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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黎明破晓前 ...

  •   文明渡口并不拥挤,时值下午五点,离最后一班船仍有一个小时。

      这时,从出租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临近夏季,男人却还穿着一件黑色棉衣,面色红润。他个头不超过一米七,腿看起来很短。他手里拎着一堆包裹,大约是刚购物的收获。女子背着旧旧的小挎包,面色憔悴,看上去有四五十,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四。最后,她从车里抱出一个两岁不到的幼女。

      女孩嘴里嘟哝着“妈妈”,女子把她抱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冷冰冰的。她似乎哭过,黑眼圈里隐隐有泪光。

      男子买好船票,与女子一起离开,三人前往渡轮。快到头时,男子将包裹通通交给女子,女孩牵着男子的手不放,男子回头,“要不就跟叔叔走吧。”

      此刻,女子已经走很远,偶尔回头看看他们。女孩哭了,叫着“妈妈”,男子放松地笑了,松开她的手,放她朝女子走去。

      女子朝男子的方向挥手告别,男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做告别状。女子第二次回头,男子强忍住泪水,在心里说,“我不会让你嫁给那样的男人。”

      此刻,昏黄的江水开始涌动。

      男子继续往前走,在路口叫了一辆出租。

      “你怎么在这叫,不知道那边修路啊。”

      男子说,“不清楚。师傅,石化天桥。”

      二人沿路聊了些民生问题,很快,车子在良子足浴店前停下。男子付完钱,走进一处小巷,手里多了一个背包。服务员见来人,忙说,“是您啊,又来了。”

      另一名服务员靠近她,说,“这个人好古怪。连续七天来光洗脚,什么服务都不要。”

      “你希望他要什么服务啊?”

      另一名服务员白了她一眼,道,“恶心,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午夜过后,除了巴江毛肚,就它一家火锅店。这家店开了近十年,叫野妹。

      夜里的火锅店异常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和懒洋洋的员工。这家店的装修风格全是根据唐朝风格来布置,古色古香,别有风味。

      凌晨一两点时,也只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店前停了两辆外地牌照的轿车,估计是长途跋涉,来补充粮食。

      快到五点,店前的外地牌照车辆也早就驶离。应该临近下班了。突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尖叫,随后,尖叫的人在不断攀增,里面已经乱成一团。从外面看,有许多人都把手机拿了出来,一脸焦急的等待。

      不到一刻钟,警车就开了过来。

      洛阳打着哈哈走上野妹的楼梯,随后跟着的是集贤路派出所的女法医和刚从大渡口转过来的丁俊。

      大家都不愿意值夜班,小地方警员不足是常事,洛阳是刑警队支队长,已经连续值了三个礼拜夜班,搞得他一上夜班就想打瞌睡。

      可是,接到报警说发生了两起谋杀案,困意全消。小地方发生谋杀案比大城市要轰动,铁定是要上本土报纸的。

      洛阳在前,法医提着法医箱在后,远远在末尾发呆的丁俊慢条斯理地四处打量着,一言不发。

      野妹一共两层,洛阳一上来,一个身着工作服的男子赶紧上来握手,“可算来了。”

      “怎么回事,说说,死者在哪里?”

      “我是后堂的厨师长,鄙姓王,王北海,”王北海自我介绍完,又开始简单地介绍情况,洛阳接过他递来的中华,往左耳上架,王北海手心都出汗了,“事情就是这样。”

      “凶手控制住了?”事实清楚,第一名死者叫丁磊,与凶手罗文是同属于后堂的杂工,丁磊负责切配,罗文负责刨牛羊肉,在最后的收尾工作时,二人在谁洗机器,谁倒垃圾的事情上产生分歧,几分钟后,王北海训斥了二人一顿,离开不到五分钟,罗文已经挥刀砍向了丁磊,杀人后,罗文并没有企图逃跑。

      “小罗这人性格就是太冲动,其实,人品是不坏的,”王北海摇摇头,继续说,“您看这事,有没有可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影响。连续两起命案,肯定会牵连我们。”

      洛阳很快见到了杀人的罗文。罗文居然在哭,像个犯错的小孩。洛阳摇摇头,返身走向命案的第一起命案的现场。

      法医俯身,开始检查两具尸体,丁俊不知去了哪里。待洛阳想起来,她就回来了。洛阳继续问,“罗文为什么又要杀另一个人?”

      \'那不是他杀的,”王北海很自信地说,“一开始,我们也以为是他,可是,后来看监控,发现罗文杀完人后就出去了,过了约三分钟,宇文超才进来,发现尸体后,慌张地想逃命,不料脚下一滑,整个脑袋扎进了刨牛羊肉的机器上,当场死亡。

      洛阳皱皱眉,道,“原来是个倒霉鬼。”

      在一旁的王北海呢喃着,“又要买一个机子,妈的。”

      这时,法医摘下口罩,道,“找几个人来把尸体抬走。担架在楼下车里。”

      洛阳感觉很扫兴,看了无数本侦探小说,本以为可以一展拳脚,不料事实太过清楚。洛阳伸了个懒腰,道,“把监控录像拍到的带子给我们,还有,今天在店里上夜班的所有员工的资料也一样。”

      见王北海一脸错愕,洛阳解释道,“没别的意思,例行公事。现在,赶快找人来移走尸体。一个礼拜内暂时就不要营业了。等局里的通知。”

      丁磊的尸体还好搬,宇文超就难了点,法医花了好久才把他和机器给分离开。脑浆迸裂。洛阳又没有看到丁俊,心想,这女人怎么喜欢到处晃。

      好容易发现她,洛阳赶紧把她喊住,“你又跑哪去了?”

      “随便走走。”

      “现在不是闲晃的时候。罗文拷起来了没?”

      “拷了。”

      “收工,收工。”

      丁俊却犹豫了。洛阳不解,问,“怎么还不走?”

      丁俊转头问王北海,“你们店员工的靴子都是统一的吗?”

      “那是。”

      “那为什么,宇文超穿的不一样。”

      “这不是硬性要求,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他就是个嫌麻烦的人,工作靴穿了,下班后又得换,所以,他每天都穿自己的鞋。”

      “大家都知道?”

      “对。”

      “平常这地方都有谁用?”

      “就宇文超一个。今天是例外,宇文超手被刀划了,不能碰水,就把打扫的任务交给了丁磊和罗文。谁知道,这两人脾气一个比一个拧巴。”

      丁俊“哦”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

      回到局里,大家恨不得立刻席地而睡。可惜,工作永远忙不完。洛阳拿着搪瓷杯,喝了一口茶,道,“监控录像大家都看过,事实已经非常清楚。这也好,一个激情谋杀,一个意外,大家忙完就回去睡觉。”

      女法医抬了抬眼镜。“第一死者没有发现疾病致死,确系一刀致命,心脏大出血而亡。第二名死者也一样,没有任何病理性疾病。死亡时间与监控录像吻合。”

      “技术部怎么说?”洛阳发问,已经隐隐犯困,技术部小马汇报完,他接着说,“监控录像也没有被人为篡改,那么,案子就结束了。”

      这时,洛阳发现丁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看她低垂着头,还以为睡着了。洛阳猛地一推,丁俊愣了一下,道,“啥事?”

      “没事。一会儿下班了好好睡一觉。你看你,跟一百年没合眼似的。对这起案件,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讲?”

      “我?”丁俊寻思半天,摇了摇头。

      “以防万一,小尹,给尸体都做个病理性切片,看有没有人为下毒的痕迹,”洛阳随口一说,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洛阳一走,女法医就推了推丁俊。

      “跟我走。”

      “去哪?”

      “我做完,你不要拿报告吗?”

      “哦。我以为他随便说说,你随口答应。”

      “我还真是。不过,做还是要做的。万一他怪罪下来,我也没把柄不是。你现在有时间吧?”

      丁俊想了想,道,“有。”

      女法医姓尹,四十来岁,大家喊她尹姨。两具尸体分别停在间距不超过半米的距离。尹法医花了十分钟仔细检查丁磊,最后摘下手套,说,“你可能还要等会儿。”

      “不急,”丁俊闲来无事,眼睛停在了宇文超的身上,这个男人奇丑无比,放在动物园,老虎都下不去嘴,鼻毛早已突出,根据了解的情况,此人与一名刚离婚两年,还带着孩子的女人领了结婚证,打算明年完婚,她再看了一眼,忍不住摇头,道,“是有多嫁不出去,才会和这样的男人结婚。”

      丁俊的注意力被宇文超脚跟处的陌生痕迹吸引。她转头询问尹法医,尹法医颇有经验地说,“那是长期穿胶靴,又不怎么更换才造成的。厨房使用的化学品多,有腐蚀性,很正常。”

      “好像是新的痕迹。”

      “那也正常。像火锅店那种地方,地是一天搞三回的。”

      “可,这痕迹看上去是一次性出现。”

      “那也许是化学品一下子倒太多了。他是被地上未清理干净的油渍给害死的,厨房面积又小,只要稍微一点点的油渍,加上死者穿的不是胶靴,危险系数本身就高。”

      丁俊眉头紧锁起来。

      尹法医咳嗽了一声,丁俊回过头来。“想什么呢。一起谋杀,一起意外而已。没有什么复杂的。而今,人类的死亡方式五花八门,但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作死。”

      丁俊适时地给出一个微笑。

      这时,丁俊的注意力集中在刨肉机上,上面依然血肉模糊。突然,她问,“为什么那么多回都没出事,偏偏这次会。”

      “我也听他们说了。负责人说,刨肉机的角度一直很靠后,为的就是防止不小心撞上,除非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像后厨那样个头一米七出头都不多的地方,想撞上也很困难。宇文超只有一米六五,平常是不会有问题的,可是,偏偏那天油渍刚好在刨肉机垂直的位置,有点像死神来了。”

      “那有没有刻意造成意外的可能?”丁俊脱口而出。

      尹法医一愣,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也不是没可能。可是,监控录像上并没有人为的痕迹。除非,那油渍是故意放在那里,而且放了很久。”

      “应该没放很久,油渍放久了会干,就没有效果了,我刚看过,油渍不多不少,刚好可以让一个人滑倒,”丁俊闷闷地说,“我之前进过下水道,从下面打着手电筒可以看到上面,如果确定了某人来以后,再将油渍装在塑料袋上,找到事先算好的位置,用手按住就可以了。我在油渍的正下方找到了刻度的痕迹。”

      尹法医完全懵圈。“谋杀?”

      “刻度很新,应该就这几天的事。有人将谋杀造成了意外。这招确实高明。一般人绝对想不出来,”丁俊继续说,“下水道并不好找,加上,凶手知道死者的习惯,所以,凶手是死者认识的人,而且极有可能是曾经或正在工作的同事。”

      “下水道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这几天应该清理过,什么也没找到。不过,还是有一些发现,”丁俊自信地说,“凶手年龄不超过三十五,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男性,曾从事或正从事餐饮业,洁癖,作案时应该备有工具,戴了帽子和口罩,他心思缜密,读过书,以前干过重体力活,体格强壮,左撇子。这几天应该一直在附近,而且是与野妹相通的某个店的下水道。”

      “那附近有好几家店呢,”尹法医说,“你不可能那么快查到。”

      丁俊微微一笑,道,“只需要找到下水道的分布图就行。离野妹最近也最容易潜入的下水道只有两个,一是万客隆,二是良子足浴。良子足浴更近,也更容易进。明天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一连几天都去,出来身上带有异味的客人就行。”

      “他万一洗干净了呢?”

      “味道先不算,他肯定会带一个包,里面装着作案工具和换洗衣物,而且他在里面待的时间也会比普通人长,”丁俊说,“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出结论的?”

      “我对福尔摩斯的推理并不是很有兴趣,”尹法医粲然一笑,拿起杯子喝水,道,“对我而言,都是小儿科。”

      “好吧。”

      “你心里有人了?”

      丁俊木呐地点点头。“现在还不确定。”

      “你算是个有意思的人。”

      “怎么讲?”

      尹法医抬起头,道,“我从不跟无趣的人打交道。”

      天热了,男子换了一件灰白色的短袖。

      这次,他没去良子足浴。已经不需要去了。案发才不过一天,事情早已传遍各个大街小巷,野妹已经开始不接待顾客,员工也回家静候消息。

      男子很早就接到了女子打来的电话,但他暂时还不想接。在这个节骨眼上接电话,是很危险的事。

      当她领完证开始后悔后,她对男子说,如果他肯娶,她就嫁给他了。男子心里一咯噔,为什么不早说?

      有一个疑问一直在他脑海萦绕,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差劲的男人?女子解释说,父母怕自己带着孩子嫁不出去,刚好过年有人来提亲,就糊里糊涂答应了,事实上,如果多考虑几天,根本看不上他。

      后来,渐渐才知道,那个男人不止是相貌丑陋,家境也很贫困,为人也很抠。他小学没毕业,认识不了几个字,买衣服都得父母跟着,完全没有社会经验。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你为什么也不说?”

      男子沉默不语。他心里想,还不是怕你拒绝。

      女子流下眼泪。“我这辈子算毁了。”

      “为什么不悔婚?”

      “我的孩子没有出生证明,他爸爸答应帮我女儿办,不然,我才看不上他,”女子垂下睫毛,道,“买个手机都不给。抠得要死。”

      “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你甘心吗?”

      女子低垂着头。“不接受也不行,证都领了。”

      “为什么这么糊涂?”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过来。

      “还不是为了孩子。”

      女子垂泪。

      良子足浴中午生意清淡,几个女服务员在一旁嬉笑打闹,完全没注意到一名女子已经悄悄走近。等意识到,又被她的证件镇住,一名女警。

      她到底想问什么?

      女服务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回答问题时畏畏缩缩,看上去像正在接受侦讯的罪犯。丁俊默默听取她们的说辞。

      “这个人一连来了好几天,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举动?”

      她们都摇摇头。

      “他是不是经常背着一个包?”

      她们都点头。其中一个说,“都是洗澡的洗具。有一回,包掉在地上,我捡起来还给他,他还给了我一百块,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没有换洗衣服?”

      “绝对没有。他说,他工作的地点和家都在附近,不需要带。”

      丁俊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们看,是不是这个人?”

      “对,就是他。他说,他以前在野妹上过班。”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一连来几天?”

      “有。他说,家里热水器坏了。”

      丁俊继续询问,“他出来时,身上有没有异味?”

      “没有。”

      “有没有特别香的味道?”

      她们都摇头。

      丁俊困惑了。进出下水道,除非全副武装,否则一定会有异味。他既没带衣物,又没有用香味掩盖,确实不太合理。

      丁俊问完,转身去了野妹。只有老板娘还在守着店,其他人都走了。老板娘一看是来过的警察,连忙迎上来。

      老板娘姓陈,摇篮里还躺着一个不到半岁的女婴,煞是可爱。丁俊没有心思看孩子,老板娘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业?”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快了。”

      “我这小本买卖,拖不起,”老板娘递上来一瓶饮料,被丁俊拒绝了,最后,她只好泡了一杯茶,丁俊才勉强收下,“还有事?”

      “我想打听一个人。”

      “谁?”

      “之前在你这做过的,叫英达。”

      “他呀,我记得。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

      “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老板娘摇摇头,脸上写满费解。“他走了以后就很少和我们联系。”

      “他做了多久?”

      “三四年吧。”

      “他认识宇文超吗?”

      老板娘非常认真地摇摇头。“不可能。宇文超是今年才来的,也没听他说认识英达。”

      丁俊刚一皱眉,老板娘突然想起了什么。

      “也许是我记忆力不好,有一回我看到他的未婚妻来找他,他没说什么,可是,未婚妻无意中说出了英达的名字,我当时很奇怪,她怎么认识的。”

      “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个月了。”

      “也就是说,英达极有可能间接认识宇文超?”

      “是啊。”

      老板娘困惑地望着丁俊,在她看来,丁俊的问题是十分奇怪的。宇文超明显是意外死亡,怎么会又扯上英达。

      “我只是随便问问,别多想。是意外。”

      丁俊不希望解释太多,因为,她现在有点动摇。

      必须立刻找到英达。不过,在这之前,得见见宇文超的未婚妻。从老板娘嘴里得知,宇文超的未婚妻有过一段有实无名的夫妻关系,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

      宇文超的父母来过警局认尸,哭得死去活来。他的未婚妻没有跟过来,听说,本来也不愿意嫁,现在算是得到解脱了。

      连丁俊心里也认为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有妻子。

      谁愿意嫁这样一个人?!

      第一次和金铭见面,她看起来略显沧桑,瘦得很不健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是一种典型的劳累病。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已经有了斑点,看着让人怜惜。

      “你认识英达?”

      “认识。”

      完全没有否认,令丁俊很意外。

      “怎么认识的?”

      “以前我在网吧收银,他是常客。”

      “你们关系很好?”

      “一般般。”

      “现在还联系吗?”

      “偶尔吧。”

      “你老公知道吗?”

      金铭不屑地说,“他?我没说。他也不需要知道。”

      “那么,英达知道你结婚的事?”

      “嗯。说过。”

      “他有追求过你?”

      “没有。不过,他人很好,经常帮我。”

      丝毫抓不住破绽。丁俊吞了吞口水,继续说,“他为什么要去野妹上班?”

      “英达介绍我让他去的。”

      要的就是这个。

      “那么,最后问你一遍,英达在哪?”

      “不清楚,我打电话他也不接。”

      “可以把号码给我吗?”

      金铭应了应,道,“可以。”

      旁边一个长得像洋娃娃的小女孩牵着金铭的衣袖,嚷着要走。

      “等一会儿,妈妈就来。”

      丁俊瞅了瞅她们,心里也忍不住同情起来。

      二人约在巴江毛肚见面。丁俊一眼便认出了他,英达在朝他她挥手,他似乎也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甚至没有穿警服。

      “喝点什么?”英达热情地招呼,他看起来很阳光,很自信,和印象里心思缜密的凶手不一样,“我请。”

      “一杯白水。”

      丁俊一直认为他应该是一个阴郁的男人,犯罪动机无疑是情杀,可丁俊从金铭眼中却没有体会到她对英达的爱意,有的好像也仅仅是朋友间的普通感情。

      如果所料不错,英达这么做,金铭是不知情的。他只是一昧地单相思。若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去杀人,那么,想从他嘴里套出话就更难了。这是一种执着,甚至,爱对他而言是一种无私的信仰。

      丁俊从来不信这世上有这种爱情。没有结果的事,几乎都不会有人去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什么都不图,又是在图什么?

      丁俊打算一步步来,凶手心思太缜密,似乎考虑到了未来发展的每一步,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这次让你来,是想问问你那天你一直在良子足浴?”

      “对啊,”英达回答得特别干脆,“是正规足浴。”

      “我不是搞扫黄的,”丁俊接着问,“有人能为你证明,你一直在里面,没有离开过吗?”

      英达“咦”了一声,随即笑了笑。“别说,还真有。我在里面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从我进去就一直和他在一起。”

      这完全出乎丁俊的预料。

      “有他的姓名手机吗?”

      英达爽快地点点头。“我还有他微信呢。”

      “我加他。”

      丁俊办完,锐利的眼神盯着英达看,他却还是一副爽朗的样子。“你和金铭认识,和宇文超却不相熟?”

      “听金铭提起过,未曾谋面。”

      “一次都没有?”

      “连照片都没看过。”

      “她嫁给宇文超,你是什么感受?”

      英达心里一咯噔,立刻明白丁俊的意图,但他并不心慌。“我以前就很喜欢金铭,但她很挑剔,要求高,那时候的我不敢高攀,本以为我们缘尽,没想到几年后又让我遇到,她居然随随便便就嫁了第二回。”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络?”

      “去年,她第一次离婚以后。事实上,还是我力劝她离开那个坏男人。”

      “看来也是她运气不好。”

      英达此刻却说,“她自己也有原因。如果当初把孩子打掉,又办了出生证明,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她也不用嫁给不爱的人。”

      “仅仅为了一个证明?”

      “对她而言,孩子比一切都重要。包括爱情。她经常说,在现实面前,爱情算个X,”英达两眼发直,似乎在努力思考什么,“你想问我爱不爱她,是的,我爱,非常爱。可我说服不了她,只能眼看着她往下一个火坑跳。我尊重她的选择。即便我知道,那是错误的。”

      丁俊忍不住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说,只能做朋友。我能改变什么?我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她,尽量让她过得好一点,她说,过不了苦日子,因为以前过得太苦,坐月子还瘦成皮包骨,她也算回到了旧社会,”英达抹了抹眼泪,道,“看到她抱着孩子的那一刻,我几乎都要哭了。她和三年前完全是两个人。不再年轻,不再快乐,脸上也没有表情和血色。但和她聊天,我还是看到了那个我曾爱过的女孩。”

      “你用情很深啊。”丁俊冷静地说。

      “我是个慢性子的人,以前交往过几个,我一直以为她们跟着我会过不好,可是,她们离开我,没有几个过得好,”英达悲伤地说,“我只能在懊悔中度过。事实上,如果我早一点想明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丁俊继续问,“听说是你介绍金铭去做网吧收银的?”

      “不,工作是她自己找的,但我帮她找了房子,”英达继续说,“其实,我很想和她住一起,离她太远,我不放心。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又很危险,怕她再被人骗,她太傻,太单纯,我都有些受不了。”

      丁俊按耐不住心想,有谁被骗了两回婚还会接着被骗?

      “她一定很感激你?”

      英达眼神飘忽,仔细考虑后,他说,“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感激我。她是天秤座,天秤座是我不怎么信任的星座。我帮她有两个原因,一,她是我朋友,二,我爱她。我希望过得幸福,如果她幸福,就不需要我了。”

      “你的意思是,她幸福了,你就离开?”

      “那是自然。”

      丁俊心说,他的犯罪动机太充实了。

      “有闹过矛盾吗?”

      “有的,”英达努力回忆了半晌,说,“有一回,那还是给她租房子后不久,我看到她微信里收拾行李的图片,于是,发□□给她,问她搬进去没?这话没什么问题,对不对,可是,我等了一下午,都下班回来了也没回,于是,我就很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困难,于是,我打她手机,还是无人接听,最后,只好发微信,她总算回了,然而,只是寥寥数语,很明显是在搪塞我,说手机在充电,这个理由已经用了好几回,我不信,第二天再发任何消息,都石沉大海,歉也道了,好听的话也说了,可她还是一个字都不回,□□也处于隐身状态。累,是真的累。这还不是谈恋爱,做个朋友都这样,你说,当初我娶她,现在真的会幸福?”

      丁俊摆摆手,道,“女孩子嘛,都是有脾气的。”

      “在一起租房子认识的老太太在得知她已婚的情况下还劝我追她,可是,她根本不明白,在金铭眼里,已经没有爱情,她的灵魂里也找不到,她和第八号当铺做了交换,典当了她的爱情,”英达抿抿嘴唇,道,“我这样爱她,是有些傻。”

      “谁在爱情面前,都是无知的人,”丁俊说,“她有没有明确暗示过,希望再也见不到宇文超?”

      英达此刻却有点沉默,不一会儿,他竟然说,“其实,我一直怀疑,她已经爱上宇文超,否则她不会和我讲那么多与他有关的事。女人都喜欢不理自己的男人嘛。恰好,宇文超不喜欢搭理女人。”

      丁俊审视着英达,夹了一块嫩牛肉往嘴里塞。“你没有杀他?”

      “想过,”英达说,“也做过努力。”

      “这么说,你在良子足浴是为了监视他,寻找时机,”丁俊一下子恍然,道,“你没有进下水道,还做了刻度?”

      英达使劲摇摇头。“我没想杀他,只想找个地方揍他一顿,逼他放弃金铭。你说的我不清楚。”

      丁俊努力在记忆中寻找凶手的蛛丝马迹。

      “除了你,宇文超,谁还认识金铭?”

      “金铭只去过一次野妹,如果说谁和她比较熟,应该只有王北海了,”英达眉头紧锁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种事?”

      “在你印象里,金铭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英达挠挠头,喝了一口酒,道,“说不上来。我蛮中意她,可她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但偶尔又会主动和我搭讪。我搞不太懂她。”

      丁俊详加思索,金铭并不简单,她和王北海之间关系匪浅,如果金铭是真心想和宇文超一起过,那么,王北海就有重大作案嫌疑。

      关键是,凶手真的不是英达?王北海会不会是他布下的一个烟雾弹?

      这时,丁俊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丁俊愣住了,有野妹员工举报,看见当天中午下班后王北海偷偷关闭摄像头,进了配菜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警方已经对王北海实施抓捕,而对方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事情突然来了大逆转,令丁俊始料未及。

      回到局里,洛阳一看到她就喊了过去。“瞎晃什么。现在倒好,意外成了谋杀,局长那里谁来交代。”

      “还不确定吧?”

      “手机里不是说了,他已经承认了。倒是你,一天到晚见不到人。跑哪去了?”

      “走走。”

      “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好走,”说完,洛阳点上一根烟,道,“这女人魅力还挺大,有这么多人肯替她办事。”

      丁俊却有另一种想法,会不会是金铭误导王北海去做的,可,照英达的说法,金铭已经没理由那么做了。

      除非……

      “洛队,金铭最近有可疑的交往对象吗?”

      “金铭?”

      “是啊。”

      “男人是不少。可疑的嘛,让我思思,一个英达,一个外地的男人,听说是个土豪,这二人都已经排除嫌疑了。”

      “我要的不是嫌疑人,是动机,”丁俊冷冷地说,“就是这个。”

      “你在说什么?”

      丁俊二话不说起身要走。

      “洛队,我请一天假。”

      “喂,我还没说完。”

      丁俊全当没听见,大踏步往前走。她要找到她,和她当面说一说,不能说是讨论,也不是谴责,只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交换对爱情的理解。

      出租车很快就停在了文明渡口,远远望去,只有昏黄的江水。手机里,金铭说她带着孩子不方便,会迟一点,请她多等等。

      等了十来分钟,丁俊总算看到在向她招手的金铭。小女孩比上次更可爱了,不过,仍然害羞地躲在妈妈背后。

      “借一步说话。”

      “不用。”

      “我认为很有必要,”丁俊目光冷峻地说,“你利用了两个对你有好感的男人,不,是三个,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第三个人。你的目的是彻底摆脱他们,宇文超,英达,王北海,因为,他们给不了你想要的,或许以前有,现在没了,你找到了更好的靠山,不再需要他们的补给。”

      金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抱起孩子,揉了揉她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一个人带孩子有多辛苦?我的家庭已经放弃了我,我也想放弃自己,可一想到她,我就有了活着,活得更好的勇气。”

      “男人是你的踏脚石?”

      “人与人之间不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金铭笑了,笑得很纯真,道,“我也没求着他们帮我,他们是心甘情愿的。我犯法了吗?”

      “没有。”

      “那你来干什么?”

      “跟你说一个故事,”丁俊看着昏黄的江水,一望无垠,水里都是轮船,“几年前,我有一个男朋友,不过,他是个卧底的缉毒警察,有一回,他又要去执行任务,也是在这个轮渡,我们依依惜别,我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说,在每一个黎明破晓前,我都有可能回来,因为,你就是我初升的太阳。后面应该也不需要我讲了,很多故事都是这样的结尾。他再也没回来。后来,按照遗愿,他的骨灰被洒在了江面上,每一次我来渡口,都是天亮的时候,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按照约定出现。我感觉得到,他一直在这里,每一天都伴随着太阳升起。”

      金铭深呼吸一口气。

      “我还是没听懂你的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丁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手镯,递给她,说道,“你也要坚信,在每一个黎明破晓前,都有希望见到太阳。”

      金铭想拒绝,被丁俊的眼神吓得只好收下,紧紧抓在手心。她望着这个陌生的女警,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是来安慰我的?不,她是来安慰自己。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努力使自己相信还有另一个世界,只能表明,她仍在思念着。

      金铭一生只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最终换来的却是悲伤,后来,她再也不敢动真情,怕又被欺骗。

      现在还是中午,安庆气温变幻无常,刚才还是阳光普照,一下子就下起雨来。三人一行赶紧躲在桥下。

      先是小雨,接着竟打起雷来。

      这不是很像人生吗?

      孩子最怕打雷,躲在妈妈怀里哭泣。金铭心疼地安慰着她,“不怕,不怕,妈妈在。”

      丁俊瞅了她一眼,她看起来非常瘦弱。

      “你以后打算和他过?”

      金铭点点头。“看吧,过得好就过,不好就不过。他必须对我女儿好。我看中他不是图他的钱,而是他对我说,他会照顾我和女儿一生一世。”

      “你相信他?”

      “不相信。”

      “不相信你还嫁。”

      “相信还是不相信不重要。如果我是一个人,那必须认真,可我有孩子,我没什么可挑的,“金铭望着江面说道,“都说雨后有彩虹,彩虹却并不是每一次都出来。”

      丁俊已经懒得再解释,三个人一起往天上看。

      雨没有式微的迹象,丁俊分析,更强大的暴风雨即将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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