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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魑魅魍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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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传话说晋王世子亲往北院来赔罪献礼时,沈清玉正捧着一小碗虾肉馄饨吃得不亦乐乎。庄子上特意养的大虾,个顶个儿地活蹦乱跳,馅儿里头间或有些虾肉粒,又弹牙又鲜甜,汤水也都清清立立,丝毫也不腻口。
听了来人报,沈清玉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馄饨咽下,才道:“北院封院,我不便外出,唐嬷嬷带着春兰夏荷去接应一二,望世子恕我慢待之罪。”
唐嬷嬷依言去了,沈清玉把碗里的汤喝了,与坐在一旁的蔣妈妈说道:“照理说他一个藩王世子,就是赔罪,也当去向娘赔罪才是,往我这里,还是亲自来的,这算什么,礼待太过了。”
蔣妈妈笑道:“这就是他会做人的功夫了,他这么一来,咱们心里头就是有气恼不满,也不好从此不相往来,还觉着他为人诚恳好礼,反更有交情。”
沈清玉抿了抿唇,心里却觉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如今正在削藩的风头上,只盼他当真是一心赔礼结交,若是有个什么想头图谋,那她这里可招架不住。
褚翊就在北院门外几步远的地方等候,见着唐嬷嬷带了两个丫头迎出来,也丝毫没有怪责之态,反客客气气说了两句话,就教人将礼品单子呈了上来。
礼品单子共有两份,一份记着永宁在北院磕碰坏的物件儿,另一份则是晋王世子特带来京城的人情土物。唐嬷嬷不过略看了看那土物单子,夏荷则拿着赔偿单子认认真真地翻看校对。
褚翊见夏荷一身青袄青裙,清爽利落,认真比对单子时秀气的眉眼间颇有些憨态,虽姿容并不见出众,却别有一番乖觉动人之处。他看了一会儿,不禁出言逗她:“这位姑娘这般仔细,想是怕我赖了世子夫人的物件儿,不若我叫人将箱子开了,姑娘连单子带物件儿一并对了才能放心。”
春兰一直在旁边看着,见褚翊眉眼舒展,语中带着些戏谑的·调·笑,她皱了皱眉,将夏荷手里的单子收了,福了福身道:“奴婢等失礼了,请世子恕罪。”
夏荷被春兰挡在身后,自己也没觉如何,褚翊见状,只略笑笑,又说了些赔罪问礼的客套话,便带人离了。
见晋王世子走远,春兰便回头重重拧了夏荷的耳朵,夏荷心知理亏,不敢反抗,灰溜溜地随了她们回了院子里去。
“你呀你,那可是晋王世子,人家递上礼单是客套,你可倒好,还当真校对起来了,亏得世子不计较,否则你不是给咱们少夫人添乱吗?”进了院子,见没外人,春兰就掐着夏荷的腮帮子好好把她教训了一顿,见夏荷一脸心虚委屈,剩下的话就再出不了口。春兰无力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带人去把那些物件儿整理好,该擦洗的擦洗,该摆出来的就摆出来,小心着些儿,别磕了碰了,不然你瞧我罚你。”
夏荷揉着被掐红的脸蛋咕哝道:“那些都是少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补一时也没法补齐,我不是着急吗,今后再不敢了,好姐姐,你别和少夫人告我的状。”
春兰素知这小丫头财迷护短的性子,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听了这话,气不是,笑也不是,只好让她快去办差,自己和唐嬷嬷进了屋去。
沈清玉正与蔣妈妈一道对账册,见二人进来,随口问了两句,春兰答了,过了一阵,支吾着道:“少夫人,奴婢有话与您说。”
沈清玉正被这些账单册子圈得紧,听了这话,忙不迭搁了笔,就要带春兰一边去说话。唐嬷嬷见蔣妈妈要说她,便笑着按了蔣妈妈的手,接替着沈清玉坐下对账,让她自去消闲。
主仆二人换到外间儿去喝茶说话,春兰便将适才迎晋王世子时的事慢慢说了:“我瞧着世子的眼神不对,怕是有些喜欢夏荷的,夏荷又是个傻丫头,估摸着丁点儿都没发现,我想着今后世子与咱们这里有什么交集时,还是让夏荷避着些吧。”
沈清玉捧着茶盏忘了喝,半日道:“还是你细心,既如此,今后就莫让他们再见了。”
春兰是最知沈清玉的,二人素来半是主仆,半是姐妹,她也知道自家姑娘从嫁进来就开始给她们打算终身了。她一旁瞧着,姑娘是要给她们择一个干净勤恳人家的,到时除了奴籍,带了嫁妆,又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如此身份,嫁一个正正经经人家,做正头娘子才是最好归宿。至于为人妾室,不说她们自己,就是姑娘也绝不会答应。她心里知道,姑娘一直很疼她们,不会任人糟践了她们,她一直惜福,也从不肯轻贱了自个儿。晋王世子身份好,相貌好,可那不是她们这等人能肖想的,夏荷就算真得了世子的心,也不过是个通房侍妾,半主半仆,看人眼色过日子,就是生下了孩子,若是没有造化,也是母子一道伏低做小,辛苦一世,更有甚者,连性命都存不下。那些王爵侯门里,冲冠一怒为红颜,三千粉黛尽抛却都是笑谈,嫡妻贵重,尤其是王侯,谁会要一个奴才丫头做正妻呢?虽然如今八字连个点儿都没有,可她素来是防患于未然的性子,这些要命的事,还是趁着势头没冒出前就牢牢掐灭得好。
这里慢悠悠叙着话,就听外头说钱老来北院请脉了。沈清玉看了看天色,这才多早晚,不论是她还是郑锋,都没到诊脉看症的时候。她皱了皱眉,钱老这样急,恐是外头又有什么事了。
等屋里头只剩了几个信重人的时候,钱老才道:“二皇子妃大安了。”
沈清玉尚无反应,唐嬷嬷便奇道:“不是说连棺木都备好了,怎的悄无声息地就大安了?”
钱老道:“京里来了个叫吕业的大夫,说是已制出解寒城疫症的方子,前日有人代他献了上去,后头不知是谁,又荐他往二皇子府看诊,这才几日的功夫,皇子妃已能说能动,气色愈好,据说连那些个病根儿都除了。”
正说着,白氏就打帘进了来,几人纷纷起身行礼,白氏一路摆手,就在沈清玉身边儿坐下:“你们接着说。”
钱老点了点头,说道:“此人所制的解除疫症的方子太医院验过,说是极效验的,如今皇上龙颜大悦,赏了他黄金百两,赐入太医院为官。”他一面说一面在心里叹息连连。当日寒城之中疫症忽发,世子当机立断,将尚未染疾之军民百姓迁于城外,能保一个是一个,世子自己却带着其余疾重之人困守城中,吩咐随军医师尽力医治。他当日随侍在侧,苦心探寻疫症根由,几番试验,终得了个模糊的方子,管用与否他不知道,可总还少一味极罕见的药材,那药材难生难长,他虽差人去寻,也是机缘茫茫,毫无指望。寒城中人一个个死于疫症,世子虽强撑着主持大局,到底也人力有限。若非他在世子初染疫症时喂其服下唯一的一颗解毒丹丸,世子拖着一身重伤,也绝撑不到此刻。后来寒城就成了一座死城,他拼力救治,也只保住了寥寥十数人的性命。那场浩劫太过惨烈,此时想起,心中犹悸。他这些日子从未停止过琢磨药方,可屡屡碰壁,始终难以有个明确结果,这位倒好,不仅献上了方子,还献上了数株罕见药材,如此大功,焉能不让龙颜大悦。
沈清玉知道郑锋的昏迷与寒城疫症有关,此刻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却觉异样,她便直接问道:“这人有什么不对吗?这个时节儿进了太医院……”沈清玉看着钱老,没把话说完,钱老叹道:“少夫人心思灵巧,已经猜到了。”
钱老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往下说,只听他转了话头道:“现如今世子醒转在即,这事约摸已被有心人探得了,原本想着就干脆通禀入宫,震慑那些心存不良之人,谁知现下能解疫症的大夫进了宫,这回不等咱们自己把消息传出去,只怕宫里说话就要赐人来为世子看诊了。”
话毕,屋里头就是一阵静默,唐嬷嬷蔣妈妈退了出去,屋里一时只剩了他们三人。沈清玉的话憋在心里难受,索性说道:“此人又是太子的一步棋?他能解寒城疫症,却不早不晚地赶了这么个时节……”她皱紧了眉头,心里的猜测却不敢说出口来,当日寒城因了这疫症几乎是全城无人存活,惨烈之处不可名状,若他们早能解此疫,而迟迟拖着不说,那就是为了除掉一人而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做赌,如今就是拿出来又能如何,寒城之人几已绝迹,郑锋又即将好转,他们此时如此作为,不过是想找借口再害郑锋一回。她心中头一次对太子生了深恶痛绝之感,甚至觉得恶心,这样一个人,莫说能否为储为皇,恐连为人都不配了。
钱老见她猜的七七八八,心里感叹,却也更加无奈,有时真相可能比猜测更加残忍,可有些话他此时没法说,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生死之间的挣扎博弈,都只能待日后再言明了。
白氏只知自己的儿子是重伤又遇疫症才昏迷不醒,其中纠葛为何她一直没有追究,今日听来,再看钱老这般神情,她闭了闭眼,恨声道:“天杀的王八蛋,狼心狗肺,若他们真敢动手害我儿子,我就和他们拼了,大家一起死,一命换一命,我倒要看看,那太子是不是真的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皇帝是不是真的就要牺牲臣民江山保他那混账儿子!”
钱老重重叹了口气:“破釜沉舟,以命相搏,说来何等容易,只是终究拖累牵绊多,夫人不只有世子一个孩儿,四姑娘也是您难以割舍之人,没到绝处,咱们不能自断后路,就算咱们将这一切的事都揭出来又能如何。皇上虽对太子有些不满,可太子之下还有四皇子,五皇子两个嫡子,更牵系着一国之母,只看着这些,皇上就不可能轻易废了太子。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一国储君若是德行有亏,那牵扯就太大了,如今国中稍定,连削藩都得小心翼翼一再试探,若是由太子牵七扯八,到最后只能是朝内不安,四境不宁。皇上信重世子不假,可终究臣子是不如家国亲眷的,若然咱们把这些事昭告天下,闹得沸沸扬扬,迫得皇上不得不处罚皇后太子以安臣民,那就是往皇上心里·插·刀子,从此世子前头的功劳,今后的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只怕都悬了。人皆护短,伤了皇家的面子里子,只会将世子置于难堪之境。”
“难道就让我儿白白受苦吗!”
钱老道:“自然不能平白承下这些委屈迫害,可到底如何,要从长计议。废储一要有十恶不赦大罪,二要皇上自己意愿如此,咱们不能相迫,却可运筹谋划,让他自己有所行动。”说到这里,钱老已觉自己说了太多,便止了话头,说:“世子究竟是如何昏睡不醒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才能从这重重算计里保住世子。”
“宫中若赐太医医治只怕不能相拒,能否……”沈清玉斟酌了斟酌:“能否请襄郡王帮忙,若实在无法拒绝吕业前来,就另派几个向着咱们或是心思清楚的,最要紧是资格要老,身份要高,说话要管用,让吕业不能轻易使手段相害,到时咱们再安排安排,总能护住世子的,实在不行,我就只能耍赖撒泼,我是个女子,还是小辈,皇上就是觉得我不成体统,也总不能和我认真计较,左右都是定要挡住的。”
白氏失笑,面色缓了缓:“这也是个法子,先生看如何?”
“这样很合适,少夫人聪慧,让襄郡王相助,倒是个机变之法。”
“我想的都是耍赖的法子,到底如何,还要先生费心筹谋。”
“那就这么说下了,回头就把事报上去,说世子爷好转,不日就要醒来了,再把脉案呈上去,明明白白的,日后有个什么总是有个比对的。”钱老定了主意,抬眼看向两人。
白氏点了一回头,又道:“只传出话去,说锋儿好转,全是玉儿冲喜照料之故,往那飘渺之事上靠,总不留下话柄,省的说咱们欺君瞒人呢。”
说到神鬼之事,钱老叹道:“长生之事,缥缈无根,偏有人一心探寻,如今吕业整日烧丹炼汞,究竟有些效用,皇上虽不至一心投于此间,到底有几分倚重期盼,说来此人有些本事,就是不知来历为何了。”
婆媳两个更是忧心,若皇上因长生之事而对那人多有偏护,他们这里就要小心再小心了。
最后白氏往卧房去看郑锋,沈清玉一人送钱老出屋,左右无人,她忍了又忍,仍是问道:“先生,这疫症究竟是他们能治而不肯治,还是……”她直直看向钱老;“还是太子那些人就是疫症爆发的罪魁祸首。”
钱老一顿,往前后看了看,惊声道:“少夫人慎言!”
见钱老面色大变,沈清玉心里多少有了底,本觉这话十足荒唐,却原来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沈清玉闭了闭眼,指尖发凉,二人相顾无言,半日,钱老哑着嗓子开口:“其中隐情,待世子醒转自然会度情与少夫人道来,如今我什么都不能说,您也什么都不知道。少夫人,现下保住世子才最是要紧,剩下的,少不得要忍要让,要装傻充愣,避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