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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不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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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暗,院子里都点起了灯,沈清玉和四个丫头并芷萝围成一圈儿踢毽子做戏。蔣妈妈和唐嬷嬷抓了把瓜子远远瞧着,难得清闲安逸。
几个女孩子里反是芷萝踢得最好,一气能踢近百个,花样儿也多,怎么都落不到地上,沈清玉笑着数数儿,高兴得小脸通红。
“行了,姑娘们,外头冷着,顽一会儿尽够了,进屋里喝杯热茶,咱们该用饭了。”两个老妈妈吩咐人去备茶,晚饭也准备着提上来。沈清玉拢了拢月白绣花小袄,几个姑娘家说说笑笑进屋去了。
正捧着滚滚的茶暖手,外头来人报,说是四姑娘五姑娘差人来问少夫人好,知北院封院,不便亲来请安,特遣人送些亲手做的物件儿,以表心意。
春兰夏荷从角门出去接了,回来道:“两位姑娘有心了,问了今日永宁郡主在北院的事,让少夫人莫把气存在心里,只当那是个糊涂人,看过就忘,不值当气恼一场。”说着,捧了二位姑娘亲做的鞋袜绣帕,另两个打好的络子:“来人说这些不值什么,只当是个心意,搏少夫人一笑罢了。”
唐嬷嬷接过来一一地查验了,待沈清玉看过,回了几句话,就规规整整理好,另收起来。
闲话时,唐嬷嬷将晋王世子那头儿的事当消遣说了:“今儿个跟着永宁郡主在咱们北院撒野的那些仆从都被晋王世子给处置了,永宁郡主也禁足府中,又来了两个管事婆子要了咱们北院损失的那些物件儿单子,说是上门赔罪时一并送还。”
春兰接话道:“这世子倒会做人,可偏偏有那么个拖后腿的妹妹,这事传出去,丢脸的也是晋王府,在院儿里走一圈,就没有不笑话那郡主没个体统尊贵的,好好儿一个姑娘家偏学的一身跋扈气,和奴才丫头打在一起,还扯坏了衣裳首饰,走时高声呼喊,生怕旁人不注意她似的。”
夏荷从鼻孔里出气,冷哼道:“还想拉扯咱们少夫人呢,也不瞧她那副野猴儿样,什么脏的臭的就往跟前儿凑。”
蔣妈妈虚拧了她一把,又是疼爱,又是好气好笑:“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人都敢编排,当心哪日吃了排头,到时再回来和我们哭。”
夏荷扮了个鬼脸,又转头去问唐嬷嬷:“我瞧那郡主最是没个规矩的,在咱们地盘儿上还敢动手动脚的,想她在晋王府那边儿也不老实吧,恐更是弄性尚气,洒落无度呢。”
唐嬷嬷来了谈兴,索性把这郡主的事说了个底儿朝天:“在家那头儿的事咱们都是听说的,不过老婆子看来,倒有六七分是真的。都说她最是个喜好显弄的人,在京里头住了几年,仗着太后的势处处挺腰子,回了晋王封地更是个没笼头的马,整日里富贵荣华堆叠着,偏还是不知足,冷不丁就要弄出个故事来折腾一场。从前还往封地政务里头伸手呢,说是收了人家东西,寻了晋王去歪缠,晋王对女溺爱太过,不知办了多少没根底的事,后头被晋王世子教训了,才渐渐地收了手去,这也罢了,再往后又好给人牵系姻缘,那些脏心烂肺的就趁机投了她的好儿,煽惑得她连个是非体统不顾,生生地全了数桩孽缘,有的是把好好的大家千金许给没来由的奴才马夫,把身边儿浅薄刻毒的丫头许给才貌双全的少爷,那些烈性的,不知多少没了性命,顾及父母的,就得满腹苦水地过一辈子,晋王糊涂,这些事儿只当了小事,世子上下都说不通,也因此和晋王生了许多闲气。”
几个丫头都鄙夷地撇着嘴,那厌憎的神色仿佛听一听永宁的名号就脏了耳朵一般。
“这些都不说了,老婆子还听了一桩事,说的模模糊糊,却也是让人唏嘘感叹。”唐嬷嬷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永宁郡主上头还有个长姐,那位大郡主打从娘胎里出来,脸上就带了好大一块黑漆漆的胎记,年岁越大,胎记越大,生生爬了半个脸去,可听说这位大郡主十分地贤淑知礼,轻易不肯多说一句,多动一下的。偏偏这位不投晋王的好儿,自小长大没少受委屈吃挂落,永宁不顾念姐妹之情,处处地比着大郡主好显示自己,等大郡主到了婚配年岁那更是过分,竟想着把自己底下一个颇得恩遇的清客配了大郡主。那清客贫寒出身,宗族根基一概皆无,说是有学问,却是个卖弄唇舌的油滑小人,大郡主好歹金枝玉叶,岂肯配这样的轻薄浪子,那永宁却偷偷儿地把清客放进大郡主的院子,想着生米煮了熟饭,大家都欢喜。亏得世子心里明白,也早有防备,逮住了那痴心妄想的东西就给……”唐嬷嬷咳了一咳,低了声儿道:“那东西不仅被逐出了晋王府,流放到苦寒的地方,从此更是个太监身子,再不能动歪心思了。”
夏荷拍手称快:“就该这样,我还嫌不够呢,都这般了,那郡主怎么还能四处钻营,都不知道丑吗?”
唐嬷嬷冷笑道:“她若是知道要脸,那就不是这么个光景儿了,我瞧着她是要倒霉,世子不是晋王爷,她再撒野,就有好果子吃了。”
“嬷嬷不早说,早知道了,就把她用过的杯盘碟碗都扔了,省的脏了手。”
唐嬷嬷往夏荷腮上一拧,道:“她投胎似的往咱们这儿跑,哪有功夫说这些,再者,不管如何她都担着个郡主名号,好歹还有太后的脸面,咱们面儿上怎么也得说得过去,至于私下里……”她嗤了一声:“私下里谁家正经的夫人太太,姑娘小姐与她结交呢?不过是个名声臭完了的人,只要别往咱们跟前儿来,只当那是个臭虫污物,丢开就完了。你瞧这几年她不在这里,谁还提她一嘴呢,你们从前在家里就不知道她,谁还真把她当个人看?”
众人都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决定以后见着就绕着道儿走,再不与她多说一句话的。
“她还在美梦里呢,不知这些举动都会给晋王府添乱,如今……”唐嬷嬷沉吟了半日,道:“如今这些藩王不比从前了,京里局势紧张得很,都在这里头打听消息,只她一个看不出口儿,倒是难得的一个从头糊涂到脚的人。”
沈清玉听得一愣,几乎无声道了句“削藩”,唐嬷嬷意味深长地一笑:“姑娘聪慧,眼下正有这些个传闻呢,究竟怎的咱们不知道,想来多半是有这个意思的。”
大家闲话一回,各去用饭,等天全黑下来,白氏和钱老才一道来了。
钱老诊脉,沈清玉与白氏慢慢地叙着话,说到晚饭菜色,白氏道:“拢共就那么一个暖房,青菜是有限的,等娘周旋几日,你们就能多吃些鲜菜了。”
沈清玉倒不在意:“如今我这里关门过日子,外头为难的人定然不少,娘已经承了太多的压力,不过是几把子菜的小事,咱们就不与他们争了,等世子爷好了,到时咱们单独建一个暖房,谁都别来蹭咱们的便宜。”
白氏失笑,拧了拧她滑溜溜的脸蛋儿:“好,娘都听玉儿的,咱们就忍上一忍,来日再教他们尝尝厉害。”
说话时唐嬷嬷端来了茶点,沈清玉特意服侍白氏尝了尝红豆糕,见她喜欢,便说明日蒸了新鲜的,再让人给送过去,白氏略吃了两块,拉她安生坐下:“别忙活,咱们娘俩说会儿话。”
沈清玉笑道:“都说新媳妇嫁了人,首先就要学着站规矩,条条框框,折腾没完,只我从进了门就没给谁站过规矩侍过膳,说来娘可是天底下最良善温柔的婆婆了。”
“少贫嘴。”白氏给她喂了口糕:“你这丫头可就仗着这张巧嘴哄得一院子人围着你团团转,可知到底是个油滑的小骗子。”
沈清玉大呼冤枉,起身道:“才不是,人家是真心的,不若我给娘站站规矩,侍个膳,也好显得我懂事知礼呢。”
“我的儿,你可别折腾你娘这把老骨头了,你乖乖的,和锋儿好好的,不知省了我多少事呢。”白氏心知媳妇是在逗自己开心,她也很是领情,便先将烦恼丢在一旁,只顾说笑。
没多久,钱老那里诊脉毕,出来笑吟吟道:“少夫人素日按摩得法,将来世子爷醒来也能省不少恢复功夫。”
白氏与沈清玉听了钱老话音儿,心里俱是高兴,沈清玉又说起郑锋近日对外界的反应越发频繁,钱老听得直点头:“就这些日子了,不拘哪一天好些,估摸着就能醒了。”
到底是个振奋人心的事,沈清玉傻乐了一阵,慢慢淡了笑,对白氏和钱老道:“近来那头儿几次三番地试探,加上永宁郡主这一遭儿,她们恐是怀疑世子身子好转了,我这几日心里总是慌慌的,没着没落,纵守卫森严,也常觉不安。”
白氏心中难定,眉头紧蹙,钱老拿的住,只略略沉吟片刻,便道:“从前宫里头和太子那边没少差大夫来探看究竟,我这里用药和针灸之法暂从脉象上瞒过了人,让他们觉着世子恢复无望,这才得了些调养的空闲,只是那法子终究于身体有碍,再不能使第二回,他们再来,实在拦不住了倒也不妨,世子如今好转在即,不比从前情形不稳,让人易做文章,咱们索性就大大方方把消息送出去,让圣上知道的清楚,如此,也能教那些动手之人忌惮一二。”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白氏叹了口气:“让宫里头的太医接手总比让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动手强,若是真的压不住,咱们就请了恩旨,请皇上的心腹太医来看管,倒也算是个震慑的法子。”
此事议定,白氏和钱老也不多留。钱老先行礼离去,白氏慢了一步,在门前看着沈清玉一双手上秃秃平平的指甲,又是感叹,又是感动:“你每日给他按摩,手上吃劲,素日按揉手的那些药材尽够吗?万万都要用最好的,别可惜东西。”她说着又去叮嘱丫头婆子:“有什么急的难的,你们少夫人不与我说,你们也要悄悄儿地告诉了我,万莫教她受了委屈。”
沈清玉失笑道:“娘,我这里全都好好儿的呢,你别记挂,我可最是个厚脸皮的了,缺什么少什么一定会大方张口的。”
白氏又摸了摸她的手,虽是和从前一样的柔若无骨,总还是教人心疼,按摩之事最要劲道,也要巧力,他那儿子在外锤炼得一身铜皮铁骨,哪是那么好按揉的,亏得儿媳日日不辍,做得比谁都要好,这么着,她才渐渐看着了儿子清醒的希望,这让她怎么能不疼惜儿媳。
千千万万地叮嘱了几遍,白氏才从角门走了,沈清玉站在门边,看着廊檐下花梨木吉祥如意图样的宫灯,怔怔想着近来的事。太子那边太急了,像是郑锋醒来,下一刻就会要了他的性命一般,仿佛是郑锋手里拿捏着什么,让太子不顾体统,不顾后果地想要他的性命。这里头定然还有隐情,钱老当是知道的,他们不说,就是事关重大,不能宣之于口。她轻轻阖眸,半日,重重呼出一口气。也罢,都走了九十九步,只差最后一哆嗦了,不管里头有什么要命的事,总拼力护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