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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6-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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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鬼差大哥捂着眼睛在旁站了半天,扯扯玄逸:“该走了。”
小狐狸眼睛有点酸,他低着头,抽抽鼻子:“我走了啊。”
谢文天还抓着他的手腕,点头,却不放手,将他白嫩的细手腕上抓出一道青黑的印子来。
小狐狸把他手指轻轻掰开,鬼差扯着他,一下子不见了。
阎罗殿里,阎王爷坐在高高的卷宗后面喝茶。见到玄逸,立刻笑成一朵栀子花。
玄逸劈头就问:“他还阳后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阎王爷愣了一下:“当然能,又不是重新投胎。”
玄逸沉了沉嗓音:“那,还是请阎王让他投个好人家吧。”
“也可以。”阎王爷略一思索,在簿子上点了几笔,让鬼差去办了。他另外取了一个卷轴,对小狐狸说:“天帝有令,判毁你仙格修为,取灵智,在地府囚五千年。”
“什么?取灵智?”
“你徒有修为灵智,却是非不辨,善恶不分,滥杀一气。天帝说,还不如都收回来,让你重炼。”
“凭什么!那些人……那些人也不都是无辜吧!”
阎王爷点点头,像是有点同情地看着他:“这已经是看在你为报谢大夫冤死之屈、并除去山猫精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了。”
“我不服!”玄逸抬了抬手,锁妖链响声清脆,制住了他不得用法术。
“我不服。”他说,“山猫害死那么多人,天庭怎么不管?那些人害死先生,天庭也不管。怎么就管我一个!”
阎王爷又喝了口茶:“这,你得找天帝理论去,在我这儿吵也没用。”
玄逸气哼哼地说:“我要见天帝!”
“你见不着。”阎王爷很快的接了句口,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有幸灾乐祸的嫌疑,连忙清了清嗓子重说,“那个,刑囚从今天开始,等下就要去你的修为灵智。等五千年后放你出去,若你还能遇得机缘修炼成仙,再去找天帝吧。”
他拍拍玄逸的肩:“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人间一日,地下一年。到时候,天帝应该还没忘。”
玄逸呆了一呆,有些泄气:“我宁愿再多囚五千年,不要取我灵智……”
没有灵智,就是一只普通狐狸,听不懂人说话,也不明白好些事情。记忆虽不会消失,但那些画面,却会看不懂了。
阎王爷说:“去!你当地府养鬼差不用花银子的么?多给你吃五千年白饭?”
他翻起手腕,一点丹田,一点灵慧,玄逸只觉得体内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内丹顺着喉咙被勾出来,他立刻变回成白毛狐狸,锁妖链滑下手腕,松松地掉在地上。
再下来,它连五脏六腑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是谁,这里是哪,也一概不知。
【67】
小狐狸被关进了一间小黑屋,地上不太干净,它有些嫌恶,好想出去!
可是不管它怎么撞门、挠门、狂吠,都没有人理它。每天有鬼差来给它送饭,荤的不多,超难吃!
难吃也得吃,不然会饿。
小狐狸很无聊,吃过就睡,睡醒了也不知白天黑夜,反正肯定又有饭送来了。
睡着的时候老看见些奇怪的东西,似乎是他跟一个人待在一起,那人抱着它,对他说话,对他笑。
小狐狸能看懂笑,但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有时候它试探性地叫两声,那人也听不见。
这样的梦天天都做,做了五千年。五千年里,小狐狸只记得两个人,一个是梦里说着它听不懂的话的男人,一个是给它送饭从不说话的鬼差。
地下一年,人间一天;人间一年,凌霄一天。
对小狐狸来说漫长得无际无边的日子,也就是神仙们喝得大醉一场再睡一睡的小半月。
负责送饭的鬼差受命抱着小狐狸去了阳间,把它放在一座山上。
小狐狸化成一只刚满月的幼狐,痴痴懵懵地望着鬼差,不敢自己乱走。
鬼差捏捏它小小的尾巴,召出一只鬼狐狸照顾这个奶娃娃,对它说:“你自由啦,爱说梦话的小狐狸。”
【68】
山林有狐,其多棕灰。若见红狐如火,白狐似雪,则不祥。
那年冬天,猎户王大新带着未满十四岁的儿子去打猎,一眼看见了林间有只白狐。
虽然“白狐为妖”的说法广为流传,可白狐皮值钱。一条白狐围脖都能供普通人家过十年。
那只是只幼狐,对于经验老道的猎人来说并不难捕捉。王大新立刻松了小猎犬的颈绳,小猎犬兴奋地追去,咬伤了惊慌逃窜的小狐狸的后腿。
小孩也很兴奋,在丛林间身姿灵活地蹿得飞快,飞扑住了跟猎犬扭打成团的小狐狸。
混乱中,白狐抓破了小孩的手,但还未及逃脱,王大新就赶到了,拎着它的脖子往笼子里一丢完事。
幼狐皮很小,但是格外柔软,甚至可以缝制成内衬。王大新想剥了它的皮去卖,他儿子却不依。
他儿子王易名捂着受伤的手在父亲跟前绕:“爹,让我养吧!它那么小,吃不了多少的!”
孩儿他娘就笑:“卖了它,咱家天天能吃上肉呢。”
小孩儿说:“我不用天天吃。爹去打猎,原本也能吃到肉!”
娘继续说:“那让你爹去扯绢布,娘给你做新衣裳,能做好多呢!”
小孩儿说:“我不要新衣裳,让我养着它吧?”
王大新只有易名一个儿子,从小就很宠。而且这狐狸确实也太小,卖不出多少。小孩儿缠的厉害,就答应了。
【69】
小狐狸崽子被关在藤条笼子里,嗷嗷地叫了半天不见人出来,急了,自己拿小牙去啃藤条。
它原本有个大狐狸照顾着,两个月前那大狐狸突然不见了,消失得跟从来没出现过一样。狐狸崽子只好自己学着找吃的。
正学着吃呢,还来不及学怎么躲怎么逃呢,就被逮了。
人类的屋子它第一次来,有点好奇。可是一嗅到屋子里各种死去动物的气味,它就好奇不起来了,光想逃跑。
半夜藤条终于断了,狐狸崽子用爪子扒拉扒拉,扒拉出一个洞,足够它钻出去。
钻是钻出去了,可腿上还有伤。小猎狗趴在大门口,一边睡一边守门。
狐狸崽子小心地在地上一步一步挪。院子墙上有个洞,它不用走大门。
可它没想到,扒拉笼子的声音吵醒了易名。小孩儿本来没听出来,只是醒了就有点想瞧瞧小狐狸,这一瞧还真瞧出事儿来了,赶紧把拖着伤腿满地乱爬的小崽子提溜回去。
小狐狸可伤心了!它好不容易爬粗乃呢!才不要被关进笼子明天变成狐狸皮呢!
所以它就乱挠小孩儿的手,想扒住了不被丢进笼子。
易名忍着痛,抱着狐狸崽子敲了它一下:“告诉你啊,爹娘答应你归我养!听话点儿,我不关你。”
小狐狸听不懂,可那小孩儿的笑,它看得懂,就老实趴着不动。
易名把狐狸崽子抱进被窝,搂着一起睡了。小狐狸在他怀里慢慢安分下来。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很熟悉。它想不起来,可它知道在这个小孩儿身边,就没有危险。
【70】
小狐狸就和易名一块儿长大了。因为易名手上的伤两三年才消下去,小狐狸就得了个名字叫小爪。
“小爪,小爪!”易名满院子地叫,小狐狸就从窗台上跳下来,落进他伸出的胳膊里。
“又偷吃腊肠了吧?”易名点着小狐狸的额头笑它,小狐狸舔舔自己油乎乎的嘴,装无辜。
它现在能明白一些小孩儿的话,还有小孩儿他爹娘的话。
比如他娘说:“小爪,来吃鸡。”
还有他爹说:“阿旺,别欺负小爪。”
阿旺是那只小猎犬。小猎犬其实挺想跟小狐狸玩,但是由于体型差别过大,老显得它是在欺负那小东西。阿旺可委屈了。
小孩儿继续戳着小狐狸的脑袋:“娘烧了红烧肉。你吃不下,活该。”
小狐狸甩起尾巴:吃得下吃得下!
然后阿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因为它俩的荤菜配额是一样的,但易名会把自己碗里的肉省下来喂狐狸崽子,阿旺只能干瞪眼。
这回小狐狸有腊肠垫底,真的吃不下了,它的那份就拨给了阿旺。阿旺瞧着小狐狸也干瞪眼,心里那个贼爽!
又过了几年,易名念了书,束了发,就差说了亲。
晚上易名趴在床上,小爪卧在他枕头边。易名说:“我可不想娶亲……我们去别处吧?听说大城市里好玩儿的东西多着呢!怎么样,我带着你去吧?明天我就跟爹说。”
小爪半天就听明白一句带着它,就点头点头,点完舔了易名一口。
第二天易名向爹娘提出要出去闯闯,爹娘答应了。
【71】
王易名走过很多地方,做过苦力,当过伙计,也从小本买卖里赚过几把。他去赶了一次考,没考上,就笑笑继续往下一个城市走。小狐狸就跟着他到处走,每到一个新城镇,最先去的地方必然是小吃铺。
王大新和他媳妇都不怎么识字,因此父子间的家书是写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无非就是身体还好,一切还好,很挂念,云云。
后来有一次有点儿不一样,王大新说,阿旺死了,昨天埋的。
易名起先惊讶了好一阵,后来一想,阿旺的年限到了,该是老死的。
他才惊觉自己在外游荡得太久,竟不觉时间过得那么快。
随后易名回家看望了一回。爹娘还算健朗,但体力是大不如前了。易名看看身边活蹦乱跳的小狐狸,觉得有点儿不对。
在家住了一段日子,娘亲开始关心起儿子的终身大事来。易名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说他正打算开笔买卖,做好了不出两年就可以在城里买处屋子,到时候把二老接去住。
他娘以为他在城里看上哪家小姐了,就不再提。
又过几年,小爪失踪了三天,回来的时候叼着几片草叶,硬要塞进易名的嘴巴里。
易名被它的失踪急得嘴角起泡,它猛的一碰,就疼得厉害。这会儿看小狐狸自己跑回来了,又是安慰又是气,拨开草叶狠狠拍了它两下:“跑哪儿去了你!”
小狐狸呜呜叫着,缩成个小团,把地上的草叶叼起来,又放到易名手里。
易名怎么看也看不出那草有什么特别,小爪急了,扑到他怀里站起来去舔他的嘴巴。
“唔……什么呀……”易名被舔得唇上发痒,好不容易躲开它,又看了看草叶,“要我吃?”
小爪点头。
易名想可能是某种清火解毒的草药,洗了洗切碎和着饭吃了。
当晚火气就下去了。易名觉得这草还挺管用,没想到不止这点,此后他的身体似乎变强壮了,再也不生病。
后来每隔几年,小爪就会弄来这种草,要他吃下去。
那是拟仙草,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生,小狐狸则需要它来修炼。
【72】
易名活到一百来岁的时候,看上去还是不到而立的模样。小爪却开始躁动期一般的总是咬自己的尾巴根,还喜欢到处打滚,撅着屁股蹭啊蹭,蹭得眼泪汪汪。
一开始易名疑心它生病了,想捉它送去看兽医,小爪却躲着他跑。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易名不得不上心多留神。后来他发现,那小东西在长尾巴。
虽然第二天它就把多出来的那根尾巴藏起来了,但他确实看到了。
恢复原样的小狐狸欢快地向易名撒娇。易名好奇地揪着狐狸尾巴左看右看上摸下摸,看得小爪害羞非常,夹着尾巴躲得老远,还偷偷看他的脸色。
易名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得开怀。他对小狐狸伸出手,小狐狸就缩着爪扑进他的怀里。
他轻轻揉弄小爪圆滚滚的小脑袋,小爪仰着脖子嗅他的手,鼻尖转来转去都快蹭到他的下巴。
小园春|色,早被那一刻不得安生的小家伙糟蹋的七零八落。兰草的细小花瓣碾在土地里,散了满园芬芳。
因为有只狐狸在,他这园子连鸟儿都不敢来。
易名手上持了卷杂谈念着,怀中拱着一团白毛绒球,还一个劲儿的用牙扯着他锦袍的斜襟蹬着后腿想往里头钻。
易名故意按紧了衣襟,小东西急得在他怀中扑腾着转圈。结果翘翘的鼻子撞上他坚实的胸膛,疼了,伸舌舔舔。
装作没看见的易名唇角抿一丝笑意,翻过一张薄薄的书页。
这日子,就是这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