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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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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季无双正策马在官道上飞奔。官道尘土飞扬,尘土散尽后,路上只留下两行淡淡的马蹄印。
京城里的少年郎,大多是锦衣华服,恣意放纵的。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少年,也是穿一身学生的衣衫,在学堂里念书就行。季无双却穿一身耐磨的粗布短衣,他的肤色黝黑,皮肤因风吹而干裂,发丝凌乱,眼神也逐渐退去少年人的青涩,透出几分坚毅和果敢。即便如此,他仍旧是人群中的一抹亮色,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
最开始在外奔波之时,季无双也难免羡慕那些普通人的生活。曾经他唾手可得不屑一顾的安稳日子一去不复返,京城里皇权森然却又带着烟火气的热闹景象也仿佛变得极为遥远。偶尔他会在梦中重温那些日子,梦里有他爱吃的糕点和一群翩翩少年,有他每日都在思念的亲人和母亲温柔的爱抚,梦醒后却往往是荒凉苍茫的天地和漫天繁星,以及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今夜天空的星光璀璨,月亮却不见踪影。这样的夜晚与过去的每一个夜晚都那么相似,却又有许多不同。每一个夜晚的星空都是真实,却又似飘渺虚幻,这样美妙的夜空陪伴他度过许多个不眠之夜。
季无双起身拿出一柄短剑,仔仔细细地用布擦拭。这柄短剑是他父亲所赠,据说是父亲从一个极其狡诈的敌人手中得到的。每次出门,季无双都把剑带在身边,全当是父亲在陪伴着他。
今晚是郭叔守夜,季无双见他一副困极还强撑的模样,就说:“郭叔你去休息吧,现在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正好我睡不着,可以帮你守夜。”
郭叔有些惬意地往后一仰,把手枕在后脑:“年轻人为何无眠哪?”
郭叔总是这样喜欢调侃,季无双已经习惯他的风格,只说:“想起年幼时的任性妄为,再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不免有几分感慨。”
这么一说,郭叔才觉得季无双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但同他们一起奔波日久,已经没有人再把他当作少年对待了。
郭叔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季无双的肩膀,权当安慰。季无双朝他笑笑,男人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
夜色之中,郭叔拖着疲倦的身体回营帐中休息。季无双坐在篝火旁,他的双眼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发明亮,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刺目却又让人爱不释手。
刚进侯府之时,阿玲还有些拘谨,毕竟她只是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小丫头,从未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见过银子长什么模样,更不知道大户人家中的侍女都有一副神仙姐姐的派头,她们人美心善还能干,阿玲觉得自己根本一无是处。
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只要待在屋子里绣绣花就好。阿玲不会绣花,青兰青芷更不会主动教她,她只好在玉蓉院中闲逛,轻易不往外走。好在玉蓉院够大,庭院中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倒是一点儿也不无聊。
没过多久,阿玲发现,山中无老虎,她现在是猴子大王。侯府里正经的主子不在家,有资历的老人都以光叔为尊,偏偏光叔对阿玲态度极好,好的就跟自己亲孙女似的。青兰和青芷虽没有从心底认可她这个主子,却也恪守自己做下人的本分,从不怠慢她。是以只要季无双不在,她就能在侯府里横着走。
这个发现叫阿玲有几分哭笑不得,她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季无双感到难过。这偌大的侯府中竟没有一个亲人,也不知道午夜梦回时,无双哥哥会不会感到难过。当初她被母亲抛弃,每天夜里都觉得家中空荡荡的,只要一躺下,眼泪就止不住地溢出来。她其实不愿意如此软弱,动不动就流泪。可是悲伤根本无法抑制,她只能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
那三天对阿玲来说,简直就是地狱般的存在,让她几乎崩溃。可是季无双要面对的却是长久的孤寂。这种孤寂没有尽头,没有人知道希望何时会来临。
好在,他们现在有了彼此,也算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她决定,既然喊季无双一声哥哥,她就要做一个好妹妹,成为他真正的家人。
一个好妹妹需要做什么,这让阿玲很苦恼。从前在村子里,她要做饭洗衣喂鸡割草,空闲时就带弟弟玩。村里的女孩大多如此,所以她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如今这些她都不需要再去动手,她只需要躺在床上,等着别人来服侍就好。这样的她能为哥哥做什么呢?思索很久阿玲也没想出答案。
不过这也不要紧,因为她还有许多的时间去思考。一天不行就两天,一年不行就两年,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一个好妹妹该做什么的。
要说阿玲来到侯府之后,最高兴的人就是光叔,别看光叔长得一脸凶相,侯府里旁枝的孩子都怕他,其实他最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光叔年轻时跟着老侯爷南征北战,落下一身伤病。后来不再打仗,所有人都劝他娶妻生子,他却不愿,只说有小主子就够了,他不愿意拖累别人。老侯爷没办法,只得让他在侯府荣养。光叔说到做到,他是真的把季无双当作孙子般看待。唯一遗憾的就是侯府的孩子太少,季无双又是个少年老成的,让他缺少养孩子的乐趣。
如今侯府来了个粉雕玉琢,哦不对,是来了个虽然有些黑但至少很软糯的小姑娘,光叔心中早就乐不可支。他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打算亲自教导阿玲。可是对方是个姑娘,他能教什么?读书识字?他自己是个武将,倒是会写几个字,可是要做先生的话根本拿不出手。琴棋书画?当年老侯爷倒是下的一手好棋,可是他自己对这些琴啊棋啊的东西根本一窍不通。早知道今天,当年老侯爷让他学下棋的时候他就该好好学,哎……
思来想去,光叔也没有其他特长,他这辈子只会打仗,可他难道要教一个小丫头学打仗吗?!不妥,非常不妥。
连着几天光叔都心情低落,看见什么都唉声叹气,把伺侯他的小厮吓得半死。直到某一天,光叔下定决心:小丫头怎么了,小丫头学些拳脚功夫,走到哪儿都不会被人欺负,岂不快哉!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光叔来到阿玲的玉蓉院,对着无聊至极的阿玲招手道:“小丫头,你过来。”
阿玲对着光叔福身:“光爷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光叔和蔼地摸摸阿玲头上的小揪揪,笑眯眯地说道:“你可愿意跟光爷爷习武?”
阿玲这几天呆在玉蓉院,每天都闲得几乎要发霉,岂有不愿的道理。她急不可耐地点点头:“我愿意!”
“小丫头,习武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万万不能半途而废,明白吗?”
阿玲笑得很灿烂:“阿玲不怕辛苦,光爷爷放心。”
青兰端茶过来,阿玲对着光叔磕了三个头,又给他敬茶。光叔接过茶一口喝完,从袖口掏出把匕首,递给阿玲道:“如此你便是我的徒弟了,这把匕首是为师送给你的礼物。但它太过锋利,等过两年你的武艺小有所成后才能让它出鞘,记住了。”
阿玲接过光叔递来的匕首,只见刀柄上镶嵌着几枚熠熠生辉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心中顿时欢喜不已,她忙说:“谢谢师父!”
拜师第一天,阿玲就在光叔的指导下,蹲完半个时辰马步,然后绕着花园慢跑两圈。阿玲的武学天赋与季无双比自是相差甚远,但光是也没指望她能成为高手,是以对她很满意。
晚上洗漱过后,阿玲趴在床上欣赏光叔送的匕首,没有哪个姑娘能抵挡住来自宝石的诱惑,如果有,那一定不是个姑娘。阿玲拿着匕首来回摩挲几遍后,才恋恋不舍地塞回枕头底下,一夜好眠。
等到阿玲睡下,青兰对青芷说:“表姑娘现如今是光叔的弟子,即便她不是夫人的亲属,却也是这侯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青芷回答说:“姐姐放心吧,我又不蠢,知道该怎么做。”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特,”青兰有些怔忪:“当年我们姐妹是奸细,却得到夫人的信任和提拔。对于你我姐妹而言,那已经是不能想象的喜悦了。可是没想到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原本只是个失去父母的小可怜,却一下子成为你我的主子,真是让人嫉妒啊!”
“姐姐也这样觉得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呢。”青芷嘟哝道。
“傻丫头,姐姐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并没有比你高尚。只不过,从今往后,她就是我们真正的主子了。”
“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姑娘刚来的时候,我这心里是真的不舒服。可是这几天我也好好想过了,人与人本就不同,我们姐妹原本是必死无疑的,谁知现如今,那么好的夫人不在了,我们却还好好地活着,还在这侯府中锦衣玉食地受人庇护。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好好服侍世子看中的人。至于姑娘是个什么来头,那与我何干?”
“想不到你竟是个通透的。”青兰笑道。
“人生的际遇着实难料,能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地活着已是不易,若是还贪心不足,只会让自己不开心。”青芷轻声说道。
青兰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她起身把灯吹灭,姐妹俩一起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