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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枫丹 ...

  •   一路风尘赶往别院,胤禛的右眼皮不停跳动,攥着缰绳的手不由越收越紧。

      翻身下马,不理会上前请安的门房家仆,胤禛迈着稍疾的大步径直入了院子。

      绕过影壁,胤禛便看见南云慌张小跑着过来,遂驻足问道:“她好些么?叫大夫看了?”

      南云面露犹豫,被胤禛森冷的狠狠瞪了一眼,忙跪下答话:“回主子的话,覃主子说,不过微恙,无须大动干戈,后来……晕厥过一次,戴先生派人带了个大夫给覃主子瞧了,吃了几个帖子,稍好些,覃主子就一直关在书房,谁也不让进去……只每日还会逗逗小狐狸……”

      话还未完,低头着的南云便见眼前一水蓝色衣角一闪而过,小心翼翼的斜眸偷瞟了眼,发现胤禛已然消失,忙起身追了去。

      庭院中那一株枫树上枫叶猩红,摇曳着耀眼的火色,缱绻飞舞间,与那一盆盆灿灿的□□,交相辉映,如火如荼,似要燃尽了这清冷秋意。
      却是,一院沉寂。

      还未走到那半掩的窗旁,便见一抹熟悉又陌生的白色身影淡然纤细,胤禛突然觉得心跳莫名的加快,竟不由自主的缓了步子。

      一步一步轻声走过去,脚踏在枯黄色的竹叶上,发出细细碎碎的脆裂声,屏住呼吸,他挨在窗口往里一瞧。

      她怎么会憔悴这么多?
      怎么穿这么少……
      脸色怎么会这样苍白,当真是白净如雪,毫无血色了……

      染了凉意的秋风,呼呼掠过鬓发,吹皱了胤禛的眉宇,清寒了他的脸颊。

      正想着入屋去,将那个不听话的人紧紧拥入怀中,好生教训她怎么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身形刚动,胤禛却见归朗抬起了头,木然的转头看向了自己,才发现她满脸泪痕,心不受控制的,深深揪痛。

      眉色青黛依旧,只是原本那顾盼生辉如一泓秋水的眸子,此刻却死气沉沉的看着他,一瞬不移,让他几疑她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了自己,看向无际的虚无。

      归朗忽而笑了,明澈的清眸中透着一种超然解脱,似乎已看破了一切,再也无所眷念牵挂,不受红尘羁绊,世俗困扰:“你还来做什么?何必呢……何必呢?”

      她的话语,她的笑容,恍如巨石直压胤禛的胸口心头,砸的他喘不过气来。

      胤禛握紧了拳,挣扎着要不要将归朗从幻境中叫醒。
      但眼下这些,不正是他所求的不是,可是……

      那双灵透的眸子似乎看透了他的自私与犹豫,嘴角的笑意淡淡扯高一点,却一瞬没去。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刹那间,归朗心中百转千迥,万千情感如沧海浪涛一阵阵的翻滚拍打,胸口如影随行的剧痛撕裂着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忍不住,画笔失手落地,一股甜腥由喉间喷出,忙用手去捂,唯恐脏了画卷。

      可仍有一滴鲜血啪的溅落在了宣纸上,晕染开来。
      归朗蹙着黛眉,凝神注视那滴鲜血,唇畔竟绽出了欣喜松快的笑容,深深吸气,提起最后一口精气,极快的一持清水中洗净了毛笔,干了水,在手掌上濡了濡鲜血,专注而郑重的点上了方才的血迹。

      难怪无论怎么调制鸽血红的颜色也不满意,原来这轮暮日是这样画成……
      终于完成了……
      终于……

      呆立着的胤禛浑身一震,眼睁睁的看着归朗收笔后,整个人身子一软,顺着案沿滑落在地,晕厥了过去。

      蓦然回神时,胤禛只觉得心中有一头蛰伏已久的可怕困兽被唤醒咆哮而出,还来不及想什么,人已然冲入房间,蹲下身将归朗拥入怀中,发现长臂中的纤腰已经不堪一握。

      曾经的记忆霎那间袭上心头,胤禛心中是撕裂的剧痛,低吼着:“朗儿,我是胤禛,你睁开眼看看我!”

      为何事情总是发生的叫人猝不及防?
      如何事情总是出奇的一致?
      当年皇额娘就是这样,在书桌前突然倒下,鼻间还有温湿的气息,只是精致如画的容颜槁枯无色,只是她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只是她再没有抚着他的头,亲切宠爱的唤他:“胤禛……”无论他再怎么苦苦哀求,也不能挽回任何。
      如今一晃十多年过去,所有的情景是那般相似。只是此刻,怀中的是自己爱的女人。

      不过是张画,何必拼却了性命去画?
      你怎么这么傻!
      又或者你是故意的,对么?

      鼻翼张合,他强自逼迫着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将归朗小心的抱起:“来人,叫大夫!”

      漏永更长,微雨斜飞,落叶西风,残花满地。

      胸口堵着难受,一阵阵的抽痛不断袭来,叫归朗在睡梦中也辗转难安。

      “朗儿…….”
      是谁在声声呼唤?

      努力睁开眼,一线微光,微凉的泪水从眼角蜿蜒而下。

      “朗儿!你醒了!” 耳畔的声音沙哑而嗡嗡,归朗眼前雾气凝结,模糊一片。

      眨眨眼,双眸终于聚焦,落在那双染着急切焦虑担忧的秋水眸中,才转念明白自己是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黛眉一蹙,胤禛回来了……
      原来不是梦……
      只是,他回来了,她却下定决心要离开。

      两双清眸对视,一瞬间,千帆过尽,一眼千年。

      香炉里的安神香淡淡飘来,屏风外隐隐有烛光摇曳,一室宁静安详。只是,床下居然已放了火盆,炭木烧的正旺。

      那刻骨铭心的爱恨忧愁还在心中回转,浑身酸痛,归朗憋着一口气,欲将自己一点点的支起身来,可下一秒,却又被胤禛一把收在胸口。

      “别乱动,你可知你今儿真真吓着我了。”看着归朗那苍白清秀的面容,憔悴的秀丽杏眸,胤禛心疼酸涩的紧,握住那只柔荑,语中带训还怜。

      “你好吵……”归朗摆摆手,略有不耐。

      一句话堵的胤禛哑口无言,不过听她这样回嘴,当是好些了。
      当下,胤禛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几分。

      归朗没有机会看到自她中午晕厥后,胤禛的急躁惶惧,整个院子的手忙脚乱,也不知道其他人私底下对她的敬佩叹惋:所谓的天才是不是就是如此?除了有天赐的才华,更有坚强的意志和不屈不饶的毅力,用全部的心血、全力以赴的去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

      好在请来的名医镇定沉稳,完全不理会禛贝勒失身份的口出威胁,诊了脉,开了方,轻飘飘的说了句“患者劳心过重,思虑过伤,虽性命无忧,却元气大伤,需好生静心安神,细细调理。”完了开了方子,复嘱了句“切记必定不得再过于劳累,仔细降息静养。”
      直到后来归朗吃了药,气息平和,胤禛才微微松口气,去了鞋上床,紧拥归朗而眠。

      可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做了个噩梦,惊出一身冷汗,侧头看,见归朗睡颜不安,心中又焦虑起来,只怕归朗会在他怀中……压抑一番,还是忍不住,出声轻唤。

      寻思了一会,胤禛唇角弯弯笑着,边动作小心的掏出一个物件,轻轻为归朗戴上,边深情款款道:“朗儿,这坠子是我命人给你特意雕刻的。中秋时没能过来瞧瞧你,且前些日子忙于政务差事不得空,这个算作补送给你的礼物。喜欢么?”

      归朗迟疑的垂眸一看,却见胸前挂着一个剔透莹洁的白玉坠子,正是玉兔捣药坠,制成捣药的姿势,兔子耳朵长长,眼睛是红宝石镶作,端的可爱之极。

      胸口一阵闷痛,过往的柔情蜜意,辗转纠缠,伤害猜疑一一浮现眼前,眼底一热,归朗忙吸吸鼻子憋回眼泪,声音闷闷:“嗯,喜欢。”

      胤禛莞尔一笑,为归朗掖了掖被子,环的更紧,指尖轻轻滑上那淡雅入画清颜无暇,柔声道:“朗儿,最后一幅画只差光浆装裱了吧。你身子弱,接下来的活儿,我挑出几个机灵手巧的,你教着他们该如何做,自己不必亲力亲为了。朗儿,我着实忧心你的身体,不过一幅画,你犯不着这样受累。”

      “四爷,我也想偷懒呢!可是这活儿新手干不来,可不敢有半点差池。反正您也不急着立马完工,容我慢慢来罢。
      回头,您若觉着还满意我的作品,觉着我用心尽力了,只记得多付画斋些银子,多在掌柜的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便成。
      哎,可惜我不能收私钱,若东家被晓得了,少不得受罚。
      要不这么着,您若心里真过意不去,您送我匹千里良驹,如此我能在路上少耽误些时日,早些回杭州。”归朗面容丰富的笑道,虽精神仍有些恹恹不振,只是眼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神采,盈盈明亮。

      胤禛觉出了她笑容与话语里的试探,胸口不禁一窒,脸色一沉,眼眸顿黯。

      心跳越发加快,等了片刻,归朗听得在头顶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胤禛的声音沉沉响起:“朗儿,不是说好嫁给我么,怎么又急着想回去?你是不放心我,或是变着法子提醒我,快些遣人去提亲?”

      归朗垂着的细密长睫轻轻颤抖着,唇线抿成一线,并不答话。

      半晌后,她一手按上胸口,目光直直对上胤禛的,笑意浅浅:“四爷,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你我曾过一面之缘……”

      胤禛诧然,静静听着归朗语气轻淡毫无起伏的将小时她家曾收留过九阿哥,以及胤禛逼迫她家人离开的事情一一说了。

      “家父不让我与皇亲国戚有任何瓜葛,因此,四爷,若你贸贸然派人去提亲,怕是会被我爹爹赶出门呢。”归朗手指轻轻摸挲着玉兔坠子,玩笑道。

      “这个你放心,爷想做的事儿,还没有办不成的。”胤禛自信答道,下巴抵在归朗头顶心上,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声音坚定不容拒绝,“朗儿,我要你日日守在身边,陪伴着我。”

      听得前半句,归朗心一凉,末了,胸口又似被什么尖锐刺入,一丝苦笑在唇畔一掠而逝。

      “朗儿,怎么不答话?”胤禛锁了长眉,闷声问道。

      炭火轻轻噼啪一声,半睡半醒间,归朗感觉到身侧的人动作轻柔小心的起了身,似乎还在立在床侧,用一道含怨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须臾。

      之后,隐隐约约听见胤禛轻步走开,沉声问道:“几时了。”
      有人压低声音答道:“回主子的话,寅时正。”
      接着是推门而出和胤禛嘱咐家仆的声音。

      归朗轻轻翻了个身,寅时正啊,胤禛该赶着去上朝了,转念又想起方才与胤禛之间的不快,拧紧了眉,不让自己继续深思。

      终归是要走的,何必牵绊太多?

      第二日,原本已经累极,归朗还是坚持起了床,接着完成下面的一道工序,只是体力早已完全透支,工作不了多久,就得停下喘息。

      下午,胤禛来了,二话不说将她抱入怀中,放上了床。
      她也不挣扎,指使他给她喂药端饭,蜷在他怀中,享受他体贴的服务,然后舒舒服服的补觉。
      “过一日便少一日”,臻首枕在胤禛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她暗暗想到。

      不过,她原本以为至少要完成最后一步,将画卷放入匣中亲手交付胤禛,完成这笔生意后才会离开,谁知,却有一件她如何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打破了她的全部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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