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 小楚 小黯》三盐儿

3、本派

　　情不情愿，天仍然亮了。这就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小明一介草民。
　　一介草民小明如今也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一不要遇见昨天在场的同门，二不要遇见那个丫头。等时间发挥了它的效用，才好继续脸上笑嘻嘻。
　　起初他学不会这样。若心中难受，反而会在其中涵泳良久，像猫舔毛似的舔伤口，既怕它不痊愈，又怕它太快痊愈。现在他明白那纯属闲的。
　　小明打开门，门口一群人。人都看着他，面孔很熟悉。
　　为首的动作娴熟地扔掉牙签（小明不是很懂。大清早的，他是吃夜宵吃到这个时候么？）上前一步。人群形成的包围圈本来就小，他要这么上一步，小明只得退一步，在气势上就输了。
　　小明纵千迂万腐，有个好处就是目光长远，不吃眼前亏。小明后退一步，闪身进屋，反手销门，搬椅踩桌，从窗口翻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不走寻常路而干这种翻窗户的事，落地的一瞬间心底都会冒出一刻明朗的愉悦。
　　人的本性从孟子还是荀子？小明思考着这个问题，耳畔传来汩汩的流水声。抬眼一看，河畔一棵其冠如云的无患子，正在秋深的清晨飘着落叶。
　　小明没那个明知伤情非要触景的爱好。掉头向西。
　　西面通往一座小山。小明在脑海中云翻山了一遍，翻完山绝对会迟到。原地再转头往北。
　　北方通往一座树林，薄纱般的雾气飘荡林间，落叶铺满了地面。弯弯的树枝搭成一道拱门，诱惑着过往的行人。

　　刚入本派那会儿，有一天小明问同门：“我们这个派到底叫什么？”
　　对方：“本派。”
　　小明：“是啊，我问的就是本派。”
　　对方：“本派。”
　　小明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是说，本派的全名就叫本派？”
　　对方：“可教。”
　　小明：“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
　　“人不能忘本。”
　　小明：“有道理。所以这名字谁定的？”
　　“开山祖师爷。”
　　小明：“开山祖师爷是谁？”
　　“不是你该问。”
　　小明：“不是，这还分什么是我该问和不该问的？”
　　你也不过是个比我大一届的弟子而已，怎么说话就这么忘本了？
　　后半句他没说。初入派门，不要树敌。小明很惜命。
　　他还要留着这条狗命逃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明自言自语道：“那这样一来，其他门派的弟子平素自称时，岂不是都像出于本派？”
　　同门：“可以这么说。”
　　小明：“这便宜占得。”
　　同门：“本派，人数有待增长，硬件有待加强，水平有待提高。所以，要在心理建设上取胜。”
　　小明以头抢地：他这都来了个什么地方。
　　“我以为你说话都算好字数的。”
　　“这样比较，潇洒。”
　　小明自认够潇洒，但也没这么个毛病：“谁教你的？”
　　同门不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小明一见这动作就喉咙发紧，再看布包更头皮发麻。好在同门没有再把布包递给他说“这个你收好”。
　　小心翼翼揭开了，现出一本小薄书。
　　小明接过一看，上书四个大字：“侠客守则”。翻开一页一看，空白。
　　再翻一页，无字。
　　小明翻完了整本，没找到半个墨点儿。
　　同门无限感慨地看着他翻书，解说：“这是本派流传的侠客守则，心法。”
　　小明：“所以不立文字？”
　　同门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可教。”
　　小明不耐烦道：“少可教可教的，老让我联想到老头子，他老人家当年没少对我说过这两个字。”
　　同门一笑，竟放松了站姿，靠着门屈膝坐下来：“你第几届？”
　　小明：“……什么第几届？”一瞬电光石火：“……你也？”
　　同门庄重地点点头。
　　小明脑海中大字加粗飘过“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同门垂下头，发丝飘荡额前：“侠客守则，括弧，心法，括弧完。第五定律：越急于知道的事，越不要问。”
　　小明：“为什么？”
　　同门笑一笑：“这样比较潇洒。”
　　小明：“潇洒我已经够了。我要答案。”
　　同门望向远方：“往后你会知道，很多事情，与其穷追猛打去要一个答案，不如不问。毕竟，世间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小明也跟墙根坐下来：“你这人有点意思。我被罚站就算了，你如此规矩，为何也被罚站？——第五定律对我无效。”
　　同门：“第六定律：不想回答的事，就不要回答。”
　　小明：“……不是，我说，你们不能因为是‘心法’没有文本就乱用词，一会儿‘守则’一会儿‘定律’，它俩就不适用于同一范畴你知道吗？还有这个什么侠客守则，虽然我只听了两条，但愚以为，它与其说是一套‘守则’，不如说是一套‘指南’。什么叫‘守则’？是‘你应如此做’，什么叫‘指南’？是‘你可如此做’。我应遵守第五第六定律吗？不，我纵然不遵守，于我也无损。但我‘可’遵守，如果我真想成什么大侠。”
　　小明的一大特点：越是心情不好，就越喜欢离题万里、信口雌黄地一通胡扯。
　　小明说完了，打算抱头补觉。他现在每晚失眠，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同门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天无绝路，后继有人！哈哈哈后继有人！小明！后继有人！”
　　小明没来得及说“但我并不想喊你爹”，教书师父挥着教鞭从屋里赶出来：“喊什么！罚站不够是不是！要不要去屋顶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