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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剪毛的第二十四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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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维青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他问葛小鹏,葛小鹏吞吞吐吐地提醒他,是不是还没有向方其请假。
但这件事沈维青已经应付过去了。他没有询问方其,就直接告诉林碧越剧组请假不方便。而大概是他以前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所以林碧越似乎也没有怀疑。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沈维青后来才想起来,是自己一直忘了向方浚池道谢。
那一晚过后的第二天,倪黎就不在剧组了,其余人计划在两天内结束的拍摄日程随之延迟了一周。因为剔除了所有倪黎的戏份之后,他们需要补拍一些新镜头。
方其没有公开说明倪黎离开的原因,算是为他保全最后一层颜面,但人们私底下难免会议论,渐渐都有所耳闻,也有所警醒。再加上方其让演员共享创作署名权的事也传开了,大家受到鼓舞,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更专注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沈维青明显感到拍摄变得更顺利了。
在村中的最后一幕戏,是有几名学生单独找到项东河,请求项东河为他们拍一组个人照,留作纪念。
这场戏开拍时沈维青背着相机,独自站在一面马头墙下。墙面斑驳陈旧,墙角爬着暗绿色的青苔,但他头顶有一丛迎春花枝探出墙头,迎着茸茸的阳光,枝条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花苞。
原来不知不觉,冬天都快要过去了。虽然夜里的风还是湿冷,但在晴朗的白日,大家身上的戏服已经从最初的保暖变得有些闷热。
沈维青远远看见孟露露等人朝自己走过来,方浚池在最后,脸色微红。
是太热了吗?沈维青想。方浚池确实一贯穿得轻薄,戏服比他自己的常服要厚实许多。
“学生”们走到了沈维青跟前。
沈维青摒弃杂念进入角色,看着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东河哥。”一名叫尹凌的女演员也对他笑了笑,语气俏皮地喊。
沈维青问:“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尹凌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们想……”
她抬头看向一名男演员。
男演员抓了抓后脑勺说:“是这样,小曼觉得东河哥你拍照拍得好,我们不是马上要走了吗?她想请你帮忙,给她在这拍一组写/真。”
“也、也不算写/真,不用那么费心,”尹凌听了连忙补充解释,“东河哥,你随便拍拍就可以了。”
“随便拍?”男演员闻言不解,侧头问,“小曼,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求很多吗。”
“你说什么啊。”尹凌满脸窘迫地小声道。
男演员则是表现得一头雾水。
沈维青耐心地听他们说完,对尹凌说:“我明白了,你想怎么拍都可以。”
“谢谢东河哥!”尹凌展颜一笑。
随后她又看了看身边其他人:“东河哥,还有依卉、雨菡、秦懿……他们也想一起。”
沈维青说:“好,我们商量好时间,只要时间来得及都没问题。”
尹凌顿时舒了口气,欢喜道:“东河哥你太好了!”
沈维青保持着微笑的神情,视线却越过她,看到最后的方浚池。
方浚池的肤色是冷调,脸红时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色,线条锐利的五官也因为化了妆而显得青涩柔和。
沈维青忽然觉得他这样或许并不是因为戏服太过闷热,而有可能藏着什么戏。
“你呢?”于是沈维青忽然朝他问了一句。
众人也跟着纷纷向后转,朝方浚池看去。
方浚池被大家注视着,脸上的粉色愈发加深了,眼神也越来越懊恼:“喊我干什么?”
沈维青问:“你也过来了,你不想拍吗?”
尹凌刚才报出想要拍照的人时,没说到“春深”这个名字。
方浚池仿佛深吸一口气,把手揣进口袋里,别过脸去有点傲慢地撇嘴不回答,耳廓悄悄红了一圈。
“春深他是陪我们过来的,”尹凌见状适时说明情况,“给我们壮胆。他自己好像不喜欢拍照。”
沈维青笑了:“原来找我拍照有这么可怕。”
尹凌低头难为情道:“也不是——”
“可不是吗?”方浚池却说,“我们小孩子,不懂事,老师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让我们离你远点。”
他还在记恨之前项东河说春深“还年轻,不明白”。
尹凌忍不住反驳:“春深,你说什么呢,大家都是朋友。”
“我又没说错。”方浚池还不服。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孟露露轻声劝道:“好了,别吵架。”
尹凌“哼”了一声,转头对沈维青说:“东河哥对不起,春深这人就这样,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嘴巴坏。”
方浚池站在原地不甘心地嘟囔了几句。
沈维青说:“没关系。”
尹凌道:“那我们回头约个时间吧,麻烦你了东河哥。”
沈维青点了点头。
学生们转身离开,方浚池又一次落在一行人的末尾。他脚步迟疑,回头看了沈维青一眼。
不料沈维青也正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两人的视线撞上了。方浚池眼中一下子布满了被识破的惊慌失措与强自镇定。
“你真的不拍,”沈维青最后问他一遍,“春深?”
方浚池抿了抿嘴唇:“我就是来看看。”
说完他就和其他人一起走了,沈维青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
这一镜很顺畅,紧接着后续一镜。
到了约定的一天,项东河与学生们在河边见面,谭世雄也到场帮忙。
春深那天说“来看看”,果然这次也来了。沈维青对着尹凌摆弄手里的相机,余光瞥见方浚池在和孟露露聊天,而等轮到孟露露了,方浚池就自己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的一叠砖头上,一根根地揪手边的杂草。
沈维青觉得那一片都要被他揪秃了,方浚池很好地出演了一个在为不知名原因而烦躁不安的春深。
拍摄从河边开始,进入村中的小巷,各个方其事先安排好的取景地,最后又回到河岸。沈维青要扛设备,其他演员要摆造型,都累得够呛,和真实进行了一场写/真拍摄没什么两样。
幸好沈维青能够借着整理照片,在河边坐一会儿。
方浚池也坐在不远处,在沈维青没看他时不出声地盯着沈维青,当沈维青抬头,他就转头假装四处张望。
沈维青早就发现了,觉得好笑——是他本人真的觉得好笑,因为方浚池的表演很有意思。
所以沈维青的笑和好奇心也是真心的,他抬起头真心实意地问:“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方浚池望着河面低声反问。
傍晚的余晖沉浸入河水,晕开一片醉人的橙红色,光点一闪一闪,像一颗心在不断跳动。
沈维青放下手里的相机:“心情不好?”
“——你也会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方浚池终于回头看向他。
沈维青愣了愣。
方浚池说:“你就猜吧,我才不告诉你。就好像你也从来不对我说一样。”
沈维青啼笑皆非:“我不对你说什么?”
方浚池看向尹凌、孟露露等人。
剧情还在继续,所以他们需要表演出拍完照后的疲惫兼兴奋,以及对成品的期待。
“你看他们开心吗?”方浚池问。
沈维青随口回答:“开心吧。”
“那你呢?”方浚池说。
沈维青顿了顿。其实他有时候捉摸不透项东河的性格,项东河这个人好像从没有过明确开不开心的时刻。
“你看,”方浚池就道,“你又不回答我。你一直心情不好,但你又从来不解释为什么。”
沈维青说:“我不是心情不好。”
方浚池蓦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进河里:“对,而且还总是说自己不是心情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很——”
“讨厌?烦人?”沈维青问。
方浚池看了他一眼,没把前一句话说完整,只道:“你这样多久了?”
沈维青问:“哪样。”
“算了!”方浚池说,“你什么时候能把照片修好?”
沈维青想了想回答:“小曼说不着急,慢慢来,修好发她邮箱。”
方浚池“噢”了一声:“那要我们走以后了吧。你和谭哥还要继续去哪?再等你回家弄完,是不是都明年了?”
“不会,其实我们也准备各自回家了,家里都有事要处理。”沈维青道。
方浚池突然看着他:“你结婚了吗?”
沈维青说:“没有。”
方浚池安静片刻。
“这个问题回答得倒是快。”随后他嘀咕了一句。
沈维青坐着感觉腿有点麻了,端着相机起身活动。
“你要走了?”方浚池抬头看他。
“你真的不拍?”沈维青不答反问。
方浚池咳嗽了一下:“你要是这么想拍我你就拍啊,还问什么。”
沈维青“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太突然了!”方浚池抗议。
沈维青又拍了两张,放下相机露出脸上温和的笑:“其实如果你真的不想拍,你何必今天特地过来,又和我说这么多话。”
“我——”方浚池罕见地有些语塞,“我不是不信任你。”
他忽然这样说,沈维青一怔,之后想起项东河与春深先前有段对话,项东河说春深不想被拍,是因为不够信任项东河。
这时沈维青听见方其在场外用对讲机说:“这里项东河不用回答。”
沈维青便没有说话。
之后他与尹凌他们告别,整段戏就到此结束了。
这段戏通过以后,所有人都和整部片子杀青了一样兴奋。因为等进入棚拍阶段,就意味着他们终于能够离开山村,入住城市的酒店,享受现代化的设施。
被关在山里太久,大家都有点憋坏了,已经开始讨论出去以后要吃空哪几家餐馆。
只有沈维青不是对搬出山村感到多期待。他心情不错的原因是:方其没再对他和方浚池之间的戏表现出想要缩减的否定态度。这让他觉得,自己与方其的那场谈话多多少少起到了一点作用。
夕阳西斜,沈维青听见别人凑到一起讨论餐馆,不由自主地也朝方浚池走过去。他还记得进组第一天晚上,自己就欠了方浚池一顿饭,而现在他又要正好要向方浚池道谢。他想赶紧把这顿饭请了。
方浚池与方其,以及摄影老师站在一起,正在看监控器里的某段回放。沈维青走过去,发现是春深问项东河到底开不开心的那一幕。
恰好方浚池抬头看见他,也笑笑说道:“沈老师,今天心情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