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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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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燕瑛第二次见到傅裕桓时,是在两年以后。那时傅裕桓已经剪去了长长的辫子,梳着光鲜油腻的发型,还戴上了一副圆圆的眼镜。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去年,革命党人在多地发生起义,革命爆发,黎元洪被推选为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多省宣布摆脱清政府的统治而独立;今年的2月12日,皇帝发布退位诏书,担任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将位置让给袁世凯,一个月后袁世凯在北京宣誓就职临时大总统。
自武昌爆发革命后,江大少爷江世钊的身份才逐渐浮现水面。原来他在五年前便加入了中国同盟会,并跟随孙中山投身民主革命;武昌起义成功后,他化名为郭念九,在山东泰安支持革命运动,被推选为泰安代表,去年年底参加十七省代表会议,今年夏天被委任为泰安革命军支队司令。
造化弄人,袁世凯代替孙中山成为临时大总统引起江世钊的不满,他在泰安组织反袁力量讨伐袁世凯,并购□□支弹药,被山东都督抓进了牢房。等到远在北京的江老得知这个消息时,江世钊因为不愿改变立场已经英勇牺牲了。
江太太悲痛欲绝。与江世钊新婚不久的大少奶奶郭九珍更是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这可愁坏了丫鬟老妈子们,襁褓中的女婴还需要母亲喂奶水。江太太知道后,派人给女婴找了一个奶妈子。
女婴是大少爷与少奶奶在成亲一年后的辛亥年出生的,江大少爷便为女婴取了一个名字唤作“江昕海”。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燕瑛还听随母亲的吩咐将要送去的份子钱系上红绳保孩子平安。
江世钊的遗体运回北京江府后的第五天,江府举行了丧葬仪式为江世钊送行,哀乐响彻整个长安街。
林燕瑛跟随自身府里的一个老妈子站在街道边,目送这一行人远去。
随后,她看见了傅裕桓,正站在这条街的对面。
虽然是别人家的丧礼,但在此刻露出笑容也是不礼貌的。所以燕瑛强忍着内心的喜悦,紧紧地盯着傅裕桓看。
傅裕桓的目光终于向自己聚集了,他也感到很意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待到这一行人都远去之后,林燕瑛才展开久违的笑容,她让老妈子就在原地站着,然后欢快地跑过去,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他:“你不是说带我去洋行的么?两年了你可从未兑现过你的承诺!”
“我有去找过你好几次,可每一次你们林府的大门都是紧闭着的,除了在你家附近转悠,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真的吗?你来找过我?”单是这个事情,就够林燕瑛欢喜好久了。
“嗯,”傅裕桓打量了一下林燕瑛,“两年不见,你长高了。”
“真的吗?”林燕瑛沾沾自喜,不过她发现傅裕桓也变高了,他俩之间的身高差距更大了,“你长高的速度比我快。”
“嗯……那是自然了,我可是男生,男生到了十几岁的年纪那个子可不是噌噌地长嘛。”
“是吗?原来如此。”
“你不知道?”傅裕桓问。
林燕瑛摇摇头,“我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六岁,一个才刚满月,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噌噌地往上长的样子。”她模仿他刚才的语气与动作。
傅裕桓被她逗乐了,他故作随意的样子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做你哥哥。”
林燕瑛的眼睛一亮,“好呀!”稍思片刻,她又反悔道:“不,不要。”
“为什么?”
林燕瑛没有搭话,而是转过身去,不愿让傅裕桓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为什么呀?”傅裕桓提高了音量表示不解,他思考了一下,立马说道:“我比你大一岁,可不能做你弟弟!”
林燕瑛无奈地直跺脚。片刻之后,她开头道:“等下次你带我去洋行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那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傅裕桓说。
“你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好?”
“嗯……”傅裕桓说,“立秋之后我得去汇文大学校的中学部读书,不大有时间,估计等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汇文大学校?”林燕瑛有些失落,“那是在哪里?”
“船板胡同。”
船板胡同……林燕瑛喃喃自语。
“到时候你回来了就通知我,然后我们一起去洋行。”林燕瑛歪着头说。
“怎么通知你呢?”
林燕瑛想了想,“这样,你告诉江世和,然后他再来告诉我。我想,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父母是不会同意我们去的,如果叫上江世和还有白宛宜,兴许就会允许了。”
“你确定江世和会答应吗?”
“我确定!如果他不答应就不让他见白宛宜!哈哈哈哈……”
“好,那就一言为定!”
“好的!”
傅裕桓和林燕瑛露出灿烂的笑容。
江世和将哥哥送走后,身心满是疲惫。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江府门口的合欢树下,突然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呼唤他。
他寻声一看,是白宛宜。
江世和嘴角微微上扬,算是礼貌性的回应了。他太累了,扑腾一下在合欢树下坐了下来。
“节哀顺变。”白宛宜心疼地看着他。
“谢谢你。”
“一路上很累吧?我给你带了一壶水。”白宛宜取下身上的葫芦递给江世和。
江世和打开葫芦帽,将水大口大口地灌下。
终于喝够了,他将葫芦还给白宛宜:“谢谢。”
“不用谢。”白宛宜不顾地上的泥土和灰尘,挨着江世和坐下来,陪他一起沉默。
“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冲着我吐露出来吧,就当我是个沙包,把心中的不快都说出来吧!”白宛宜劝说。
她有自信认为自己能够让江世和卸下一切伪装,因为这两年不间断的联络,使他们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你相信孙中山先生说的‘人人将有平等的参政权’么?”
白宛宜知道这时候她自己不必有自己的观点,只要静静地听江世和诉说就行了。
果然,他接着说道:
“我是相信的,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很难实现。袁世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并非是一个愿意为国奉献的革命者,把国家交到他手里,因为起义而牺牲的革命党人算是白白牺牲了。我得做点什么。”
听此,白宛宜吓了一跳:“你可千万别做什么,你的哥哥已经为了这个看法牺牲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要为中国的发展做贡献。”
接着他又继续说道:“首先,我得站在一个高度。”
到了第二年正月,四人一同去了德顺洋行,还顺便拜访了得月堂药铺,林燕瑛在药铺里了解了很多中草药。中药都有其药性,包括四气五味:
四气是指寒、热、温、凉四性,一般寒凉药多具清热、解毒、泻火、凉血、滋阴等作用,主治各种热证温;热药多具温中、散寒、助阳、补火等作用,主治各种寒证。
五味是指辛、甘、酸、苦、咸五种气味。辛味有发散解表、行气行血作用;甘味有滋补和中、调和药性及缓急止痛作用;酸味有收敛固涩作用;苦味有清泄、燥湿作用;咸味有泻下、软坚散结作用。
在搭配中药时要掌握方法,不可随意乱配,否则可能会有相恶或相反的副作用。在搭配过程中要注意甘草反甘逐、大戟、海藻、芫花;乌头反贝母、瓜蒌、半夏、白蔹、白及;藜芦反人参、沙参、丹参、玄参、细辛、芍药,此为十八反;硫磺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丁香畏郁金,牙硝畏三棱,川乌、草乌畏犀角,人参畏五灵脂,肉桂畏赤石脂,此为十九畏。
“如果合用了会有什么效果?”林燕瑛问傅裕桓的父亲。
“说不准。偶尔依据病情对症抓药可能会触碰五反甚至十反,病人却无不良反应甚至获得良效;有的病人五灵脂人参合用,会出现浑身乏力的情况;不过一般情况下最好别将十八反十九畏里的药物合用,比如众所周知的是藜芦与细辛合用可能会致人死亡。”
林燕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家母近日染了风寒,在家养病,抓了几副药在喝却迟迟不见好,是何原因?”江世和问傅裕桓的父亲。
“令堂有什么症状?”
“家母时常感到浑身发冷,胸闷,头昏脑胀。”
“可否咳嗽?”
“不咳。”
傅裕桓的父亲想了下,“可能是得了风寒之余,肠胃还有些气滞。”他老人家抓了几服药递给江世和,“我给你抓了苍术、藿香、厚朴、半夏、陈皮、菖蒲、大腹皮子、枳壳、生姜差不多一两,回去给令堂用水煎服,过些时日便会好一些。”
江世和致谢,并递上药钱。
“我还知道一个土方子,”白宛宜说,“你用十颗香菜根和带须的葱白两根、再加上两片生姜放入开水中煮十分钟,可以去除体内的寒气。”
“好的。”
“这样,明日我将这个方子煮好了给你送去,你再给太太喝,如何?”白宛宜说。
江世和点头答应。
此时林燕瑛正听傅裕桓讲他在汇文大学校的中学部读书的情况。
听傅裕桓说汇文大学校以前叫做汇文学院,曾在光绪二十六年被烧过一次,两年之后美国教会在崇文门内的船板胡同里重新修复校舍;那里有一个讲堂叫做安德堂,还有一栋宿舍楼叫做“厚德斋”。
傅裕桓还讲到,船板胡同和后沟胡同交界的不远处有一个基督教礼拜堂叫做亚斯立堂,洋人和信仰基督教的中国人每周会在那里祷告。他问林燕瑛是否有去过。
其实林燕瑛是去过的。几年前她跟随姨母——白宛宜的母亲去过亚斯立堂,姨母是一个基督信徒,而姨父是一个反对洋文化之人,他们总是因此而吵架。
“没有,”林燕瑛说,“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可好?”
这一年林燕瑛读完小学之后,林老爷问她想去哪儿读中学。
“慕贞女中。”
林太太在一旁听见后,当下就替林老爷同意了。
因为她听江太太说:
江世和就读于距离慕贞女中不远的汇文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