吓得差点转过身，可她只是一瞬间就僵硬地绷直了身体，没有回头。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更是自己非常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大叫，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转身，冲对方没好气地愤慨——你叫什么叫，吃错药了啊？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人这么气急败坏的声音了，似乎一秒钟就回到初中，那时他们只要轻轻转身，就可以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不客气地大骂、吵架，斗嘴也斗得其乐融融。

　　那时到现在，不到两年时间，可所有的一切，已然时过境迁。

　　“哎！大睿..这个..”

　　钱浅轻轻一闪，躲掉孟睿妈妈要拉住自己的手，然后迅速绽放出一脸甜美灿烂的笑容，后退两步礼貌地鞠了个躬，“阿姨再见！”

　　她百米冲刺般跑掉，将自己隐匿在拥挤的人群里，直到确信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时候，才慢慢回头，在许许多多摇晃涌动的身影中，隐约看到了那一对母子。

　　孟睿妈妈似乎在数落着自己的儿子，不时往他胳膊上拧一把，孟睿被妈妈拧地连连跳脚，吹胡子瞪眼又不敢顶撞。

　　钱浅忍不住笑起来，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妈妈，孟睿始终灿烂耀眼的笑容，实在是再正常合理不过，当然，也只有那样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才会拥有那样好的笑容。

　　闹闹哄哄、相亲相爱，都是很好的幸福家庭。

　　钱浅敛去眼中隐隐的羡慕，再次扎进人群里寻找爸爸的身影，她的手里已经被塞了好几张宣传单页，校门口聚集了一大批辅导机构的工作人员，眼神像饿极了的狼，看到一个家长过来就冲上去把自家的宣传单页塞到对方手中。

　　家长会是进行广告宣传的最佳时机，这些因学生成绩而生，又靠学生成绩而活的辅导机构会永远这样存在下去，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学生，只要有人成绩差，只要有父母着急。

　　在钱浅找到几乎要崩溃的时刻，她终于看见了找不着北，在高一教学楼前面迷茫晃荡的爸爸，还有身边笑容明媚的钱明瑟。

　　钱明瑟自然也看见了她，向她招了招手，钱浅定了定神，朝他们的方向小跑过去。

　　无论她们两个人闹得有多么僵，但在家人面前总是不约而同地作出一副亲密姐妹的样子，面和心不合说的大概就是她们。

　　“爸爸，不是都跟你说了要找形状最奇怪的教学楼吗？你跑到高一年级这里干什么？”

　　爸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行了，刚听完一顿训，你就别再训我了。”

　　钱浅瞟了一眼身旁笑得甜美正看着自己的钱明瑟，摇摇头，“快点过去吧，都快晚了，我们俩的班级正好对着，你绕半个圆就是，先去听谁的都可以，要实在找不到，就跟老师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