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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画符得讲基本法 ...

  •   打电话来的是他二舅,据他姥姥说是沈家最不争气的一个儿子。

      沈家三男一女,各有各的行当产业,在晏海当地也是颇受尊敬,当然除了他二舅。

      他二舅在外头不知做些什么旁门左道,欠了一屁股债,居无定所的天天躲债,一个月恨不得换仨手机号码。

      可年幼时的沈弈,偏是和这个二舅最合得来,两人亲的跟哥俩似的,恨不得睡一个坑头。

      照他姥姥的话讲,这是臭味相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下乌鸦一般黑。

      沈弈才管不了这些,因为在他看来,二舅和沈家其他人都有些不一样,说的更具体些,在沈弈的心目中,这位二舅,很有些神。

      当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总是爱听一些神怪之说,而他二舅恰好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从西门杨树村口李寡妇坠井的冤魂,到荒郊野外中元节那天飘起的白色纸风筝,每个故事有理有据,绘声绘色,还带续集,让小沈弈听的是如痴如醉,简直比电视机里每逢周五播的第九套走近科学栏目还要吸引人。

      而且听说,这位二舅,会堪舆风水,相面看字,连沈家铺子里贴在门板上的“招财进宝”符也是出自他二舅之手。
      可惜人品差了些,打了大半辈子光棍,也没个姑娘爱上他。

      他二舅倒是自我感觉良好,说他自己勘破天机,触怒了司命的上神,自然是个孤家寡人的命数。

      偶尔晃悠着去北门公园的古玩市场淘点废铜烂铁回来,毕恭毕敬让沈弈沈小掌柜给掌掌眼,当然破烂还是破烂,未来的沈家掌柜小沈弈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于是两人狼狈为奸。白天哥俩勾肩搭背去逛古董摊儿,沈弈指哪打哪,看货从不走眼,一整条街全被他俩捡了漏。
      晚上是二舅的睡前亲情故事时间,凶杀悬案无头厉鬼来一整套,把小沈弈吓得不敢起夜。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他二舅东躲西藏避债主,他沈弈被姥姥拧着耳朵按在书桌前解一元二次方程。

      “喂,舅,”他拿稳手机,开了免提。二舅已经多年没和他联系了,这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您有什么指示?”

      一开口不小心就成了面对上司的口气。

      “嘿,你小子怎么跟你舅说话的,去当了几年城里人,说话就变得阴阳怪气了啊。”他舅在那边嫌弃道。

      沈弈摸摸鼻子,心想这还是真他的亲舅,假不了。

      他舅滔滔不绝,隔着电话都能想象他那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的样子:“老家祖屋搞拆迁了啊,那房产上写的是你的名儿,无论这房子是卖还是不卖,你都得回来一趟。还有你得考虑下,这沈家铺子,要是你不接手,我就拿去处理了。最近有个好卖家看上了,价钱好说,老空在这吃灰也不是个事儿。”

      他似乎隐隐约约想起来,自从姥姥姥爷去世了,一直是他二舅在打理沈家铺子。
      当然,更让他震惊的是,祖宅房产证上居然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姥姥姥爷疼他,没想到有这么疼他啊!
      想着恨不得立马滚到祠堂灵位前哐哐哐磕三个响头。

      狂喜的激动退下去后,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多年来他身边纷纷有同学同事因为拆迁一夜暴富,鸡犬升天,他只能在心里直瞪眼干羡慕。
      可真当这事落在他头上了,他却有些犹豫了。那座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大宅子,和他生活多年的沈家铺子,意义远不止那银行存折里冷冰冰几位数。

      他舅没有想到他侄子此刻心里如此九曲回肠激起千层浪,在话筒那边不耐烦地问:“喂?回话呢?大侄子?这破手机怎么没声了……”

      “喂,舅,在呢。”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缓声道:“这事……不着急吧?”
      “不着急不着急。”他二舅答:“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抽空回来一趟,把手续都办了。对了,这铺子呢,名义上也是你的,我不好乱动。知道了吧?知道了我就挂了,等回晏海了铺子里找我啊。”

      言毕就挂了电话。

      沈弈保持着握紧手机的姿势,持续了半分钟,直到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半分钟后,他深深地低下头去。
      旋即他把脸埋进手心里,深吸一口气。

      这他妈也太爽了!
      简直想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比一记中指!
      他沈弈现在也是有巨额家产的人了!

      简直如同流落街头奄奄一息的小乞丐突然被高人捡到,说我要把我毕生功力都传授与你,从此你就是独步江湖的天下第一了;又如同天天被打被骂的小媳妇门前突然来了骑高头大马的贵人,说我们是来接落难的公主回宫去的;更如同提心吊胆考着考试,后面五道大题全写不出来,冷汗冒了一脑袋,这时同桌悄悄递了纸条来,上面是每题答案还附着详细解题过程!

      他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飘飘然了半刻钟,荡漾着去洗手间里洗了个脸,盯着镜子里他英俊的脸又看了半刻钟,简直想朝着镜子亲一口。

      他又荡漾着洗漱穿衣,拿钥匙开了门,回过头连看这三十平米的狗窝也亲切了起来。

      大厦的保安大爷看着沈弈魂儿似的飘出电梯间,从兜里掏出了门禁卡,还冲他含情脉脉地微笑了一下,飘出了门,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唉。保安老爷子抬头看了眼还没亮堂的天,心想,太可怜了,如今年轻人精神压力就是大,挺好的小伙子,这不又疯了一个。

      …

      他欢欢喜喜向上司递了辞呈,收拾了点破烂家当,当日就买了回晏海的车票。

      据他舅说,晏海这次是下了血本,决心要把本市的旅游真正办起来。城里该拆的拆,该搬的搬,沿着护城河修起了漂亮的邻水小客栈,河岸边种满了红桃绿柳,还花钱雇了几个姑娘在河边表演浣衣,修了不少人造景观,为此还推了几座明清时的危房。

      总之折腾得乌烟瘴气,把老祖宗的好端端的风水局糟蹋的差不多了。

      他舅如此说道。

      沈弈下了火车,第一时间就往沈家铺子的方向赶去。曾经冷冷清清的小镇,如今旅游大巴也能排队到城外了。他拖着行李箱在青石板路上走着,看着四周戴墨镜穿冲锋衣举着自拍杆,兴致高昂的游客们,恍如隔世。
      晏海似乎变了,不再是原先他认识的那个模样了。

      路上他被三波游客拦下了问路,报的那些地名他都有印象,可是张了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赔笑:“对不住,我也是来这儿旅游的。”
      有点丢人。沈弈灰溜溜地想。

      狼狈地赶到了东门城口,远远地就望见沈家铺子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街上的游人渐少,卖冰冻汽水和盐水泡凤梨的小贩出了摊。
      空气里传来糖炒栗子甜丝丝的香气,他顺着这香气走去,掏出钱包来,买了一包栗子和糖霜山楂果。炒栗子店的老板娘没变,扎着头巾忙里忙外,但似乎已经不认得他了。

      将军府前的红灯笼亮了起来。

      说起这座将军府,也算是晏海一个有名的旅游景区,若是来晏海旅游,怎么也得过来转转。沈弈对这种游客扎堆的地方一向不感兴趣,也不知这位将军姓甚名谁,生卒何时,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姥爷曾经和他说过,这将军是位了不起的人,曾率领三百孤军死守晏海城,最后城破战亡。

      他死前发愿要以自己的鲜血浸透城池,那场恶战过后三天,城墙依旧殷红如血。

      当然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历史故事只能归为传说,沈弈不信,自有人信。每次他听见那些导游们把这位将军的事迹描述得多么豪迈悲壮,难免不嗤之以鼻。
      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尸骨早不知烂在了何处,若有灵魂也该灰飞烟灭,还要你们这些顶礼膜拜有何用?

      此时此刻,他站在闷热的夜风里,左手揣着糖炒栗子,右手握着行李箱拉杆,狠狠吃了个闭门羹。
      不是说好在铺子里等我的吗?

      他冷静了一会儿,剥了几个炒栗子吃,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开始思考对策。
      出现这种情况,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二舅跑路了,二是他二舅因为出了什么意外跑路了。

      之所以同样是跑路还分情况考虑,是因为第一种根本无法原谅,第二种还可以念及舅侄亲情酌情考虑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铺子店面,玻璃门把手上挂着锁,看起来店主人没打算走多远,也许只是吃个晚饭就回来。
      他的视线又落在门口一左一右两尊石狮子上。

      沈弈悄悄起身,四处看了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然后就把手伸进了公狮子的嘴里。
      果不其然,他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把钥匙。

      这是他和他二舅的暗号。

      小时候他姥姥姥爷时常出远门走荒货去了,家里没人管他,偶尔二舅在晏海的时候会来照看他一会儿。但他二舅也是个不靠谱的主儿,时常不在铺子里,又怕小沈弈回来进不了门,就把钥匙扔在了石狮子嘴里,随到随取。

      也只有心大如他二舅,才干得出这种事。

      要知道这沈家铺子里珍宝众多,随便丢点什么,他二舅就可能要还债还到下辈子了。

      如今可能是这铺子里真没什么东西了,这代理掌柜直接自暴自弃,连钥匙也不随身带着了。

      沈弈拿钥匙开了锁,推开门。他没开灯,直接穿过杂乱的正厅往里室走去。正厅里还是同原来一样,摆着些什么家具花瓶的,沈弈借着门外的光线瞄了一眼,只觉得痛心,他二舅的眼光什么时候能提高一点儿,花了大价钱,却买回来这种品相的新家生,看来这学费还没交够。

      他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厅后的内室,开了灯。
      他二舅也还算用了心,替他收拾出了块能住的地方。他潦草地收拾了下行李,正要把衣服往柜子里放时,低头看见矮凳上搁着几张黄符,墨迹未干。

      他拿起那几张黄符。

      符只画了一半,不知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沈弈仔细看了看,上面无非画着些九宫十天干,天罡星北斗星之类的图案,最后收笔的敕令和“由”字还没画上去。

      奇怪的是,在符咒的最底端,那本该画着表示对神仙“一片忠心”的四个简化汉字,却只被一条波浪替代了,波浪上还画着一粒发光的圆圈。

      这唤的是个什么劳什子神仙?沈弈迷惑,他从未见过这个名字。
      要知道画符也要遵循基本法,要是你最后落款的时候把人家神仙的名字写错了,到时候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神仙搭理你的。

      他把那张符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玄机,只是想现在画符也与时俱进了,还没过几年呢,以他的修为就跟不上二舅追赶潮流膜拜新神的节奏了。

      对于符咒这种东西,他略知一二,读的懂,也知道怎么用,但是就是不信。堂堂高材生,还热衷研究玄学,说出去都不好意思。也只有他二舅一直坚守信仰,一意孤行把这门非物质文化发扬光大。

      他摇头,起身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打算出门走走。怕是要下雨了,天气闷得慌。

      他把铺子锁了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突然想去南门看一看。这南门,从来就是藏污纳垢之所,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边是不是也有所改变。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点着灯笼的暗巷里,明明没有风,树枝却微微颤动了一瞬。旋即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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