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旎旎果子

11、第 11 章

　　一年后，姐姐顾山芙因病去世了。
　　在接到孟晓昼的电话通知时，已经在北京就读大学的顾云雀正在前往食堂的路上——
　　“小雀，你现在在哪儿？”
　　“干嘛？”
　　“嗯，有件事要跟你说。”
　　“说呗！”
　　“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最好再找个同学在你身边陪着你。”
　　很少见到孟晓昼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那一瞬间，顾云雀意识到有些不妙，但她不服软，还是习惯性地与孟晓昼抬杠——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不要像个老太婆一样罗哩叭嗦！”
　　正说着，阿立从身边经过——
　　“顾云雀，不去吃饭？”
　　顾云雀向他点点头，“一会儿就去。”
　　这时，手机里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
　　“小雀，你不要慌啊，我跟你说，你姐她——”
　　她没听清，但是后背却没来由的一阵发毛——
　　“你说什么？”她咧了咧嘴，像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样子，阿立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孟晓昼又说了一遍，这回清晰多了。
　　“你姐病了，估计，就这两天了，你，请假回家一趟吧。”
　　手里的书和饭盒齐齐掉在地上，阿立惊呼——
　　“顾云雀，你没事吧！”
　　顾云雀两眼一闭，差点就软倒在地。
　　好心的阿立请了假护送顾云雀回家。
　　坐在飞机上，阿立劝顾云雀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你脸色太难看了，不如睡一觉吧，到了我叫你。”
　　顾云雀晃晃脑袋，什么也没说。
　　她哪里睡得着！
　　“姐姐病了多久？为什么之前都没跟我说！什么叫没两天了，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当她从短暂的昏聩中苏醒过来后，她忍不住对电话那头的孟晓昼发飚——
　　孟晓昼再三对她说抱歉，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
　　顾云雀懊悔、痛恨着自己的疏忽——
　　因为这一年来，她为了不再与姐姐发生冲突而放任孟晓昼在家中自由出入，原本只是想多看到姐姐舒展的容颜，却不料因此而放松了对姐姐身患顽疾这件事的警惕——
　　仔细回想，这一年来，她的确很少看到姐姐犯病，她以为是由于人的心情好了、身体也自然会跟着好起来的缘故，哪想到——
　　她真该死！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填北京的学校而选择留在本地念大学的！
　　“你开什么玩笑！咱们这儿的大学能跟北京的比么？你辛辛苦苦地考出了这么高的分数，不去念自己心仪的大学反而还——”
　　在选填志愿的那天，姐姐发了好一顿脾气。
　　顾云雀闭口不语。
　　她不想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怕给姐姐造成经济负担——
　　即使可以领到奖学金、或是日后自己再找到打工的活干，但在北京念书，生活费什么的，无论如何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是吗？
　　姐姐一个人养育小宝就已经够辛苦了，她这么大了，不说帮家里分担一点，至少也要减轻一些吧。
　　但姐姐说什么也不同意。
　　“如果你不填北京的学校，那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姐姐撂下一句狠话后就走了。
　　顾云雀抱起双腿，把脸埋在膝间。
　　不一会儿，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跟着，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小雀真是个好孩子呢，又懂事，又乖巧……”
　　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姐夫的脸，一瞬间，她愈发情难自控，她把脸更深地埋进了腿间，同时，任由眼泪肆意地流出——
　　“不过，比起让妹妹帮忙，你姐更希望能看到你出人头地啊……”头顶处，那只大手仍在持续地轻轻地拍着……“小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请你放心，家里的事，一切有我，我会帮你搞定，你只管好好念书，哪怕是出国留学，我也会尽我全力帮你。”
　　到底是她太轻信了孟晓昼，还是上京求学的诱惑太大呢？如今想来，顾云雀只觉得当初的自己还是太过幼稚跟软弱了，如果她能再坚持一下下、无论如何也把志愿填在本地的话，至少，她此时不必跋涉千里才能赶回姐姐的身边看望她。
　　“现在几点了？飞机还要过多久才能到？”她忽然问了句身边的阿立。
　　阿立看看表——
　　“还要一个多小时呢，你真不睡会儿？哪怕是靠着、闭闭眼呢？”
　　她摇摇头。
　　“我睡不着，我不敢想象我姐现在怎么样了？万一、万一她真的——”
　　顾云雀哽咽了，眼泪急剧地冲击着她的眼眶，阿立犹豫了一下，展臂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放心吧，你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啊——”
　　顾云雀用手捂住嘴、闭眼把头靠在了阿立的肩头。
　　当天晚上，顾山芙宣告不治，在病房中去世。

　　孟晓昼一手操办了顾山芙的葬礼。
　　在告别仪式上，他对外要亲自应对仪式事务，对内要接待前来吊唁的一众亲朋好友，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大堆自己的工作要处理，他的助理小张一直在旁边见缝插针地给他递文件、做工作汇报，就这样，他还时不时地要去关注一下顾云雀和小宝，生怕他们出什么状况，但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竟由始至终表现出惊人的自制力——虽然眼角垂泪，但没有发出哭声，虽然肩膀颤抖，但没有弯腰驼背，他们穿着丧服，但身上没一个衣角不是平整服贴、没有出现一点邋遢的褶皱的。
　　孟晓昼忍不住一再在心里叹息——
　　如果说小宝是因为还有小姨顾云雀在一旁保护和鼓励着，那么顾云雀呢，她又是依靠着什么力量在强撑着呢？明明那么爱姐姐的她、凡事只会优先考虑姐姐的她、虽然成熟又懂事但毕竟还只有19岁的她，又是如何做到如此坚强和冷静的地步呢？每每看到她领着小宝带着一脸庄重与忍耐的表情向前来问候的亲友致意时，孟晓昼就感到心脏像被人狠抓了一把似的揪着疼。
　　顾山芙从病倒到去世，只经历了短短一星期，期间，她再三请求孟晓昼不要通知顾云雀。
　　“我没事，过两天就会好的，不要影响她上学。”
　　然而医生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孟晓昼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会？难道真的没法治了吗？医生，求求你救救她，她还这么年轻，不可以死！”
　　医生说她早已病入膏肓。
　　“要治的话，早该来了，怎么拖到现在！”医生反过来责备他。
　　直到那时，孟晓昼才知道，这一切早在顾山芙的预料之中。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她甚至微笑地这么说——然后她用目光静静梭巡站在她周围的所有人——孟晓昼、顾云雀，还有小宝。
　　她向前伸出枯瘦的双手，尽力微笑着握住她的两位至亲的手。
　　孟晓昼转身抹眼泪，他痛恨自己在失去好兄弟路明后，竟又要再一次亲眼目睹顾山芙的离去，从未有一刻，他感到自己如此无能。
　　他冲出病房，忍不住将拳头一再地怒砸向墙面，雪白的墙壁上很快就留下了斑斑血迹，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顾云雀追出来，当她看到孟晓昼的手背上满是血时，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他包扎起来。
　　本以为会受到她的责骂的孟晓昼惊呆了——
　　“小雀……对不起……”
　　他再一次没能忍住地痛哭了出来，顾云雀则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骂向他——
　　“你不要这个样子！”她怒气冲天地说：“我姐她没事，她一定会挺过去的！她不会就这样扔下我和小宝不管的！！！”
　　顾云雀越是嘴犟，孟晓昼就越是心疼，他赶紧擦擦眼泪说：
　　“没事的，小雀，一切有我，以后，我会照顾你跟小宝的——”
　　结果他的好意反而像火上浇油般令顾云雀越发抓狂起来：
　　“你快给我闭嘴，不要胡说八道！我跟小宝都不需要别人照顾！我们有姐姐就够了！！！”
　　顾山芙去世时面容安详。
　　她的左手被顾云雀和小宝紧紧地牵着，右手，则轻轻地搭在胸口上——
　　那是心脏的位置。
　　想来，她是去与路明团聚了，希望她一路平安、能顺利地找到路明，至于顾云雀和小宝，顾山芙，请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俩，就像你在世时一样。
　　“部长！部长！”
　　小张一连声的呼唤，把孟晓昼拉回了现实。
　　“怎么？”
　　“酒店经理打电话来，问酒席的事——”小张递来手机说。

　　“小宝，饿吗？我给你拿了点饼干和牛奶，酒席要过一会儿才开始，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顾云雀把装着饼干的盘子递到小宝面前，小宝摇摇头。
　　“小姨，我想回家……”
　　小宝沙哑的声音，让顾云雀听了一阵心酸，她放下盘子，坐到小宝身边，轻轻抱住他的头。
　　“小宝累坏了是不是？小姨知道，你已经忍耐很久了，不过，请再坚持一会会儿，好吗？回头等客人们吃得差不多了，小姨就想办法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宝哭起来说：“我不要吃什么酒席，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一听这话，顾云雀再也忍不住了，借着是休息室、不会有人看见的理由，她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宝，小宝啊……”
　　俩孩子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是谁啊？”顾云雀恶声恶气地说，然后抹抹眼泪、一脸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