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神不息》客都

6、诅咒来源

　　西北有神山，名之天山，武神青木居之。天山有灵，可引日月之精华，生百玉万石。
　　——《异事闻·卷五》
　　池中月与天上月相对而望，繁星沉入池底彩光闪耀，彷若另一个星空。空中划过一道道彩色弧线，越过山头，来到一个身影旁边。月光撒落群山，照亮这个山间，一张刀削斧凿般的脸孔映在月光下更显得有些冷峻。
　　“神君、神君，你瞧我找到的石头好不好看？”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儿飞到青木面前，手上端着一块小石头，兴奋地喊道。
　　“神君、神君，你看我的。”另一个小人撞开刚才的小儿，将拾到的石头高高举起。
　　“你们找到的石头都很好看。”
　　两个小人顿时一脸丧气，看来不是神君想要的石头，怏怏不乐地飞到旁边，继续寻找石头。
　　“我这里还有，神君！神……君，你看看。”一个有点胖高的小人儿拖着一块比身子大一倍的石头飞来。那石头的重量不负体型，小人儿的翅膀扑腾扑腾好几下才阻止下沉的势头。
　　青木摊开掌心接住了小人儿的石头。石头全身裹着冰晶，发着七彩光，还有几块地方缀着花纹形状，一眼就可夺人目光，正像是富贵逼人的牡丹，任何时候都让人被它的雍容华贵所折服。
　　“哇，小童好厉害，小雨，快过来看啊。”方才被撞开的小人儿向旁边喊道。
　　“小叶，你走开，让我瞧瞧！”话音刚落，名叫小叶的人儿就被飞奔过来的小雨撞开了。
　　小童：“……”
　　青木看着掌中的石头，灿烂耀眼，宛若彩虹，却引不起心中任何波澜。
　　那不是他想要的石头。
　　但他还是摸了三个小人儿的脑袋，轻声说道：“辛苦你们了。”说完，又低头慢慢寻找起来。
　　三个小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阵沉默后跟着青木继续找寻石头。忽而一道白光降临，一个清丽秀美的女子走了出来，一甩袖子喊道：“你还有心思在这找石头！”
　　三个小人后背发冷，听到声音三人立即做飞鸟四处逃走，青木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一样。
　　青木脚步不停，低着头继续寻找他想要的石头。雪女快步向前，走到他的身后：“我们现在就不做事情，一直在这里干等着？！”青木转过身，说道：“既然他们已经让那个武神去调查了，你就安心等着，何必添乱。”
　　雪女双手环胸，哼道：“我不认为那个小神可以做好这件事，就算殇离和宰嚭认可了，我还没认可她。”
　　青木默了一会儿，脑中浮现白蘅的身影。他始终疑惑不解，为何殇离和宰嚭对待她的态度如此特殊，为何那个小神他觉得如此熟悉，好像以前就见过，是在某一次神议吗？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青木回神，看着天上的上弦月说道：“这事太复杂了，稍有不慎就容易出错，而且十二神的身份确实过分招摇，我们不适合去打草惊蛇。”
　　“哼”雪女拂袖，怒道：“你们一个两个这样，十二神的身份是我们的荣耀，现在有人公然挑战神族权威，难道我们就要坐视不理，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去处理！我告诉你，身为神族，我就一定会维护神族的骄傲，就算会打草惊蛇，我也要抓到那个人。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玷污神族的。”说完转身欲走。
　　青木抓住雪女，“你别那么冲动。”
　　雪女甩开手上的钳制，盯着青木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一句话，跟不跟我走？不走我就自己去。”青木知道雪女脾气冲动，她说出的话极少会改变，从小就是这般。他拗不过，只好答应同她一起去，以防她出什么危险。
　　听到青木的承诺，雪女瞬间转怒为笑，又听到他说需要准备一番的话，心中已经明了他要做什么，于是提醒道：“你要给那个人间姑娘带东西我不阻止，但是莫让其他神知道了……还有管住自己心，莫成为另一个绯雨。”
　　青木无奈一笑：“我对她只有感激之情，并无男女之爱。”至于“绯雨”，早已成为十二神不言而喻的禁忌，此时一提，他却想起了她离开的时候，那是万年来她第一次开怀大笑，为了一个凡人，放弃了做神，那义无反顾的身影至今留在脑海中。倘若有这么一个人他爱着，他的选择也会和绯雨一样。
　　当然，这些话，他从不敢和任何人说，包括雪女。
　　“你说你认识小楚王的母亲？”瑾钰一脸震惊，要是这么说，小楚王和他中的咒是同一个，那……会不会……一个念头浮上心头，道：“你……和楚王是什么关系？”
　　白蘅捂住瑾钰的嘴，留下一个眼神让他体会。瑾钰意识到不妥，讪讪摸着鼻子不语。秋痕倒是不在意，反而流出些许暖意，说道：“如果这是我与月儿的孩子那就好了。”秋痕说话不是冷淡无常就是略带讽刺意味，此刻说话则带着鲜少的温柔神色。
　　那段故事是他一生中最温柔的存在，想以最美好的方式打开那一角。
　　“鬼王封闭鬼域，此后鬼界大门在人间唯有百鬼夜行三日方能开启，而我的主要职责就是守护鬼界大门，护送鬼魂进入鬼域。那一年百鬼夜行一如往常，我站在鬼界大门前，看着月升月落，开始我以为这样无忧无喜的生活就是我的一辈子。正是她的出现，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百鬼夜行属于鬼的夜晚，几乎不会见到任何人类，居然这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发生在了我身上。那时我居然看见了一个人类小孩，穿着藕色花裙，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小声抽泣着跟着鬼魂们来到鬼门前，还嘤嘤问着旁边的鬼知不知道如何回家。可鬼怎么会回答她的问题，无人可靠，许是这样，她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喜欢小孩，更别说是人类小鬼，一个还不到腰侧的三寸丁。那时我不耐烦地粗声说了一句：‘你这个三寸丁，快给我去哪来到哪去！’开始以为她会因为这番话吓得跑回去，谁知道她收住了哭声，红着眼圈扯着我衣袖喃喃说：‘原来不全是哑巴啊。’听到这句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孩子不正常，如此明显的鬼都看不出来么”
　　瑾钰尴尬一笑，心中腹诽道：“若是一个小女孩能看出那些是鬼，她才是不正常的那个吧……”
　　“你们心中定是笑话我，但我那是第一次接触人类小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个三寸丁见到我不一样，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好久，嘴里滔滔不绝。原来她是一时贪玩，从狗洞爬出来，一路上兜兜转转，跟随着这些鬼来到了这里。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哭了起来，连我的衣摆都没有放过，全是鼻涕眼泪。
　　最后，我还是提着这个三寸丁在酆都一路转悠，将她扔回了房间，还特意嘱咐她：‘这段时间你别出门，外面的那些鬼最喜欢吃小孩子……’”
　　瑾钰听着，脑中却想：月王后出现在酆都的时间应是其父李璟就任酆都刺史之时，那时候楚邕王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谁能想到，一个酆都，一个远在国都，未来的命运竟会纠缠在一处，甚至还牵连上了鬼界的使者。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那个孩子，谁知道她又来了。当真是猝不及防。她蹦蹦跳跳来到鬼门，全然没有昨夜的恐慌，我当时只觉得脑仁子生疼，怎么又让我遇到这个小孩，谁知她从怀中拿出一朵花，软软糯糯地说道：‘送给你。’那朵花有些干瘪，还有几片花瓣早已离了位，她的手上和裙摆处沾了不少泥土，不用多想，我都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来的。
　　说实话，那花真的很丑，但是很香，真的很香，是我万年来未曾闻到过的好味道，带着春天的味道，心中也觉得有股暖流流过。许久之后，我回想起来，或许早在那个时刻，我就有一点喜欢她了吧。”
　　情动往往就在一瞬间，不知从何而起，该往何处，待到年华韶首方恍然大悟，我已经中意你许久。
　　“我也不知为何，她总能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来到我面前，每次都会带着一朵花。好几次她都被我赶了回去，却也不放弃，每一年都来。”秋痕目光穿过烛火，飘向更远的地方，“每年的鬼节不一样了。我开始期待百鬼夜行的日子，那个蹦蹦跳跳踏月而来的女子是那片景色中最美的。
　　她每次来总有说不完的话，甚至时常都是我在听她在说，有时是她这一年发生的好事、乐事，或是她读的书、买过的东西，有时还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小糕点……
　　鬼界的时间总是很慢，人间的时间犹如忘川之水不可阻挡，眨眼间，三寸丁长成了如月亮般的女子……”
　　秋痕的语气总是淡淡的，夹杂着无尽的温柔缱绻，白蘅听他尚有逻辑的开始，说到最后竟像个小孩一样絮絮叨叨说着与那人间女子的小事。
　　情根深种，追忆余留当年的美好。
　　“不好意思，我说得有些多了。”秋痕紧紧抓着手臂，唇口有些发白，额间冒出冷汗，白蘅见状从袖中拿出一瓶药。秋痕接过一闻：“是好药，我没用了。给那孩子吧。”说完将药放到白蘅面前。
　　“有时候我会恨我自己是鬼族。”轻飘飘一句话让白蘅愣住了——那个男人哭了。鬼族的秋痕天不怕地不怕，生死面前从容淡定，性格孤傲矜骄，唯有他们的王能让此人低头，这样一个人居然在两个未曾谋面的人面前低头哭了。
　　到底是怎样的遗憾才会让这样的一个人放下曾经的骄傲。
　　“我开始明白人族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越来越期盼见到她，不只是在那三天，而是每时每刻。就在我期待的日子里她如时来了，一如往常，却也不同。那是第一次，我们第一次拥抱，也是第一次她向我提了要求。她问我：‘我经常给你带花，你开心吗？’我点头，下一刻她对我说：‘既然这样，给我们结个咒吧，作为回报。’
　　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也一样。当夜她很不对劲，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笑笑，也不言语，现在觉得如果当时我再坚持一下，后面的事情会不会就有所不同了。”
　　“后来呢？你结咒了？”
　　“是，我结了，连心咒，一种鬼族的秘术。鬼族鸿蒙之初生于天地，曾有一鬼族人创造了一门禁忌咒术，此咒是一种束缚术。当年鬼族为了强大，不得不与多方建立合作关系，谋求一片天地，此术就是为了保证结盟关系而创的。
　　双方其中一人提出一个约定，双方共同遵守，一方违背双方同受蚀骨之痛。这样的咒术，在鬼族前期发展起到了很大的帮助，随着鬼族势力不断扩大，加上这个咒术过于霸道，不久就被鬼王废弃了。如非我见过残本禁书，我也不知道。”
　　“……你同意了？”白蘅道。
　　“是。”
　　“那你们约定是什么？”瑾钰不禁问道。
　　秋痕苦笑道：“至今未知，因为这个约定是她定的，她没跟我说。待我将这个咒结好后，她就走了。”
　　瑾钰道：“……那……后来呢？”
　　秋痕低头道：“她留下了一句话，‘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你不要当鬼使守着这个门，而我也不要当什么小姐，我们就像路上一对平凡的人类夫妻一样，永远在一起，好吗’。我当时愣住了。”
　　白蘅一听，问道：“你拒绝了？”
　　秋痕抬头，道：“你知道吗，前万年我为鬼王活，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我愿以命酬他。当你的生命中突然出现一个人，让你觉得温暖，让你时刻思念，让你见到她就开心，你就会知道，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我答应了，但是我没去。”
　　最后一句话，白蘅和瑾钰俱是一震。
　　“鬼王的伤，你知道的。”那个“你”自然是指白蘅，秋痕继续说道：“那夜回去后，鬼王的伤忽然加重，我情知应该去赴约，但是鬼王对我有恩，此时万万是不能离开的。我本想就等鬼王伤好后，就与鬼王告离，带着月儿一起走，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平安安乐一生。
　　可能是老天觉得我太贪心了，既想成全自己的义，又想要梦寐以求的情，还是残忍地夺去了一方。鬼王伤稳定后，我偷出鬼域，想和月儿解释一切，然而我却找不到她了。最后，我听人说，她的父亲去了楚国都城，而她则在约定的那夜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哈哈哈，惩罚吧。”
　　时不我待，错过的人终究不在属于他了。
　　“过后，此咒便发作了，我知道，约定破裂了。”
　　白蘅心道：“照这样，那女子当年许下的约定应是永不分离，或是带她离开之类的吧。”
　　秋痕话还围绕着这个房间：“从此之后，鬼节再无人来到我的身边，月亮还是那么亮，那么静，周围的景色一切都没变，在我心中却早就不同了。我曾偷偷寻过她，她有了一个儿子，丈夫待她也是很好，那时我就心定了，她一定会获得幸福的。若是没有这个咒，我想她会更幸福，此后我一心就想解开我与她的咒术，为此我走遍了很多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
　　秋痕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无尽哀愁：“你说，为何人的寿命如此之短，明明还在回忆与她时光，印象中还是那个样子，眨眼间他们却已走完了一生。”
　　白蘅此时不知该说什么，神、鬼的寿命与人类全然不同，人的一生，对于他们就是眨眼之间，那个想一生相伴的人最终也避免不了魂归鬼域。
　　“她身上的咒力与我一样，即便死后魂魄仍被束缚，这样的死魂只能沉入忘川河中，永无法进入轮回。所以，我偷了‘洗髓’。”
　　白蘅惊起，道：“你可知洗髓是鬼王的至宝，你居然……”这个至宝三界仅有一颗，可以度化万物，此乃蚩尤天生的灵宝，当年鬼王为业火所扰，蚩尤将其赠与他，一直以来都是鬼王最宝贵的东西。
　　若她是鬼王，此等宝物被信任的属下偷去，她也会寻遍三界的。
　　“万年修为就这样不要了？”白蘅平复心情说道。想要让灵魂重新进入轮回，光是有洗髓肯定不够，他这身修为铁定要搭上。
　　“那又算什么。”秋痕道，“上万年的法力，为她一切都值得，只是辜负了鬼王的信任……”说到后面那句话已是自愧不已。
　　“随后鬼界追捕，我逃到雀山遇到了诸吾，他帮我用两滴心头血滋养了月儿魂魄，作为回报，我教给他控魂术，以及锁魂链。”
　　忽然秋痕喘了一口气，望着床内的少年，叹道：“我与她都没想到这个咒会在下一代身上种下，为了弥补他，我终于找到了缓解咒力的方法，用咒印之血缓解咒印之力。”
　　他们从来只想将感情揽在自己身上，因为这本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那孩子从始至终都是局外人，却因为他们的感情遭此劫难，他们心中有愧，尤其是那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