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24、甘不甘心

　　钱浅背着书包站在一楼大厅的光荣榜前，静静地盯着一个人的名字看了很久。

　　刚结束的月考，孟睿又是理科第一。

　　鲜艳的红色展板放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面镜子，钱浅抬眼去看镜中的自己，女生穿着中规中矩的蓝色校服，绑着简单朴素的马尾，寡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神色平静，姿态安稳，只有眼睛，明亮得有些吓人。

　　钱浅几乎被自己眼中的光芒吓到，慌忙地偏开眼，目光再次胶着在红色光荣榜左侧最上方的位置，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孟睿。

　　毛笔字写地真好，不知道是哪个老师的墨宝。谈着恋爱还能考第一啊，真厉害。

　　这两个念头一前一后地从脑中蹦出来，钱浅都没有过多惊讶的心情，只微笑着，盯着那两个好看的字，不知道看了多久。

　　目光移到右边的大红榜上，那是文科的级部名次，只有前二十名，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红榜的右下角，窝窝囊囊地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榜单艳丽的红色和毛笔挥洒下的浓黑连成一片，看得时间太长，有些眼花。

　　钱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视线转移到别处时，突然觉得在看过那样明艳的红色和浓重的黑色，再映入眼帘的任何物体都有了惨淡的苍白，泛着一层白茫茫的光，喑哑黯淡。

　　那样好看耀眼的颜色，明晃晃地打来，刺痛了她的眼睛，周围的同学渐渐多起来，大家纷纷凑上前，惊讶、失落或艳羡地对着榜单指指点点地说着话，一副热热闹闹的场面。

　　钱浅被人群挤到后面去，每个人的身影合体砌成了一堵墙，把红色的榜单遮地严严实实，唯独没有遮住的是那个左侧最上方刺痛眼睛的黑色名字，名次最靠前，写得最高，想无视都无视不了的名字。

　　钱浅转身，独自上楼，她第一次觉得大家都抱怨的狭窄楼梯其实很宽敞，她一个人，不用再被人挤到一边，也不用再给别人让路或者别人给她让路。

　　今天的楼梯，很宽敞，宽敞到钱浅只要蹬蹬往上迈两大步，就可以把一楼大厅现在已经人山人海的热闹人堆远远抛到后面去。

　　统统都抛到后面去。

　　走进教室，发现到的人很少，除了一个男生，只有孟嘉敏自己，坐在位置上正低头整理着什么东西。

　　大家应该都去看大红榜了吧，钱浅笑笑，一瞬间觉得，那两块大红榜绝对见多识广，人头攒动的热闹表面下，装着许许多多人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思，其中也包括她的，可大红榜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矗立，看着凑到它们面前的几家欢喜几家忧。

　　孟嘉敏搬着一大摞本子走到她面前，大方微笑，“这次考得还不错啊，恭喜你。”

　　“谢谢。”钱浅摇头淡淡地笑，“不过只是进了前20而已。”

　　眼前两个熟悉的名字再次漂浮起来，一个在左上角，光鲜亮堂，一个在右下角，逼仄小气。

　　她和他，相形见绌。

　　“这是什么？”

　　钱浅坐下来，揉揉干涩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孟嘉敏怀中抱着的厚厚的一大摞本子。

　　“我整理的笔记，除了三大主科，历史、政治、地理的都在这里了，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本来想着扔了的，最后还是舍不得，不如送人吧，当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不，”钱浅笑起来，“我很荣幸。”

　　她从孟嘉敏怀中接过那些笔记本，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内容还有工整精细程度都让钱浅瞠目结舌，她震撼地摇头感叹，“你要不还是别送我了吧，你拿到文科楼下卖，绝对能卖到高价，就凭你文科级部前三的成绩，我保证，绝对只高不低。”

　　孟嘉敏本来在帮她把笔记挨个分类好，听到她说的话后，笑得连手中正拿着的笔记本也掉了。

　　“后悔了，后悔了，赶紧还给我，咱俩现在就下楼摆地摊去，卖的钱我七你三怎么样？”

　　难得听到始终认真严肃的孟嘉敏幽默一次，钱浅笑眯眯地仰起脸，“那多不好意思，要不这样，我二你八吧。”

　　空气静止了两三秒，随后两个人一齐哈哈大笑。

　　“真的想好了吗？现在去学理，一点儿优势都没有，而且理科大部分知识也都讲完了吧，如果跟不上的话，怎么办。”

　　钱浅摩挲着那些笔记本，还是问出了那些俗气但又最现实的问题，放弃自己的优势，进到一个未知的领域，一旦失败，最后的结果是一无所有。

　　孟嘉敏垂下眼睛，眸色柔和，眼神却明亮坚定，她笑着看向钱浅，“没关系，我会努力。”

　　钱浅不知道孟嘉敏是如何做出这个决定，又是如何艰难说服她父母以及班主任的，那样一个任谁看起来都是置前途于不顾的决定并不容易做，可是孟嘉敏最后的选择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钱浅站起来，走上前，轻轻拥抱了孟嘉敏，“你真的很勇敢，我很敬佩你的勇气。”

　　女生有些干枯的头发还有暗沉的皮肤让她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样的勇气，或许真的是幼稚、荒唐、不成熟、鲁莽，但钱浅却在此刻无比地期望，结果一定要是好的，一定要是好的，不可以不好，一定要有一个好的结果。

　　孟嘉敏走后，班级里依旧是原本的样子，埋在书立中的一颗颗脑袋不会为班里的人员变动而分心伤神，不管是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

　　钱浅站起身回答完老师的提问后，下课铃立马打响。

　　“坐下吧，同学们，课后把前面学的内容，要从第一课开始慢慢复习了啊，像每场革命发生的时间啊、背景啊、意义啊、主要领导人物啊，这些都是考试的重点内容，回去好好背书，以后每节课我都听写检查，谁听写不过，就罚抄，抄完了再到我办公室背，什么时候背过了什么时候走，听见了没？课代表来，跟我到办公室拿晚自习要做的作业。”

　　老师走出教室后，班级里顿时趴下去好多人头，连抱怨牢骚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抓紧时间赶紧稍微放松休息一下，再过几分钟，又得爬起来上课。

　　钱浅的目光凝滞在课本的某一个字上，渐渐涣散，看不分明，她回头去看班里的同学们，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静静地喝水、上厕所、趴着休息，每个人都一脸疲态，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很累，确实很累，但又要坚持。

　　可即使每天这样努力地学习，成绩仍然提高不了很多，有时候甚至会退步。

　　钱浅扭回头来，望着前面还没有擦掉的黑板，左边是同学爬黑板时密密麻麻的听写内容，右边也被历史老师写满了字，窗边透过来几束阳光，白色粉尘静悄悄地在空气中杂乱漂浮。

　　钱浅盯着那些上上下下飘动的粉尘发呆，突然就觉得很好笑，心中一片悲哀，有些人拼了命地学习，可成绩就是不好，怎么努力都考不好，可有些人轻松惬意，云淡风轻，但他们就是能考出很好的成绩。

　　漫不经心，懒懒散散，又能考出高分的人有时候真的可恨又残忍。

　　比如孟睿。

　　钱浅的心一下子被绞紧，胸腔中猛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忿，凭什么。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要求都很宽容，从未在成绩和名次上跟自己较过劲，就像一个闲闲散散的道士，甩甩手中的拂尘，淡淡笑着看闭眼念咒的和尚们。

　　因为不在意，所以可以无关紧要。

　　钱浅信奉的最舒服的好学生姿态，是她的成绩不会好到受人关注和嫉妒，也足够获得老师们的一点点宽容偏爱，和同学们的一点点羡慕称赞。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状态就是最舒服的状态，钱浅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野心，也不想去做第一名，过往的十年时间，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并且结果令她很满意，既满足了自己小小的优越感，也成全了自己小小的虚荣心。

　　可是，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孟睿考了级部第一，而她，光荣榜里倒数的名次，虽然也很好，换做以前的她，甚至都会满意地勾勾嘴角，面对同学们的夸奖称赞，谦虚地摆摆手，说，哪里哪里。

　　但现在的自己却没有办法劝自己要知足，要满意，那些沾沾自喜在此刻全部变成了耻辱、羡慕、嫉妒、不甘、羞耻...

　　她不甘心。

　　不甘心看着那个人闲适从容的姿态，一边谈恋爱一边还能轻轻松松考级部第一。

　　蓄养多年的平和心态在短短的十几秒内就被打翻，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不断地告诉她，必须要好好学习，必须努力学习，不久后的期中考试，一定要考得足够好。

　　孟睿可以考理科第一，那她也要考文科第一，他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

　　钱浅温墩迟缓的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升腾出这样强烈的胜负欲，从内心深处一点点扩散到每一个细胞的神经末梢。

　　超过孟睿成为了她生活中一股强大的动力，钱浅开始拼了命地学习，所有情绪、所有行为的支撑点只有一个残酷的事实——孟睿是年级第一名，人家还同时谈着恋爱。

　　钱浅将订正好的数学错题放到一边，拽过试卷分析扣分的地方，她拿着红笔在试卷错误的地方画着五角星，心里默默地念，这里不该丢分，老师上课强调过的，这个知识点以后再出现要记住，这种类型的题再找几道做一下吧，还是有些不熟练......

　　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低头沉默，满满当当，充实用力，前段时间纷杂的心绪似乎也在这样的繁忙下，隐匿地了无踪迹，钱浅有时候想起来，都会怀疑那些心潮起伏的感觉究竟有没有真实地存在过。

　　晁扬夕来找自己的时候，钱浅都没有时间抬头，只能嗯嗯啊啊地回应着她。

　　“你不是吧？刚走了一个孟嘉敏，你又来？你是被孟嘉敏附身了还是打算做孟嘉敏第二啊？”

　　钱浅正分析着政治材料，思索应该用哪个原理和方法论，对晁扬夕的话听得含含糊糊，只嗯嗯地点头敷衍。

　　“我说真的，”晁扬夕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目光中隐含着担忧，“你没事吧？”

　　钱浅愣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推开晁扬夕的爪子，“你才有事。”

　　“那你怎么突然转性了？”晁扬夕不依不饶，扯走钱浅的试卷，一脸“我要问个明白，否则就烦死你”的表情。

　　钱浅揉了揉疲惫的额角和隐隐涨痛的太阳穴，哭笑不得，“我努力学个习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嘛？你看大家不都在用功学习，快要高三了怎么可能没有危机感，我看是你太闲了。”

　　“真的？”

　　“真的。”

　　“不行，”晁扬夕把试卷扔给她，咬着手指喃喃自语，“那我也得赶紧好好学习才行，考瞎了日子就难过了。”

　　钱浅低头勾选上一道单选题，头也不抬地说，“嗯，快点儿回去加油，少来烦我。”

　　“英语笔记借我，我上节课没仔细听，记地乱七八糟的。”

　　“书立左边，黄色皮的那个，自己找。”

　　钱浅已经没有办法说清自己到底是上进心突然爆棚，还是仅仅只为了一个目标——考过孟睿。

　　但无论是什么目的，她都告诉自己，必须要做到，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