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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秋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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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里,桂花已谢,翊坤宫里各色菊花刚开,大丛繁密锦簇,如曳黄纱,如凝白雪,眩花人眼。
胤禟入了翊坤宫,在外守着的当值太监宫女们忙请了安,另有人进去通报宜妃。
胤禟看了眼那株半支开的梨花窗下极名贵的“丹凤朝阳”,才背着手抬步由宫女引了往东耳房去。
宫女赶在前头打起锦帘,胤禟略低了头入了室内,看见宜妃正端坐在临通窗大炕上首,身旁立着的倒不是她最得力的桂嬷嬷,而是董鄂.七十的女儿董鄂.静亦,心念顿时转了转。
宜妃是个标准的美人,凤眼樱唇,肌白肤莹,装着粉紫缎织百蝶暗花袍,一丝不苟的乌髻上簪了飞凤步摇,玉珠璎珞,坠着的翡翠叶子落在柳肩上,流光溢彩,端的是高贵端庄,气韵雍华。
董鄂.静亦手持团扇,身着粉色绣百合缎袍,柳眉杏眼,粉扑扑的小脸上两个小小的可人梨涡,清秀可爱,收拾的很是齐整。
按规矩互相见礼请安后,胤禟照旧向宜妃问候了些家常,宜妃笑着答了几句,又问胤禟先去太后那请了安没,胤禟态度恭谨,只答去了的。
宜妃便点了点头,微侧了身,带着几分喜欢指了指静亦,给胤禟说了。
胤禟便看向静亦,静亦桃腮霞彩轻染,目光偷偷瞥向胤禟时,乌黑的杏眸中碎光轻漾,又向胤禟盈盈蹲了个万福:“九爷,奴婢恭请万福金安。”
嘴角挂着几分笑意,胤禟优雅的伸了手虚扶了扶:“起咯。”
静亦便谢了恩起来,两人皆心照不宣做第一次相见状。
宜妃看着静亦眉清目秀,娴静温柔,举止也甚是得体,心中越发喜欢,瞧了眼案上放着几匹云锦,遂笑道:“九阿哥,这是江宁织造新近贡上的云锦,万岁爷新赏,命内务府的人方送来的。织工倒比先前例贡的精细些,我刚巧给静亦挑了样藕荷印花的,你瞧着如何?”
胤禟自然答好。
静亦笑容甜美,又要跪下谢宜妃的赏。
见此,胤禟忍了忍,眉头才没皱在一起。
宜妃眉笑颜开,牵过静亦的手:“哪来那么多规矩?先前九阿哥没来,我问你一句,你还能玩笑出三四句。喜欢说笑是好的,正与我投缘呢。可没得太正经的,日子久了可不生闷么。”又笑着对胤禟道,“瞧瞧,你来了,这姑娘倒见拘谨了。”
胤禟不禁笑了笑,又望了眼满脸羞红的静亦。
静亦忙羞涩的垂了眸,长长的睫毛一扑一扑,煞是可爱:“娘娘取笑奴婢了。奴婢谢娘娘赏赐,哪里就是拘谨了。”
宜妃拍拍静亦白净的玉手,笑道:“谁说是赏的,是送给你的。”
立在门口的桂嬷嬷便笑道:“董鄂小姐真是知书识礼,温和周正。不过,娘娘,您这样说,九阿哥该以为自己来的不巧了。”
宜妃佯怒,瞪了桂嬷嬷一眼,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哪句话说不巧了,正赶巧上呢!九阿哥,你瞧瞧这些锦缎里,可有喜的?”
胤禟目光随意一扫那些锦缎,看向宜妃,恭声笑道:“儿子相信额娘的眼光。”
宜妃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斜着眸子看了眼雅亦,道:“如此,我便给你选了,这幅水蓝底浅紫暗金的好。”
倒不看锦缎。
胤禟自是谢了宜妃。
两母子又闲闲扯了些旁话,胤禟起身告退。
宜妃便说自己也乏了,叫胤禟送静亦出宫。
虽然按礼法不该如此,胤禟还是答应了下来,出了宫门便说自己要去趟校场,让身边的太监送静亦,并不与之一道。
静亦咬着下唇定定看着胤禟离去的背影,片刻后才转身离开。
胤禟去校场时,恰好十三阿哥也在。两人比试了三局射箭,胤禟诸念纷至,心绪烦杂,三盘皆输了,不甘心,又与之约了下回再比过。
没多会,八阿哥和十阿哥相伴而来,四兄弟跑了几圈马,胤禟方放下心事,玩出兴致,全身心的投入比赛。
一番赛马,各有输赢,直到落日残照,暮霭淡起,宫门快落锁时,八阿哥、胤禟和十阿哥等人才辞了十三阿哥,一道出宫回府。
回府后,胤禟沐浴出来,用了晚膳,便去了媵妾完颜氏的院子听曲儿。
康熙皇帝的这些皇子们,均是精通音律,四阿哥擅长古琴,十三阿哥喜欢箫,而胤禟闲暇时则爱轻拨三弦。
弦月映水,池水碧绿,凉亭帘卷,美酒佳人,完颜氏依在胤禟怀中,眼波流转,偶尔被胤禟逗的掩嘴娇笑,柔媚无比。
闹够了,胤禟方松开她。完颜氏身姿袅娜,坐于一旁,轻抚三弦,曼声吟唱:“摇落梨花树万丛,摇梦迷离满绿汀......”
胤禟抿茶细细听品了一会,却听得亭外有奴才通传说布晓有事禀报。
胤禟神色一肃,便叫人带布晓去书房候着。
正迈步要走,回头瞧了一眼目光有些幽幽注视着自己的完颜式,胤禟笑笑,只让她早些安置歇息。
布晓在书房等了不过片晌,就见帘栊一动,忙跪下给胤禟请安。
胤禟让布晓起来,便一撩袍角坐了下来:“说吧。”
布晓便躬身将自己刚得到的密报禀了胤禟。
他话还未完,胤禟的脸色已然铁青,鼻腔里忽然重重的“哼”了一声,右手紧紧握拳一扫,倏的起身,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青花菊瓣茶盅碎成数块。
满目冷厉阴霾,胤禟狠声道:“不是说不过是去画画儿,怎么被送到别院了?布晓,莫不是,四阿哥与她....?”
布晓自然明白这未完的话问的意,神色惶恐的连忙跪下来磕头:“九爷,这个奴才实在不知道,连覃姑娘被送去四爷别院的消息,也是奴才们好容易才打探到的。您也知道四爷治府甚严,咱们在他府上也没的内线,若不是......”
胤禟浓眉紧拧,美目喷火,轻轻的咬了咬牙,一脚就踢向布晓,冷笑道:“这依着你的意思,倒是爷没能耐,爷糊涂透顶,倒叫你们下面的不好收探情报?”
布晓爬起来,连连磕头,声音瑟瑟发抖,只能叫着:“主子......奴才万万没有这个意思。主子.......”
胤禟怒气未息,语气淡淡:“她是什么时候被送过去的?”
听胤禟如是问,布晓便知已是饶过他此番,忙跪着一一说了。
胤禛在天津办完政务差事,驰马回京的一路上,只觉得心中那种叫“思念”的情潮已经如同疯长的野草占领了自己的胸口,脑海中翻腾的都是这些日子府里送来的关于归朗日常作息的密报。
……
八月十九日,印章完成。
八月二十一日,辰时正(8点)起身,跪于草画前两时辰,方动笔。未时末,用粥。坐于院中,抱狐狸,立于桂树下一个时辰。晚间作画,三更就寝。
……
八月二十七日,如常。
画卷过半。
八月二十八日,未动笔。
独自坐在院中一日。
微恙。拒医。
……
九月三日,续画卷,整日伏案。申时末用食。整十日只言未语。
……
三十多个日日夜夜,每当闲下,每当夜深,胤禛就止不住对那抹鲜活灵动身影的想念,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寂寞、空虚感随着浓浓爱意的浇灌而迅速的蔓延,折磨着他的意志,辗转牵扯着他的心。
担心不懂得爱惜身体的她,却只能压抑思念,克制冲动,反反复复间,一种难言的酸楚苦涩就像扎在心口的针,想拔,却是撕心的痛。
仰头看,清秋高阳,山渺水寒,菊花枝头,枫丹漫野,雁过语相思。
这样放不下一个人,是喜是忧?
都说无论是明君圣主,或是贤臣良王,都需以天下,以江山为重,对自己只得无情。
可,如果连自己想要的女人都不能守护住,那么所谓的名垂青史,掌天地风云,也会失色许多。
又不是必须得舍,明明可以想法子完全拥有……
明明是可以相守的!
胤禛霍然勒马,眯了眸子,看着眼前长长笔直的官道,对贴身心腹道:“回京进宫交了差事后,我要去别院……”
“四爷……”
“你先回府给福晋报信,之后该怎么回福晋的话,不用爷教你了吧。”
“……是,奴才省得。”
一扬手中的蟒皮马鞭,胤禛双腿一夹,纵着□□白色大宛马向北飞驰狂奔。
侍卫、亲随们互相对视一眼,低低惋叹一声,打马纵声呼喝,追了上去。一时,路上蹄声铿锵,灰尘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