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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旧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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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北院,前头有仆妇执灯,白氏也便缓了步子,与老嬷嬷慢慢走着。
“当日与沈家定亲,那都是被皇后,被老太太逼迫得,我若不先下手,她们就要拿捏我儿的婚事了。那时候锋儿还在外头,我私下给他说了这门亲事,心里头也是忐忑。那孩子自己做主惯了,凡事都有成算,就是那些传下来的规矩也没能束缚得了他,我那时候是真怕沈家嫡长女不讨锋儿的喜欢,他回来了心里要怨我,谁知道就等着了他伤重不醒的消息,后头嫡长女换了庶女,我更是安不下心,生恐坏了我儿姻缘,让他后半辈子都不能畅意。可如今倒是应了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迎了玉儿来家,倒也算是我儿之幸。”
老嬷嬷笑道:“老婆子托个大,说来我也是看着世子长起来的,满京城里,就是凤子龙孙也鲜见能及得上他的。世子往日里头极有主意,那么小的一个人,就能想着法子做了自个儿想做的,把不想做的,不想要的都丢在一边儿去,偏生他做的周全妥帖,光明正大,还无人能说出什么来。早年间太夫人还想趁着世子年岁小,没定性,用女色糊弄他呢,那么些个花红柳绿的美人儿,连我这个老太婆看了都很是动容,偏世子爷一眼不看,视那些个燕瘦环肥的像是粪土一般,这么着,才样样都不落把柄。世子爷沉得住,拿得稳,从不受人煽惑挑唆,老奴瞧着,也觉欣慰,只等将来……”老嬷嬷笑开,满是希望:“夫人的福分在将来呢。”
白氏也是又笑又叹。老嬷嬷又道:“您别担心世子会待少夫人不好,您是个何等样难讨好的人呢?如今还不是尽疼着少夫人。咱们只说那月貌花容,身段儿性情,哪一样不是拔尖儿的,这样的再不喜欢,那可真是要往仙山里头去寻个仙女儿了。”
白氏笑道:“说就说,还拿我作伐子,嬷嬷这心可也偏到那丫头身上去了。”
老嬷嬷一气儿地笑:“哎呦呦,还来酸我呢,可见着是有了媳妇,旁人都越发被比成泥猪癞狗了。”
这边厢喜忧参半,太夫人院里却是愁云惨雾,各人都提着心弦儿,生怕一个不对就吃了挂落。
半夜过去,炕上还是窸窸窣窣没个安生时候。周嬷嬷试探着问了一声,听着回应,便轻手轻脚地点了烛,往里头去了。
“太夫人心里头有事?”
太夫人翻了个身,慢慢儿靠在引枕上:“北院那头儿今日如何了?”
“着人看着呢,只瞧见人来来回回,除了夫人和那姓钱的先生,旁的也没得入内,看着是风平浪静,没什么事。”
太夫人冷笑了一声:“那竟是个不好对付的,连永宁那样的人都没在她手上得了好,本以为就算不成也能看看我那孙儿身子何如,没想到连面儿都没见上,更别说探清究竟了。现下永宁无事,她也一并全身而退,两边终久没个跌了损了的,连个文章都做不出来,好端端的局面,一下子就破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可恨不可恨。”
周嬷嬷忙不迭接话:“少夫人乖滑,在咱们这儿演了这样久的戏,总算也扮不下去了,本想着是个年小心浅的,谁知竟那样厉害,几句话下来,真真如刀子一般,不管谁的面儿都敢下,越发连个尊卑上下都不顾了,老奴瞧着,竟似了咱们那国公夫人十成十。今儿永宁郡主的事被轻轻带过了,可咱们也看清了少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人,将来对付起来总归有个章程,这倒也是一个好处。”
太夫人道:“你个老货,打量我不知你的算计呢,你是因为她驳了你的面子,心里过不去,才这样添了油加了醋,和我这儿弄鬼儿呢。”
周嬷嬷忙的打嘴,陪笑道:“太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可老奴也不敢胡说乱道的,今日虽没见着人,只看那情形,防备得再周全不过,定是世子身子好转无疑了,否则哪里需得这般仔细。她们婆媳一道儿把信儿瞒的严实,到了这会儿,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步了。”
外头隐有风声,屋里头昏昏暗暗,太夫人默坐了一会儿,叹了一回:“锋儿是个何等样得力的孩子,若能听了我的,一家子往一处使劲,岂不好呢?偏偏的要走那歪门远道,听了他母亲的,别扭着不肯低头,到了这一步,谁都退不得了,我哪里能不疼自己的亲孙儿,可到底国公府的体面前程才最要紧,少不得要委屈他了。”
周嬷嬷不敢接这个话,见太夫人身影萧索,便劝道:“没有您,哪儿有旁人,这些事您实不该太搁在心里。要说咱们现今也探不到北院消息,原本的那两个嬷嬷,若是太夫人一心地不往回收,留在那儿,也是个意思,如今倒没门路了。”
“你知道什么。”太夫人森森地笑了笑:“这么些年,还不够你瞧清楚我那儿媳呢,她最是个能做文章的人,北院那么个情形,若是那天她们没和那李婆子吵嘴还能搁浅,可你也听着回来的人说的那些话了,原以为她们两个能得用,谁知被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婆子算计了,说出一套无法无天的话来,还说自个儿是我这里出去的,怎么也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就是北院的主子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这样的话说出来,我那儿媳记在心里,将计就计,做出个故事来,攥住我一个把柄,回头说了出去,咱们这里反而被动,到时我稍稍动一动,她就有话等着,有事捏着,那才是大大的不妙。”她伸手接过一小碗温水喝了,很有意思地笑了一笑:“倒是个滑不溜手的,往院子里放那么一个泼辣货,还是她家里嫡母给的,咱们这儿碍着情面不好处置,只能咽下这口气,不吭不哈的,连个面儿都没露,转眼就把两个嬷嬷给打发了,瞧着年岁小,再过几年,就不好收拾喽。”
见太夫人浑浊的眼里满是冷意,周嬷嬷冷不丁打了个颤,她扶着太夫人歇了,慢声慢气问道:“那咱们再寻人来瞧瞧世子的身子吗?总得心里有数,才好忖着力道动手。”
太夫人阖了眼,像是已经睡沉了,周嬷嬷不敢再问,正捧着蜡烛欲出,忽听那边儿太夫人道:“明日一早差人去禀太子,教他寻个妥帖人,谋个妥帖路径儿,总要有个让她们不能拒绝的方儿才好。”
周嬷嬷又等了半日,见再没话吩咐,才悄悄儿地移到外间儿来。她一夜不敢睡,等外头微微地有点儿亮光,就起来寻了个心腹小厮,让他快快地去禀了太子,万莫耽搁。
今日倒是个大晴天,沈清玉一早起来,磨蹭了半日,才教蔣妈妈去请钱老来,她昨儿半夜便睡不实了,还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面上没半分血色,怏怏的连话也懈怠说。
蔣妈妈立时遣了人去请,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在地上转了两三圈儿,一个正眼都没给她。沈清玉自知理亏,哄道:“我往日里犯了旧疾也是这样,耽搁一半日的也没甚要紧,妈妈别气,我今后再不这样的,只是昨夜懒懒的不想动,才一气拖延到了现在。”
说话钱老就到了北院屋外,蔣妈妈给她略收整了一番,便将帐子都放了下来。钱老进来,沈清玉挪到床边来隔着帐子伸出手去,钱老来回探了几遍,叹气道:“少夫人这是早年坐下的病根儿,一到了冬日身子就受不得,老夫问一句,少夫人可是极为畏寒?”
“这些先生问我就都知道了。”蔣妈妈急的什么似的,也不耽搁,嘴里连珠炮似的,把能想着的都说了:“我们少夫人一年四时手脚都是凉冰冰的,尤其到了冬日里头,就是在屋里,手心儿也是勉强温着,入夜歇息,总得盖一床厚厚的被子压风,若平日里有个什么不对付的,立时发作也是有的,先生看可有法子除了这个病根儿,如此下去,我们少夫人如何受得了。”
钱老又细细地问了旧日用的什么药方儿,病发时觉着怎么样,蔣妈妈一样样记得清楚,说的利索,钱老思量片刻,道:“亏得幼时治得及时,就是坐下了根儿,总也不至伤及根本,老夫开个方子,少夫人每日认真吃药,过个三两日也就无碍了,只是少夫人到底身子弱,日后想要结壮些,就得在膳食上用足功夫,更兼多走动走动,慢慢地把身体补养起来,只要少夫人遵医嘱,过上四五年,也就能除了这根儿了。”
蔣妈妈大松了口气,待开好了方子,就亲送了钱老出门,钱老见一屋子的婆子奴婢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宽慰道:“今日吃了药,晚上就没妨碍了,也不必太过担忧,这病虽是经年积下的,到底大方儿已经无碍,剩了些难缠的小症,将养着就尽够了。少夫人病着,心里头不能存下事儿,诸位都放松下来,少夫人才能安心养病。”
蔣妈妈几个道了谢,看钱老走远了,才各有思虑地转回屋来。
“咱们少夫人这病有两年没发了,冷不丁发作起来,谁知是因为冷着呢,还是因为素日劳心劳力,累着了。”
春兰忙捂了夏荷的嘴,见左右没外人,才低声斥道:“这话怎么能混说,传出去了,说咱们对世子有怨,前头姑娘辛苦做下的那些好儿就都白费了。”
夏荷忿忿,却不敢再多言,蔣妈妈怔怔看着里间儿,好半晌道:“行了,有病治病,钱先生既说了将养着,咱们就都把事儿担起来,别再教少夫人费心,左右已是这样,多余的话不要再说。”
四个丫头齐声应是,各自径去办差。
“让妈妈担心了。”沈清玉靠坐在小榻上,身上拢着厚厚的兔毛毯子:“我旧疾发作的事万不能传出去……”
“这些我都知道。”蔣妈妈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请大夫时我们也是小心着的,你生病这事儿也还没传出屋子,就放下心吧,安安生生养病,屋里屋外还有我呢,从前咱们在沈府怎么样,如今还怎么样,我还没老,再护你几年有什么要紧。”
“妈妈又心疼我呢?”沈清玉歪头逗她:“我估摸着这病也当犯了,前两年的冬天没今年冷,才入冬多久呢,就下了几场雪了,犯一犯也好,总比积在身子里强许多,何况如今还有钱先生这样的神医,几剂药下去,什么病不是小事儿,咱们库房里头前儿娘送来的那些燕窝人参,如今尽可用上了,我不过吃吃喝喝将养身体,有什么好在意的。”
听她这么说,蔣妈妈心里又是酸又是疼,仍是笑道:“知道了,我不说了,可今后若累了便不许逞强,世子的事下头人也能分担,莫要尽着为他好,拖垮了身子。”
正说着,外头报白氏来了,沈清玉还未起身,就见白氏匆匆进来,急惶惶按住了她:“究竟怎么样了,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当时叫人,偏偏的熬到天亮,这回是没什么,下回呢?谁教的你这样性子,连自个儿的身子也不顾惜。”
劈头挨了一顿数落,沈清玉人也蔫儿了,白氏一早在处置府里头的家务,听了北院的事,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后头又听是从半夜熬磕到早晨的,她就知道这丫头是顾忌着半夜叫大夫,怕引人注意呢。白氏说了两句,眼眶也红了,沈清玉哭笑不得地要哄,就见白氏狠狠瞪了她一眼:“从今起唐嬷嬷代我看着你,小小年岁,学的这样逞强,往后可怎么得了,身子养好前不许出屋门,屋子里再点上几个炭盆,我教人拿了银骨炭来,清清静静的没有烟尘,正好暖和,那些各色补品,燕窝鱼翅,牛乳人参,该吃的一样不许落,咱们家不差银钱,哪怕你吃龙肝凤髓呢,娘也尽力去给你寻来。”白氏说着又嘱咐小丫头们:“日常陪着你们少夫人多活动腿脚,走一走,玩一玩毽子,扔一扔沙包,寻些新鲜物儿引她开开心,等你们少夫人好了,我重重赏你们。”
沈清玉就这么被按在被子里,屋里头地龙加炭盆,被子里还有大大小小数个汤婆子,直热得她哭笑不得,又酸又暖。这样多的人心疼她,她其实很高兴,不过她当真没有那么舍己为人,昨晚不愿叫人,一是知晓这是旧疾,只能慢慢熬过去,一时叫了人来也无甚大用;二来就是晚上外头寒,她在被子里捂着暖暖和和,就是睡不下也懒懒得懈怠动,才一径拖到了天明十分。可一个个的都不知想到了哪里去,只觉得她是照料郑锋累着了,是不愿给人添烦才拖延着,她解释了也没用,只得捏着鼻子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