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22、2014年3月22日

　　高二下学期刚开学的那天，级部主任就召开了全体动员大会。德馨高中是市里排名第一的重点学校，拥有一大片优秀学子。

　　不过即便是再优秀的学生，也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儿，会逃懒、会懈怠，每个年级的级部主任闲着没事儿就开个会——给大家敲钟提神。

　　钱浅将脖子往羽绒服里缩了缩，柔软的绒毛蹭在脸上痒痒的很舒服，高二年纪的全体师生搬着板凳坐在操场上吹冷风，听着级部主任开会。

　　“同学们，一定要重视啊！是吧，人家说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高三的学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明年的这个时间，你们就成为了他们，成为了即将要上战场的人，所以说，现在的时期尤为重要，承上启下的最关键时期，咱们高中所有的知识在这学期基本就讲完了，讲完之后很快就会开始一轮复习，一轮复习的时间呢...”

　　钱浅打了个哈欠，困倦地看着从口中呼出来的白雾渐渐消散，她盯着地上绿色的草皮发呆，主任的声音透过操场两边的喇叭清晰凛冽地萦绕在耳边，翻来覆去讲的重点就是高二下学期的重要性。

　　高一的时候，主任站在主席台上讲，高一是最重要的，基础不打好以后怎么也学不好。

　　等到高二的时候，主任就在台上讲，高二是最重要的，它是承前启后，乘胜追击的一年，高一没学好的同学只要高二好好努力，一定会赶上来，而且高二的学习对高三也起着...

　　钱浅百分百相信，等到明年他们高三的时候，主任也一定会再次开会，告诉他们，高三绝对是最重要的...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高中三年，六个学期，每一年都最重要，每一个学期都最关键。

　　这么简单的话，主任总是要没完没了地讲来讲去，钱浅又打了个哈欠，泪珠在眼圈中转啊转，最后转了回去，天气依旧寒冷，连眨眼的时候都觉得泪花冰凉。

　　寒风中哆嗦着冻了一个小时后，主任的动员会终于开完，钱浅站起来搬好凳子向后转，跟着队伍走回教室。

　　高中不像初中那样爱搞形式主义，队伍走着走着都各自散开了，五颜六色的羽绒服还有蓝色的校服散落在校园道路上，衣服的主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说着话。

　　钱浅抬头去看天空，是一种单调的苍白，没有蓝色，没有云，也没有鸟，一切都很黯淡。

　　她就是在这时候，将视线从惨淡的天空收回来的时候，看到孟睿的背影的。

　　即使是穿着同样蓝色的校服，即使校服外面套着五花八门的羽绒服或棉服，即使高中时期男孩子的发型差不多都一样，钱浅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孟睿。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帽子毛领是棕色的毛毛，脚上是白色的球鞋，头顶上的发丝翘立着，不知怎么刚好就围成了一个心型，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孟睿歪着头，似乎在听旁边一个手舞足蹈的男生讲话，表情淡淡，温和又疏离。

　　他们一个寒假没有联系，□□上没有说过一句话，唯一能看到关于他消息的地方就是□□空间，钱浅从很早的时候就将孟睿设为了特别关心，他的动态手机总会有提示。

　　钱浅有时候收到关于他的提示，却并不着急打开，只继续低头装模作样地写完了数学大题，又逼自己背了一个单元单词后，才漫不经心地悠悠点开□□空间。

　　真能装啊。

　　扔下单词书，转身迫不及待去捞手机的时候，钱浅就会在心中这样骂自己。

　　连在没人的时候，她都能这么矫情做作。

　　钱浅也有些惊讶于自己这样虚伪的假装，假装自己并不想看，假装自己一点儿都不在意，假装自己毫不关心那个人的动态，好像这样做，自己就会扳回来一城，就仿佛能够证明什么东西一样。

　　假装，也是一种姿态。

　　可实际上，她拿手机焦急的动作和翻看空间时急迫的眼神早就把自己出卖地一干二净，这种虚伪做作的样子，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狠狠地把自己鄙视一通，但下次还是照旧。

　　开学那天过后，钱浅再也没有看到孟睿，再次见到对方，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傍晚。

　　2014年3月22日，钱浅后来总是会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写着这个时期，她想，这个日期自己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班主任在期末评优中不及格终于被撤了下去，与此同时，三个级部的老师同时调整，来了次彻彻底底的大换血，有小道消息传这次的大调整绝对不简单，里面猫腻多着呢。

　　所以开学都半个多月了，班里有时候还会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叽叽喳喳地八卦，文科班的最大特点就是女生多，女生多的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是非多。

　　像八卦、传言、流言这些能令女生们振奋精神的东西——早早就成为了“补充活力”的灵丹妙药。

　　“我听说，21班的班主任特别厉害，他上届的高考还带出两个北大的，哇太厉害了，不知道咱们这级能出几个..”

　　“咱班的历史老师还有英语老师都是备课组组长，倒是还挺幸运的，就是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一般..”

　　“哎呀你就知足吧，你知道冯晓娜他们班地理老师是谁吗？哈哈是那个出了名的女三八，这下她可有罪受了..”

　　......

　　新学期被新来的班主任再次调换了座位，此时的钱浅听着自己的前后左右兴致勃勃的讨论，一瞬间竟然也觉得挺有意思。

　　一本正经地冷漠孤僻有什么好呢？肤浅的快乐也是快乐啊。

　　如果尝试着融入这样的小集体中去，哪怕只是这样偶尔空闲的小八卦一下，应该也是会很快乐的吧。

　　钱浅不讨厌和同学们在一起闲扯聊天，她以前也是这样小团体中的一员，然而现在钱浅只是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拿出数学练习册开始做题。

　　一天的课就在钱浅恍惚走神中过去了，打了最后一节下课铃的时候，大家纷纷结伴跑出去吃饭。

　　她没什么胃口，也不想跑很远去吃食堂，跟往常一样打算就近去学校超市买个麦多馅饼凑合一下。

　　超市不比食堂空敞到哪里去，同样是人挤人，好不容易从一群饿虎扑食的高一学生手中幸运地抢到了一个剩余不多的麦多馅饼，又在人缝里艰难地冲锋陷阵挤出来后，脚刚刚沾到地面，抬眼就看到了孟睿。

　　还有钱明瑟。

　　他们两个人，一起。

　　钱浅已经记不清当时他们的表情了，事实上，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去看他们，然而她确信对面两个人都看到了自己，因为她的余光捕捉到了孟睿明显一顿的脚步还有钱明瑟嘴角勾起的一抹似笑非笑。

　　当时人潮拥挤混乱，迎面相遇不过也就几秒的时间，自己目光都没有为之偏移半分，直视前方径直地和他们擦肩而过，那她又是怎么能将那一切，看地如此清清楚楚、丝毫不落的呢？

　　钱浅过后总会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却找不出答案，那个画面时而被定格，时而是一张动态图，连周围过往买饭的同学都成为了柔和的背景，被傍晚和煦的夕阳暖暖笼罩着。

　　而画面里的那两个主人公，仿佛就是一切光亮的来源，硬生生地将周围所有人群镀上一层光辉，自然也包括了她。

　　画面里，人物的眼角眉梢，每个动作、每个姿势，都被清晰完整地保存记忆下来，长时间印刻在钱浅的脑海里，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忘不掉。

　　钱浅上一秒还羡慕女生凑在一起的随意嬉笑八卦，下一秒就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她自己，成为了被八卦的焦点人物之一。

　　钱浅低头苦笑，像她这种在大家印象中存在感几乎为零、普通无趣的好学生，竟然还有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的一天，她也讶异于自己有这本事，有朝一日会给别人提供“八卦谈资”，这些令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荣誉”，大概都要归功于那两个人吧。

　　孟睿和钱明瑟。

　　她慢了很多拍地才知道早已在人群中传地沸沸扬扬的消息——孟睿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是理科年纪第一，打败了稳居第一名宝座的路冀为。

　　理科第一，考过了路冀为，数理化几乎满分...

　　这些字眼如同耀眼夺目的阳光，直直逼近眼前，毫不客气地刺痛她的眼睛。

　　而钱明瑟，一直以来就是学校里的“红人”，连闭门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孟嘉敏都听说过钱明瑟，只是没见过而已。

　　多才多艺的校花和黑马般杀出的年纪第一，这两个人在一起了！这个消息让高二年纪的男生女生们集体沸腾。

　　尽管她们是文科班，尽管当事人都处在理科班，但一点儿都不影响大家好奇打听的欲望，自然也构不成任何障碍。

　　有关于钱明瑟和孟睿的八卦传言顿时满校园里飞舞跳跃，顺势也牵带上钱浅这个手脚不协调的人跟着他们一起跳起了蹩脚可笑的滑稽舞蹈，虽然她不情愿，可她没有发言权，也没有选择权，她说了不算。

　　那个钱浅是钱明瑟的妹妹啊！

　　听说不是亲姐妹，好像是后妈还是后爸的！

　　啊？是离婚又再娶的啊！

　　上学期总在咱班门口晃悠找钱浅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就是他？

　　他就是孟睿啊？

　　对就是啊！我想起来了，当时觉得他长得挺好看还多看了他几眼，没认错，他就是孟睿！

　　他来找钱浅？跟钱浅什么关系啊？可现在孟睿和钱明瑟在一起，钱浅又是钱明瑟的....孟睿也和钱浅认识...他们三个人...

　　钱浅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头做着英语阅读，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听周围女生的窃窃私语，也假装看不到其他同学纷纷投散过来的目光，那些带着好奇与探究、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可以和光的传播速度一样快，那种东西就叫做流言。

　　流言止于智者，可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智者。

　　两个人并肩而行的画面仍然时不时就在眼前浮现，从来不肯分时间、地点。吃饭的时候，数学老师讲题的时候，背单词的时候，语文早读的时候..

　　不久之前，她还在家里窜上蹿下，装模作样地演着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然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歇会儿了，帘幕合拢，她沉入了海底，木然地从海底深处看着海面上的风波诡谲，睁眼闭眼，呼气吸气，一言不发。

　　她再怎么迟钝，再怎么极力否认，在看到两人笑着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刻，也终于知道，原来她喜欢孟睿。

　　原来她喜欢孟睿

　　钱浅低头轻轻笑了，转悠了这么长时间，到底还是陷进了一个怪圈里——爱情的这个怪圈——世界上最美丽、也最庸俗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