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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间烟火 ...

  •   忆往昔。

      青白两蛇用一半法术幻化而成的私宅,那位于杭州箭桥双花坊巷口的“白府”,真是一派盛世人间、升平祥和的安逸乐地。

      而就在白府向南穿过几个街区后,就是白玉贞因治病救人的初心而于闹中取静所建造的“白馆”。白馆不仅仅是一个医馆,一度也是杭州城最煊赫喧哗的漩涡中心。

      白馆一分为二。它的前街是对公众开放的医馆,之后有一条窄巷廊道相隔,就来到了后街。在那里,则是私密的会宾馆。

      多少人以治病的名义,慢慢地攀附上了青白二蛇。渐渐地,二兄弟的美名,传遍了钱塘江内外。很多当地的达官显贵,已将白馆当作新开发出来的一处用来谈事、密议用途的高级会所。白馆一天到晚,人声络绎车马不歇。逢年过节时,更是高朋满座拜访频仍,宾客盈门气氛火热。

      白馆内,不论是前厅,还是后院,无处不是极尽奢华,着眼处是金鱼玉马的富丽堂皇。一年365日,不管刮风、阴霾、雨雪天,馆内永远开张无息,明灯如昼,彩饰辉煌。

      哪怕是狂风暴雨夜里,夜行的人们,站在城门外眺望杭州城时,远远地,也能看到高高耸立的白馆顶层楼台之上高悬的一排排天灯,为前行的旅人默默指路。

      更加令人称奇的是,白馆内竟能做到一件古今难办之事:就是将贫贱和富贵之人,和谐地容纳安放在同一片砖瓦屋檐之下。白馆能让地位悬殊的人们彼此之间打破隔阂,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室,哪怕那只是暂时性的。

      有人说,这是白家二兄弟浑然天成的人格魅力带来的影响。还有人说,这定是因为他们前世行善积福,所以今生才能得到这块神仙庇佑的风水宝地,才能经营得这么八面玲珑、顺风顺水。

      最令人瞠目的是,白馆从来不与别处的势利眼相同:白馆前街的正门院落内,是连最落魄潦倒的乞丐、流浪汉都可按号排队看病的。

      哪怕你只是一个赶马的脚夫,乡下进城的佃农,只要你肯出象征性地出一些方孔钱,就可以进入馆内,受用到别处使那点价钱根本就不可能买到的佳茗和美酒。

      白馆有个说法:看病者,各人依自己所治之病,还有心愿,斟酌给予报酬即可。不仅黄金、银元、通宝是可以的,那些家内困窘的人士,哪怕是拿着几颗鸡蛋,一把苋菜,白馆也会尽心招待。

      当然,遇上有豪门大户人家中有独子独女求医问药或是有极稀奇病症者,他们自然是亲自上门拜访,求着白玉贞,拉来几车的财宝,要求他务必治好。

      不过,白蛇这种一碗水端平的做法,也难免会惹得坊间非议。

      少数权贵之人,对白玉贞对待不同身份的病人一视同仁的做法,极为不满。

      他们不喜欢跟一些衣衫褴褛、满脸黝黑、浑身恶臭的劳动者共处一室,且认为白玉贞那样做,是一种自毁格调的做法,也不匹配白馆的高档奢华,令自己的体面尊贵受损,感觉备受侮辱。
      那些人的下手,有时会在会馆里当面为难白玉贞,提出要他周到款待,另辟别间的场所或包厢,与外面看医的百姓,加以区别。

      虽然是在学着做人,但白玉贞毕竟不是真正的凡人,自然是不会听的。

      白蛇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胸怀天下的豁达,会感动所有的人。然而他不明白,并不是所有凡人都有着像他一样的慈悲心啊。

      不过还好,因为治病救人的理由正义无比,白玉贞举起“道义”、“兼济天下”的大旗,就算是那些在意的权贵之人,也不好冒着破坏自己“仁义”的名声的风险,再继续坚持。

      他得到权贵、富豪、乡绅的申斥后,置之不理,依然一以贯之。

      这就像他对待许仙的态度一样,既然坚信了从一而终,便不能半途而废。

      哪怕许仙已经带着法海,来前来捉拿自己的丈夫,打算将他1000年的修为打落。而她并不在意让他坠入无间地狱,受九百九十九道业火煎熬,并且永世不可超生。

      他却依然爱她。

      傻子。

      白蛇一直都没太闹明白———在人间,上至天子,下至黎民,尤其是男人们,他们虽时时处处都在讲“忠义”,讲“仁孝”,可说,跟做,是两码事。

      青蛇误解世人,白蛇为世人所误。

      水漫金山以后,白府和白馆自然也被冲毁了。

      直到那时,众人才幡然醒悟:原来白馆鼎盛之时,之所以那样铺张煊赫,就因为它是一所“藏污纳垢”、来历可疑的妖馆。

      劫后余生的人们,将白府和白馆里里外外可洗劫的东西,全部洗劫殆尽。而令众人最为惊讶的是,就在白馆的某个房间之内,大剌剌地放着一扇很明显是通往地下的门。

      门下是一个极大的地窖,里面整齐码着所有自白馆建立以来的全部账簿,登记在册了每一笔医馆内哪怕是最细微的往来收支。当然,一眼望不到头的,还有按照账簿名目作了同等标记的,堆成山一样的财物,尽数在此。

      地窖里的财宝,就这样被发现者连夜搬空了。

      若不是为了争抢财物而打架的盗贼们那掩饰不住的扰人响动被他人察觉并及时报官,那晚白馆的地窖,恐怕就要变成血流成河、死尸遍地的地窖了。

      就连白馆那些镶嵌在院落花园地面的琉璃鹅软石,都被一个个地扣了出来。

      千金散尽,本来就是白蛇建造白馆的初衷。他和青蛇,本来就没打算留给自己啊。

      应沸腾的民意,众口铄金,大家都听信了谣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们生怕白蛇和青蛇的宅子里,还留有两个妖怪残余势力的阴影。他们甚至担心疑似蛇妖的法力会在此地盘踞不散,给大家再次带来灾难,引来祸端。

      后来,为了平息迷信和流言造成的恐慌,杭州的地方长官便挟持民意,又按照皇帝的口谕,放了一把火,将白府和白馆半里方圆街坊之内的所有民房都圈了出来,跟着付之一炬了。

      官府见很多人不配合,便说会给烧掉房舍的住户解决安置和迁居问题,那些反对这种做法的人家,才不得不在邻里的劝说和官府的催逼下,在文书上签了字、花了押。

      而那些曾经受过白蛇医治救命之恩的人当中,有很多人极为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白蛇救自己和家人的时候,是使用了什么手段不祥的妖法,才治好了疾病,紧张忧虑会不会出问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此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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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的白府,也时常会有清新雅乐飘出院墙之外,文人骚客在谈笑风生之中尽述朝野时事、江湖异闻。

      似乎所有接触过白玉贞和吴青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被二蛇天生独有的迷人气质倾倒。

      鸿儒大士,社会名流皆爱拜访。

      那些权贵豪门大族人家,每次拜访之后,更是滞留在白府的大门外,连轿车都不愿坐了,只是牵马执辔,三顾两回头,流连忘返。

      兄弟二人,一个冰清玉洁,一个热情似火,除了性别为男,简直可以说是人间尤物,也毫不为过。

      有不少人,只与兄弟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就偷偷生了怜爱之情。

      两个人那般无双才貌,如若不是身在苏杭这样的人间天堂,很难相信他们真地会存于世间。

      “绝非凡品” 这四个字,则是人群中私底下对青白两兄弟做出评价时,出现频率最多的词汇。
      而随着白府内两个极神秘又极具诱惑力的主人日渐盛名鹊起的,自然还有着越来越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这里就不用赘述那些闲话是如何盛传青白两兄弟那或者凄惨、或者离奇的身世了,编排地真是有鼻子有眼儿的:说什么二兄弟出生于贫穷地揭不开锅的养牛人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要么就是当朝圣上不知什么连宗的旁枝,在襁褓的时候就将二兄弟散落在民间,辗转来到了杭州。
      更不用说什么国子祭酒、什么王员外,一天到晚就是殷勤问候、定期寄送书信,三天两头地打听白府的动静,八成是动了什么歪心思…….

      还有在当地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的刘氏宗族,他们的族长和长子,一个年近花甲,一个年过半百,却看上了两位兄弟,竟然也不知避讳,四处扰攘,大送其礼,什么百年龟背,千年木雕,万年奇石,统统都要往白府送。

      兄弟二人是绝不会收下的,每次都不得不绞尽脑汁,拿出各种出其不意还能说得通的借口婉拒。
      种种卑劣的揣测,甚嚣尘上。

      蛇妖天生魅惑,能够轻易地勾动凡人的春心,本不是他们的本意。

      生得绝美,有时候就是一种原罪。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白蛇竟然还滑稽可笑地一心一意地想着进京面圣,施展抱负。

      你一个蛇妖,竟然妄想为皇帝效力,妄想辅佐政务、扶振朝纲么?

      不,你应该去求宠卖笑,惑乱宫廷,妖法祸国,这才是最适合蛇妖做的事,是你的最佳出路。

      见了皇帝又能如何?皇宫中的人,各个都心怀鬼胎,不把白玉贞给大卸八块,做成蛇羹美汤,似乎就已经是一种怜悯了。

      凡人若是成了精,便是人精。

      哪怕再借给白蛇和青蛇上万年的时间去修炼,只要他们妖精的本质没变,就始终比一个一岁的婴儿,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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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塘江的潮水,在白蛇和青蛇出现若久以前的蛮蛮大荒时代,就在旁若无人地涨落了。

      它自己的著名不著名,本来就和凡人无关,它也不关心凡人那些套在自己头上关于河流历史的说辞。

      若说有什么东西是恒久的,天地悠悠,红尘嚣嚣,在自然和凡人之间,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对比。

      青蛇在白府生活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那时的天还蓝得没有尘埃。而他蛇妖的眼睛,是能够一眼望到天穹之外的。

      天幕之外,是深深浅浅的星河,发出幽远的鸣叫。密布的星星,正相互低语着来自宇宙的秘密。
      吴青常常站在地面之上,仰望天空,神往至极。

      可是,那个时候,吴青的双脚才刚适应变成人形模样。

      他好不容易已习惯不是软软地趴在地上,而是靠自己体内蛇尾骨扭曲变形、变化出来的脚骨和腿骨去支撑全身的重量,以及承受每个动作之下对肌肉猛烈的撕拽——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他每迈出一步,都是身体摇摇欲坠、下肢蚂蚁般乱咬的刺痛。

      吴青曾听白玉贞说:蛇精在修炼到2000年的时候,便可以长出侧翼,成为翼蛇,飞翔在云端之上,腾云驾雾了。

      “哥哥,我们既然能这么厉害,凡人根本就望尘莫及,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想不开,要去做人呢?”

      “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我们只有先成为人,才有继续修炼成仙的机会。”

      “我不喜欢做凡人,也不想成仙!那些凡人天天来骚扰我们,心思不正,害得你每天晚上还要处心积虑地想破脑袋,平衡处理好那些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不得罪这个,不得罪那个。而白天的时候,你又要悉心经营打理好白馆,天天忙地脚不沾地。……..我们连个晒太阳的时间也没有,真地好烦人啊!”

      “小青,是我带累了你。”

      “没事,哥哥,有我在,我愿意为你分担烦恼。”

      吴青眨动着大眼睛,趴在竹椅上,看着前方正用毛笔写处方的白玉贞,荡悠着双脚说。
      “你这样懒歪歪地躺着,就算是帮忙了么?”

      白玉贞忽然表情严肃地盯着吴青的脸。

      “嗯……,算是哦。”

      吴青嘴硬,还翻了一下身把脸背过去,如此说瞎话,他倒是知道不好意思。

      “那倒也是,你现在没给我添乱,就已经算是帮了大忙了。”

      “哥哥,我发觉,学做人也不是很难。” 吴青赶紧给自己找着了一个台阶。

      “对啊,你看你,从横着爬,到竖着走,也不是很费劲嘛,对不对?”

      白蛇笑了。他清秀的红眼尾,比起人间那些烟火女子,更加妩媚,动人处还多了几份草长莺飞的灵气。

      青蛇见过白蛇的真身。

      他的真身很漂亮,浑身上下会散发着光泽透亮如羊脂玉一样温柔的白,鳞片闪闪发亮,就像刚被透明的油,漆过全身一般。

      而且,他真身的双眼,就是三月桃花那宛如滴血后被冲淡化开的粉红色。

      青蛇开玩笑地说白蛇的眼睛,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你才是小白兔,你全家都是小白兔!竟敢拿食物跟我相比!”

      生气的白玉贞呵了一下手,上前咯吱起了吴青的胳肢窝,他一般很少会这么恣意地逗弄小青。
      青蛇被痒得不行,笑得从躺椅上掉在了地上,直打滚。

      他平常老是在青蛇面前竭力挺直着腰背板,行走如风,面带长辈的威仪和庄重——只有这样子,他才好跟习惯了懒懒散散、软绵绵状态的吴青,区分出个泾渭。

      白玉贞离变成翼蛇,差着1000年,而他却还差1500年。

      这样想着,吴青感到有些沮丧。

      反正他这辈子,是不会赶得上白蛇了。

      只能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地学习,看着他是怎么做的,他就怎么模仿就行了,不用过脑子。
      这样倒是省去了吴青如何打发和消磨时间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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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古代的日子里,花粉在阳光和微风的摇摆中飞舞,跳着缠绵的舞步。

      青蛇每天早上睁开眼,起床开门之后,就会见到瓜果盈门的奇异景象。

      白府的庭院里,总是堆满了被别人抛进来的水果、鲜花,女孩子绣的荷包.......甚至还有肚兜,除了各种手工艺的玩具,还有小额的零钱和碎银子。

      这些玩意儿,让白府里的扫洒童仆很是气恼:因为白府那些好看的白墙黛瓦,经常被飞落中途即破烂、路线跑偏了的水果砸满各种颜色的果酱。

      那些带着瓜果香气的汁水,在墙上淌得到处都是。

      最后那些蔬果的残骸,要么稀里哗啦地落满一地,要么尴尬地卡在树梢和灌木丛里,等着仆人们去收尸。

      白府的白墙上总是留下各种清洗不掉的、五彩斑斓的、难看而奔放的痕迹。

      白府快变成果府了。

      于是,侍童们每天早上在起床后、傍晚查园时开心地去捡完整的果子,就已经成了一项例行公事的乐趣。他们还会彼此比拼,看谁今天收集的完整的果子是数量最多的——还有赌注呢。

      因此,青白二蛇家仆人们的采购清单里,就少了出门买水果的需求。

      白府就这么平白少了一项无关紧要的开支。

      但是,白府也多了一项更费钱的开□□就是,定期刷白墙的费用。

      原来,整个杭州城的女子,甚至包括那些探亲访友的、杭州一日游的、逆旅途径杭州的客人,都会慕名前往白府,来一探究竟。

      这都是因为在杭州城的白府里住着两个绝世美男子的名声,早已经被众人口口相传,传扬远播到整个江南吴地了。

      当然,大多数人那一睹两位美男子非凡风采的愿望,往往是落空的。

      但大家似乎也不甘心就那么无功而返了,必定要干出点啥事,证明自己也是“久闻大名”、“心向往之”杭州白府的标准粉丝。

      扔瓜果进白府的事情,已不知是谁开的头。

      青蛇只模糊记得:有一天是一个倾慕白蛇的人,突发奇想地扔进了白府院墙之内人家自己种的瓜果,还正巧被白玉贞看见了,他走过去拾了起来,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第二天,白玉贞差家中下人找到了那个扔水果的人,给他退还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并且多塞了几颗别的果子进去,相当于回馈了人家的好意。

      那人从此以后,就开始满城里炫耀开了,到处跟别人宣扬,白府里的大公子,真乃好人也。

      ——竟然那么客气,连自己扔进去的瓜果都会好心地退还给自己一份,还多添了一些果子在里面。

      于是乎,所有杭州城里暗恋白府里青白二人的女孩子,甚至是男人们,把瓜果扔进白府,就变成了杭州城内的流行项目了。

      他们自然是期盼着自己能与白玉贞、或者吴青,即便是白府的仆人们呢,产生某种联系。

      白蛇一开始还一一差人将扔水果进来的人们的水果,按第一次的礼数送还,可后来他发现,这样根本就不对啊。

      有太多人扔水果进来了!家里的白墙,都被砸成彩墙了。

      于是,他便派人在白府外,贴了一圈的友情告示,才稍稍止住了这种好笑的风气。

      大家伙儿扔进来那些新鲜瓜果,也许是为了表达他们对青白二蛇的欢喜罢?

      又或者,还有可能存在几分情爱的渴望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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