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宴》妙歌

4、第四章

　　又过了两年，京城发生了一场惊险又有意思的闹剧。

　　因为黎元洪和段祺瑞争权，黎元洪请督军团团长张勋入京调停。哪想到张勋率领五千个辫子军北上，拥护溥仪入宫再次登基，吓得黎元洪躲到东郊民巷日本使馆避难。张勋等一千人荒唐地在养心殿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呼“吾皇万岁”。

　　第二天，许多人家冲到商店买黄龙旗，没有买到的人就用纸糊一面龙旗应付。一些早就盼望清室复辟的王公贵族、遗老遗少则举手加额，兴冲冲地聚集在皇宫门前等候觐见“皇上”；没有朝服的人就急忙到旧衣铺去抢购朝服，没有发辫的人就到戏装店定做用马尾制作的假发辫，他们穿上长袍马褂，晃着真真假假的大辫子招摇过市。

　　随后，段祺瑞在天津发表讨伐张勋的通电和檄文，组织讨伐军，第12日便到达了北京城。辫子兵”一触即溃，在讨逆军的两路夹攻下，有的举起白旗投降，有的剪掉辫子扔掉枪支逃命。此时北京的街道上丢弃的发辫到处都是。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新闻的林燕瑛笑得捧腹。

　　“那天我看见了，”江世和说，“就在长安街，而且我跟你们说，其实辫子军中有不少人是戴的假辫子冒充的，等到讨伐军去了，他们就立马扔了辫子跑掉了。”

　　林燕瑛嘲笑：“怂包。”

　　“对了，我听说，这次的复辟队伍中竟然有……”傅裕桓压低了声音，“康南海……”

　　白宛宜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发动戊戌变法的？”

　　傅裕桓点头。

　　“他不是一个……”白宛宜努力搜寻脑海中的词汇，“新思想的人么？怎么会去支持复辟呢？”

　　“谁知道呢，出国之前是维新派的领袖，回国之后成了保守派将领，有意思的人。”林燕瑛说。

　　江世和说：“因为康南海先生他一直都支持的是君主立宪而不是共和，他既是维新派又是保皇党。”

　　“听说康南海出逃到国外之后就把辫子剪了，胡子也刮了，复辟之后他想当个‘首揆’，瑾太妃看了他一眼说不行，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傅裕桓打了个哑谜，接着说道：“瑾太妃说清朝从来没有不留胡子的宰相！康南海特别懊恼，就买来生须水，过一会儿就抹一下，过一会儿就抹一下，每抹一次就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长胡子了没，半个时辰就照了三次！”

　　林燕瑛笑得肚子疼，傅裕桓戏谑她再笑就傻了。

　　“那些人为什么想要复辟呢？现在的政府对他们不好吗？”白宛宜问。

　　“守旧主义在作祟，”林燕瑛说，“不过单说是守旧主义也不太精确，因为前清复辟的话对他们的好处更大吧。不仅包括价值观，还包括利益等等。”

　　“利益？”

　　“对，不仅包括想要复辟的人的利益，还包括其他人的利益。”

　　“其他人？”

　　“当然了，不然他们是怎么进的北京城，又是怎么进的紫禁城？没有上头的人的允许，进得去吗？一群要造反的辫子军，本应该当场拿下一一砍头的，却迟了整整十二天，”林燕瑛压低了声音，“这分明是在演戏呢。”

　　“你是说……张勋和康有为他们都是演戏？”白宛宜问。

　　林燕瑛摇头，“不，他们是棋子。”

　　“那是谁从中捞得好处呢？”白宛宜问。

　　林燕瑛意味深长地看了江世和一眼，笑而不答。从中获得了好处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袁世凯逝世之后江世和的父亲江荀园再次出山，凭借自身的军职和曾经的功劳出任陆军部次长，辅佐段祺瑞政府讨伐张勋有功被封为“常胜将军”，晋陆军上将军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此江世和就要倚靠他们家福气过日子了。

　　江世和捕捉到了林燕瑛投来的目光，深知她那眼神没怀好意，于是自己故意咳嗽一声，打断她俩这段有的没的对话。

　　“今天我邀请你们来享受美食是有用意的。”江世和说。

　　此时此刻他们四人在羊肉面馆里目睹着自己的羊肉汤被店小二盛上来。

　　“我知道！”林燕瑛开心地叫道：“今天是你们俩‘捅破窗户纸’两周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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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燕瑛不说的话他俩还忘了，两年前的今天就是林燕瑛和傅裕桓在咖啡馆给他俩下套捅破那层窗户纸的。

　　“不过你怎么记得比我们还清楚？”江世和问。

　　“因为……”林燕瑛合上了嘴。

　　因为那天对于林燕瑛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呀！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晚傅裕桓说的话，真的是……

　　羞死人了！

　　“对了，两年过去了我还是不太清楚，当时你们是怎么串通好的？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怪罪裕桓没有去游行，难道是在演戏？”江世和喝了一口羊汤。

　　林燕瑛答道：“在那之前我曾看见过宛宜的刺绣，上面缝着一个‘和’字，我想她思念的人是你，而你又爱慕她，但你们却不知道彼此的心意，我就想，能不能找个机会让你们都互相知道彼此的内心。正好你说有事找我和裕桓商量，而没有叫上宛宜，我就想不如抓住这次机会，凑齐你俩这对鸳鸯！”

　　“然后呢？”江世和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然后我就去找白小姐了，”傅裕桓接话道：“燕姑娘说那次赴宴如果她是后来者，你必定要仔细瞧瞧周围是否有白宛宜，但如果我是后来者，便不会引起你的怀疑了。所以去找白小姐的人是我。”

　　“但是那时候怪罪裕桓没有去游行是真的，不过后来误会化解了。”林燕瑛补充道。

　　“你俩真有意思，还一直将我们蒙在鼓里。”江世和说。

　　“什么蒙在鼓里？”林燕瑛不明所以。

　　“你们俩的关系。”江世和说。

　　林燕瑛说：“我们俩……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啊。熟人、朋友……”

　　“真的吗？”江世和死死地盯着傅裕桓。

　　傅裕桓点头：“嗯。”

　　燕姑娘确实没有撒谎，他俩至今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傅裕桓的思绪回到从前。

　　两年前的今天，傅裕桓鼓起全部勇气对林燕瑛说了那句话：“我希望我的余生都能有你。”

　　说完这句话，傅裕桓眼睁睁地看着林燕瑛那婴儿肥的小脸从肤色变成了红苹果。

　　只见林燕瑛瞪大了她的双眼，不敢置信地反问：“你在说什么呢？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

　　傅裕桓正想重复一遍，林燕瑛激动地打断他：“你别说！你别说！”

　　“为什么？”

　　“别说！！”

　　“为什么……”傅裕桓感到有些沮丧。

　　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

　　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不是……

　　傅裕桓还没来得及往下想，只听得林燕瑛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因为……”林燕瑛说，“因为……”

　　傅裕桓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他深呼吸一口气。

　　“因为我……”林燕瑛将脸埋在臂弯里，“实在是太害羞了！”

　　傅裕桓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傅裕桓拍拍林燕瑛的肩膀，“你看，星星都在向你眨眼睛。”

　　林燕瑛抬起头，她那眼眸也如幽静的夜空一般深邃璀璨。

　　“像这样开玩笑的话，以后还是别说了，我容易当真的。”她说。

　　不是开玩笑。

　　但是，也确实不能乱说。

　　如果真的想在一起，就不得不为以后考虑。

　　比如提亲、承担起生活的重任。

　　随便对人承诺、对人许诺所谓的爱情，能够保证一定做得到吗？

　　自己也不知道，说出口的一句话竟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就像抛石入水，你永远不知道你手中的石子能激起多大的涟漪。

　　未来的路还很长，等到心中的信念能够都一一实现了，再去说誓言吧。

　　不过，我还是想在心里默默地对你说一遍：

　　林燕瑛，我喜欢你。

　　江世和挥了挥手，傅裕桓的注意力才回到眼前。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江世和问。

　　傅裕桓的嘴角微微上扬，“没什么。”

　　“好吧。今天叫大家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江世和说。

　　“什么？”白宛宜接话道。

　　江世和望了白宛宜一眼，面露难色但又不得不说：“我要去读陆军军官学校了。”

　　这个消息令另外三人都非常吃惊。

　　“也就是说……”林燕瑛说，“你要步你父亲的后尘了，是吗？”

　　江世和点头，“可以这么说。我会通过父亲的关系直接跳过小学级去陆军中学读两年，然后再去陆军大学读三年。”

　　“所以，一共是五年吗？”白宛宜问。

　　江世和回答：“嗯。”

　　“那你什么时候……”白宛宜低下头，将剩下的话咽在肚子里：你什么时候娶我呢。

　　江世和明白白宛宜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他回答不了。

　　军官是一个金饭碗，进入军官学校不仅可以学习知识，还可以积累人脉，这个机会太重要了，他不想错过。

　　白宛宜看到江世和那般神情有些失望。自己是女孩子，女孩子又不能直截了当地逼他娶自己，但若他不开口，自己又要等多久？

　　林燕瑛注意到他俩之间的神态，故意打岔道：“这羊肉汤味道不错，宛宜你尝一尝。”

　　哪还有心思？不过既然是世和请客，还是要吃几口，不然他不开心了怎么办？白宛宜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肉。

　　此刻江世和也是思绪万千。

　　待到享受完美食，四人走出面馆后，江世和让另外两人先走，他有话对白宛宜说。

　　白宛宜目送另外二人远去，抬头看江世和。

　　“宛宜，”江世和看着白宛宜的眼睛，“你能否……等我两年？”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白宛宜的心里感到甚是欣慰，但她还是要问清楚。

　　“等你两年……做什么？”

　　“曾经我对你说过，我想为中国的发展做贡献，但是我得站在一定的高度，不能像我哥那样傻了。守旧势力可以占据高位去宣传他们的封建思想，那我又何尝不能也进入那个阶级之中去闹无形的革命？张勋之所以能做出复辟的举动，是因为他是大臣，是将领，手握兵权，可以去做平民老百姓做不到的事情。如今的形势可以瞧得出来，能够将政治玩弄于股掌中的全是武将。袁世凯、黎元洪、张勋、冯国璋、段祺瑞等等这些人，都是军人出身，在他们手下当差的红人也全是军人。当一个革命党人很容易流血丧命，但是当一个手握枪杆子的人就不会。这就是我要去读军官学校的原因。其实我更愿意等到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和你讨论成亲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让你等太久，所以，两年的期限，可以吗？两年之后，我就娶你。”

　　“两年之后，我就娶你。”

　　白宛宜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内心仿佛漏了一拍。江世和那炽热的目光如阵阵暖流，不禁令她鼻子一酸。

　　泪水润湿了她的眼眶，她被诺言打动了，不用考虑，也没有任何犹豫，她用那颤抖、激动地答应道：“嗯嗯嗯……”她无法用任何言语表达此刻汹涌澎湃的情绪。

　　这句话，她等了两年。两年前，在江世和的背后听到他的那句表白时，她的内心卷起万丈狂澜，犹如一滴蜜润进心田，搅动得其芳心荡漾。她未曾想到，她爱慕之人竟也同样爱慕着她，这是何德何能的福分，让她白宛宜赚到了。她以为身为平民之女的自己是得不到富家子弟的爱的，哪想到……

　　嗯啊，江世和，我等你啊，两年为期。

　　江世和笑了，他摸了摸白宛宜的头，宠溺地说：“傻瓜。”

　　等我啊，我的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