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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言不由衷 ...


  •   “快!赶紧下去!好好跑给我跑整齐了啊!再让主任留下,咱们就停课练一天的跑操!”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颐指气使着,像一只炸了毛的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钱浅下楼,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孟睿的背影,以往的每一次跑操,她都会下意识地去搜寻他的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习惯。

      跑操对于钱浅来说从来痛苦,但因为可以看到孟睿,就连这么痛苦的事情钱浅都能从中咂摸出一点甜味,高一他们班就在自己班级的前面,她只需轻轻抬头,就能看见他,整整一年,他始终都跑在她的目光里。

      高二分班后,钱浅掐着时间,下课铃声打响后再过一小会儿,自己再慢吞吞地走出去,就会“恰好”在楼梯口碰到孟睿,有时候是正面碰到,有时候他走在自己前面,有时候他走在自己后面,无论哪种,她煞费苦心地算计着时间,只是期待看到他。

      钱浅自己都没发现,孟睿早已占据了她大半部分情绪的来源,起伏波动,忐忑快乐,所有复杂到难以辨认的心绪都是因为他。

      走在自己前面的男生和身边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起来有些疲惫,似乎没有睡好,一直在打哈欠。

      钱浅面无表情地跟着人流下完楼梯,然后身影一闪,拐到另一个楼梯口,从那边的大门走了出去。

      光秃秃的树枝,雪花还压在上面没有完全融化,花坛里堆着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亮晶晶闪着光,红色屋顶上的雪也没有化完,沿着管道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只有地上光洁如初,校园的大路被打扫卫生的大爷清理得干干净净,所以他们没有理由不跑操。

      钱浅站在叽喳说话的队伍里,看着每个人不断吐出一团白雾,升腾,消散,再出现,如此循环。

      有时候她会任思绪飘到很远,想象着自己是一个正义的第三方,坦然豪迈地拆穿钱明瑟的谎言,劈头盖脸地骂孟睿一顿,骂他听信谗言,有眼无珠,或者自己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娉婷婀娜地走到钱明瑟面前,帅气地甩对方一个巴掌,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又或者直接来一个三方对峙,把事情摊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些不着边际的幻想让她在每一个晚上入睡的时候,胸中都翻涌着惊天骇浪,似乎一下秒,自己就会腾空而跃,匡扶天下,主持正义。

      可是等到白天的时候,她仰头看着苍白的日光、铅灰色的建筑物、斑驳的墙壁、光秃的树木、泛着冷光的瓷砖地板、氤氲着热气的保温杯....

      所有一切真实的触感都让人惶然沮丧,晚上那些打了鸡血似的幻想在触手可及的现实面前一下子就变得冰冷灰败,荒诞不真实。

      钱浅知道那些幻想并非完全不可执行,也并非完全不切实际,很久以后,她跟晁扬夕成为了熟悉亲密的好友,钱浅就会多次地想到,如果当时自己有晁扬夕一半的痛快和“豁出去”,或者积极解决问题的能量,或者像晁扬夕一样,二话不说地冲到让她委屈的人面前,大吼——你脑子被驴踢了是不是,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事情不至于就会越来越糟,可是,她毕竟是她,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不会成为晁扬夕,虽然她很羡慕这个女孩儿痛快磊落的活法儿。

      模糊不清的心情像天边的云,层层叠叠,飘忽不定,她一向不善于表达,也不善于将自己的心事讲给任何人听,包括最亲密的朋友杨苮祎,不是不信任,只是习惯了憋着,习惯了不倾诉,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自默默地消化心事。

      时光悠悠地往前过,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发生变化,孟睿再也没有来找过她,钱浅安静地把高二上学期最后一点儿时间过完,忘了在哪儿看到——人性本贱这句话,钱浅现在却深刻领悟到了这句话的奥妙所在。

      孟嘉敏有次问她,“那个老来找你的男生呢?上次我还在教室门口看到他,问他是不是来找你的,帮他把你叫出来时,他就有些慌乱地摇摇头,匆匆跑了。”

      钱浅愣了愣,仰头盯着风扇良久,然后悠悠地说,“可能尿急去了厕所吧。”

      孟嘉敏正在喝水,闻言呛了呛,钱浅帮她拍着背,表情怅然。

      孟嘉敏缓过来,思索了一会儿才皱眉问她,“尿..急?”

      钱浅郑重点头,表情有点儿严肃,轻声回答,“嗯。”

      对方只是狐疑地点点头,就继续把心思重新扑回了学习上,只留下钱浅一个人有些茫然地发呆神游。

      他来班里找自己时,自己心中抵触,不愿看到他,现在终于他不来找自己了,钱浅心中反而空落落的,像失掉什么东西一样的难过。

      决然的惶恐感包裹着她,仿佛掉进了一个怪洞,她左右为难,前后辗转,不管往哪儿走,都是错。

      愤怒有,委屈有,心寒有,屈辱有,难过有....太多的情绪混杂翻涌,她都来不及辨别哪种是哪种,心却在这乱糟糟的情绪中不安分地探出个头来。

      钱浅有些鄙视自己,都到这种地步了,对方已经说出那样的话了,你为什么还这么没有骨气,反反复复地总是要想起他,忘掉不好吗?他爱怎样就怎样,怎么听钱明瑟胡说八道都行,她才不要管,她才不要在乎,爱谁谁,统统都滚蛋!

      钱浅像个下毒誓的信徒一样在本子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重重的笔水痕迹,清醒过来,才有些心疼地摸着自己的笔记本。

      最终,叹了口气,她好像一直都言不由衷。

      她可以有情绪,却不可以选择有哪种情绪,她可以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想他,她可以嘴上说滚吧我才不在乎,可是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却不允许她自欺欺人。

      钱浅从来不知道,原来一颗心可以因为一个人,变得如此复杂模糊、难以捉摸。

      寒假的时光,钱浅过的平淡而安静,当然平淡安静也可以换成另外一个词——单调无趣。

      钱浅回忆起过往的每个假期,似乎很大的一块记忆都是在□□上和孟睿聊天斗嘴,今年的消息页面格外安静,除了偶尔和杨苮祎闲聊和群消息不断嘀嘀外,她的企鹅号跟上学时一样,一如既往地沉默宁静。

      那个樱木花道的头像仍然亮着,只不过不再闪烁,钱浅有时候会翻看她和孟睿之前的聊天记录,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嘴角上扬到最大弧度的时候,又一点点地垮下去。

      钱明瑟白天几乎不在家,去上艺术辅导课或者和朋友出去玩,爸爸有时候会嫌弃钱浅,让她不要总是闷在家里,多出去蹦一蹦,跳一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趴在床上看漫画的钱浅无奈地听着爸爸讲十分钟大道理,最后哭笑不得地将爸爸推了出去。

      爸爸总是说她要活泼一点,有活力一点,不要整天像个小老太婆一样闷在房间里看书学习,偶尔也要多运动,钱浅每次都点头答应,然而每次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有做到过。

      过完新年的初九,钱浅一大早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到处都是开业放鞭炮的声音,她想睡也睡不着,钱浅拉开窗子往外看去,一股冷气霎时灌满脖颈,天边晨光熹微,冬天的早晨清冷而干净,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鞭炮味道,依旧延续着过年时的热闹。

      钱浅洗漱完回到卧室就听到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在响,她翻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所有的家人、朋友、包括亲密的同学,钱浅在通讯录里都仔细备注好了他们的名字,她的人际关系向来马马虎虎,很少会有人给她打电话,除了大多的骚扰电话和广告推销。

      迟疑了一秒,然后挂掉。不到一分钟,手机再次响起来,钱浅疑惑地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摁掉。

      这次连半分钟都不到,铃声再次锲而不舍地响起来,钱浅没好气地捞起手机,“你好。”

      “什么破信号..喂..啊你好,我的天..终于给你打通了!”

      还没有完全睡醒,钱浅拿着手机呈呆滞状,过了好半天,再次艰难地开口,“你好,你是谁?”

      “我..我是,”对方在另一头愣了愣,似乎也被她的问题问懵了,正当钱浅准备挂掉电话时,手机的另一边出现了杀猪般的大吼声,“你你你...是我,我晁扬夕,你怎么都没存我的电话号码啊?太伤心了,我都存了你的了,唉真是的,好歹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大家都存了啊....”

      对方还在絮絮叨叨,语气已经从一开始的怒吼变成了委屈的抱怨,钱浅的神经渐渐被电话中活气十足的声音所唤醒。

      她坐在床边打哈欠,就这么听着对方啰里八嗦了五分钟,终于电话里传来不耐烦的一声大吼,“说正事!”

      声音莫名地熟悉,钱浅揉眼睛的手一下子停住,嘴角抽了抽,不会吧,是老大?晁扬夕和老大?

      晁扬夕的声音软下来,一听就十分委屈的样子,“钱浅,出来玩吧,我们都在中心公园的溜冰场,太无聊了,只有我一个女生,我还不会滑,这个太难了,你知道吗?我刚穿上轮滑鞋,还没等站起来,就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扶着栏杆站起来了,还没等迈出一步,又滑倒了,他们也不帮我.....”

      钱浅无奈地揉着眉梢,感慨于对方的跑题能力,她只能继续听着女生在电话那边唠叨,想插嘴说一句‘对不起啊我不去了你们玩吧’都找不到一丝空隙。

      晁扬夕,钱浅低头忍不住笑,这个女生真的很奇葩,当然也很好玩。

      她跟晁扬夕在班里并不是特别熟悉的同学,只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晁扬夕闲着没事儿在下课时总是跨越大半个班级来找她,坐在前面同学的位置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钱浅,我好无聊,跟我聊聊天吧。”

      无赖又可爱的样子,钱浅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好意思轰人家走,或许对方就是天性热情呢?即使热情到自己身上令钱浅觉得万分奇怪。

      其实有些时候,她从晁扬夕身上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同样赖皮话唠,同样活力阳光,同样不经允许就擅自闯入别人平静的世界。

      对方还在继续说话,钱浅觉得自己举着手机的胳膊都麻了,她听见了那边吵吵闹闹的声音,估计大家都烦了,干脆不理她,各玩各的了,钱浅刹那间又同情起晁扬夕,虽然对方是..有点儿烦..

      爸爸敲门进来,看她在打电话,轻声问她什么事。

      钱浅还没来得及张嘴,晁扬夕请求般的大叫又从电话那头传来,“钱浅,来吧来吧,好不好,我们一起学这个,可好玩了!”

      不是刚刚还在抱怨难吗?而且从头到尾,除了开头的那句你好,自己都还没说一句话啊..

      手机质量不好,漏音,加上晁扬夕的怪叫,爸爸不用等她解释,就全听明白了,钱浅无语地看着把电话从自己手里抢走的爸爸。

      “哎是钱浅的同学吧?你好你好,我是钱浅爸爸,好,中心公园,嗯嗯好,我一会儿出去办事儿正好经过那儿,我送她过去,好,再见啊。”

      钱浅爸爸看看自己女儿哀怨的眼神,皱眉不客气地数落,“整天呆在家里,都要发霉了,赶紧收拾穿衣服,出去玩玩多好。”

      钱浅只好挪动自己沉重的屁股,不情不愿地乖乖遵命。

      走出女儿房间的钱浅爸爸轻声叹了口气,背着手慢慢走回书房。

      女儿的变化他这个做父亲的清楚看在眼里,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小女孩儿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文文静静的少女,他知道自己缺席了女儿很多年的日常成长,也察觉到女儿懂事乖巧的外表下装着沉甸甸的心事。

      他一心忙碌在事业上,极少去关心这个女儿,直到那天他突然空闲下来,去学校里接期末考试刚刚结束的钱浅和钱明瑟,才发现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有多不称职。

      钱浅走在一群学生中间,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单薄的身体背着沉重的书包,也不看周围玩闹的同学,只低头一步一步安静走路。

      与周围灿烂大笑,活力四射的同龄人比起来,自己的女儿,看起来格外孤僻冷清。

      直到他出声叫钱浅的名字,女孩儿才像从梦游中惊醒过来般,恬然笑着朝他摆了摆手,从熙攘的人群中安然地挤出来,笑着朝他走近。

      揉着眼睛的钱浅爸爸面对女儿奇怪的打量和疑惑的询问——爸爸你眼睛怎么红了?只好狼狈地解释,风太大,不小心把沙子吹到了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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