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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浊世心语 ...

  •   当初,青蛇第一次行在人间的路上,上至耄耋妇人、白髯老丈,下至垂髫小儿、豆蔻少年,在众人惊叹艳羡的目光中,他完成的幻化成人形后的第一道体验,就是接受虚荣心的洗礼。

      原来,成人的体验是这么美妙么?

      当他还在地上爬的时候,也就只有老鼠见到自己会吓得发抖,并且下一秒就立刻变成口中餐——除此之外,就再无愿意在他身边停驻、留步的 “崇拜者”了。

      从他童年为蛇的那些模糊遥远的记忆里,就已知道:凡人会崇拜自己,而且还把自己的属相,算进了十二生肖。

      可他还知道,当他盘起身子,躲在郁郁葱葱的草丛里休憩时,要是被捕蛇者的驱蛇竿子打到,那可就是大难临头了。

      他小时候,有过很多同类玩伴。他曾亲眼看着他们中了捕蛇者的诡计,被狠狠地叉住蛇颈,打中了三寸、七寸,扯脱抖散架了全身的骨节,变成像一圈皮绳样的死物,然后被瘫软地丢进竹背篓中,无声息地带走。

      凡人可真是些自相矛盾的生物啊。他们可以一边崇拜、一边害怕、一边祈求,却又一边大肆捕杀着自己崇拜的那些生灵。

      那时,灵性渐通的小青蛇隐约觉得:凡人们的所思所想,似乎一点也妨碍不到他们的所做所为。

      后来,当他随着白蛇幻化成人形后,才明白过来:那些十二生肖,只是因为各自能为他们凡人带来不同的好处,才被定义的。

      而白蛇后来劝诫青蛇——说他们要努力去做最高等的生灵,凡人。听上去,似乎也是有几分道理。

      青蛇以为,大概是因为他们一旦做了“万物之灵”,就可以站在大自然的顶端,自由藐视一切生命了。

      可是,青蛇刚成人后还没多么地兴奋和飘飘然,很快就遭到白蛇狠狠的敲打,接连被他拽下了云端,砸在了地上。

      白玉贞说吴青“虚浮没数”,才刚学会走路,除了有一点法术和小聪明,其他本事一概皆无,只会上街晃荡,花天酒地,修行差劲,用心不专,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终究成不了大事。

      而白蛇则凭着精湛的医术,为人的刚直,还有柔韧中带着的一股子蛮劲儿,不仅一手撑起白府和白馆的所有慈善事务,对外还广泛地结交达官显贵、高门大户,以图增益社会、教化风气、济渡天下人。

      但是,当地的上层人士们,却无一不在白玉贞那“固执而不通情理、不合常规”的游走圈动之下,搅得人心蠢动思变。

      繁华似锦的杭州,本来偏好安逸享乐度日。而白蛇在百无聊赖的人群中这样一闹,渐渐地,令人人都生了非分之想。

      吴青自然是看不惯的,可由于他读不懂人心,在他有限的认识里,也只能反唇相讥地说白蛇是 “趋炎附势”。

      青蛇当然不明白,白蛇正是为了解开无数穷困人的困局惨境,才那样去做的。

      于是,因为顶嘴,他便被白蛇惩罚去抄200遍心经。

      “哥哥,我不想看你为那些凡人奔走忙碌…….”

      “别胡说。学做人,就是要学会与人为善,学会心怀众生。”

      “可我看凡人,不管穷、富,总有很难缠、很差劲的人呢。而且,据我所见,反倒是穷人们中的好人还多一点…….”

      “小青,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老是看到人世的不好呢?万物之灵的优点你不去学,偏偏整日就是吹毛求疵、求全责备…….这个样子,到底要什么时候,你的修炼才能精进呢? ”

      白玉贞拾起那吴青似小鸡爪爬过一样的毛笔字,无奈地说。

      “那我也不想像你一样,为了做成一件事,近乎是奴颜婢膝,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说什么? ”

      “我说你奴颜婢膝。”

      “那好,既然看不惯,就别跟着我了,你走吧。 ”

      “哥哥,你怎么动不动就要赶我走,你除了说要赶我走,还会干吗?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说着,他便一头埋在了在面前练了有一百多张的稿纸里,一动也不动。

      看来那些字,不仅没使青蛇静下心来,反而练得他格外心浮气躁。

      “小青,难道你宁愿重新做回死蛇烂鳝,也认识不到自己错了么? ”

      白蛇弯下腰,低了头,语气里都是宠溺,他想用手指轻轻抚摸青蛇的头发,安抚他的情绪,让他不要再堵气了。

      “........别碰我!” 吴青从臂弯里闷声闷气地嘟哝着,不抬头却飞快地一手,打开了白蛇伸过来的指尖。

      白蛇叹了口气:“ 小青啊,你还是蛇的本性未改。”

      对外界和周遭的变化,青蛇作出的反应总是那么迅疾猛烈而出其不意。

      他依旧不像凡人那么有智慧,懂进退,知斟酌。

      当然,除了蛇的本性,青蛇还是有着些许敏感心思的。

      “我就是蛇的本性,怎么了?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就算你做尽了天底下的好事,可在那些凡人的眼里,在背地里,他们究竟是怎么议论我们的,你知道吗?那些身居高官高位的人,他们会不会正在笑话着你,你又知道吗? ”

      吴青说着,抬起了头,一副清秀少年的可爱模样。可他的明眸里,却蓄满了眼泪。

      “我的脚,痛死了…….” 吴青的双脚已经溃烂好久了,血水早已染遍了家中所有新买的鞋履。而他的痛楚,任何的药草法术的医治皆是无效的,只能默默忍受。

      白蛇自己也经历过这个阶段。蛇妖刚变成人后的双脚,只能靠时间,慢慢地自我修复——他们蛇尾处原本是全身最为娇嫩的软肉,如今被硬生生地翻折在骨头之外,在走路时相互磨损,导致溃烂。

      而青蛇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到双脚彻底适应了人脚的行走,长出一层又一层新的更有耐力和弹性的皮肉,才能变成正常人的样子,不再痛和流血。

      毕竟,这是蛇妖自己选的路,就算是一路流着血,也要一路走下去。

      白玉贞知道吴青本来是漫无目的的,也没什么追求。当初,青蛇原本就是简单地出于争强好胜心,才偶然修炼成精的。

      可他已经阴差阳错地踏上了征程,既然已经变成了妖精,就不再是那简单的、心智未开的愚蠢动物了,便容不得后退。

      连白蛇也不清楚,他与小青,除了拼命修炼,作为蛇妖,到底还有什么别的路可选。

      那段时间,白玉贞会在每晚入睡前按摩吴青的脚,帮他盥洗,清理伤口,换上新的袜子。

      这听上去可真是奇怪。就算是人间的兄弟姐妹之间,除非是大病卧床不起、或者是人要撑不住了,才会如此精心周到地呵护对方。哪户人家里,谁要平日里那样做,绝对会被当做神经病的。

      蛇妖,相比于凡人来说果然是活得过于真实、过于透明了。

      “我们不论人间是非,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白玉贞心疼地看着青蛇的伤口,帮他松着脚腕,用吸水的软布子覆在溃烂的双脚上面,轻柔地转着。

      “好,既然你都问心无愧,那我也这样做吧。”

      说这话时,青蛇的心里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甜蜜,他觉得自己胸中盈满了一腔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对别人有亏欠和负罪感的同时却不心慌,反倒无比安心,是何种感受。

      在那一刹那,吴青突然就明白了,凡人嘴里所说的“感恩”,到底是何物了。

      只因斗法结缘,本该萍水相逢、分道扬镳的两个蛇妖,而今,青蛇却被白蛇当作亲弟弟一般照顾,真是难得。

      从那个时候开始,青蛇终于知晓了那些只有被白蛇医治好病痛后的凡人才能体会到的快乐。

      白蛇在给人看病的时候,总是那样温柔和体恤,温柔到青蛇开始有点莫名所以地嫉妒那些来看病的凡人起来。

      他总觉得有些个凡人,就像捕蛇者一样,是些卑劣无耻之徒,根本不配得到白蛇那毫无参杂、绝无私心的医术,不配得到白蛇最温柔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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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白蛇便将青蛇锁死在了他的身边,令狂傲的青蛇甘拜下风。

      吴青就这样,变成了民间传说中那个任劳任怨,生死相随的小青。

      他们来到世间,探寻情的道理。

      从来世上,条条大路皆可通罗马。

      可唯有问情路,并不顺畅,曲径通幽处,个中滋味,难以尽叙。

      而情一字,又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内心顽劣、飘忽不定的吴青,似乎怎么也学不会情衷如一。

      白蛇虽比青蛇的道行更深,却错误地自认为,吴青需要被他指教。

      可笑,连白蛇自己也不明白“情”为何物,他如何能指教得了吴青呢。

      过于自信。

      青白两蛇这般既充实有目标、又悠闲美好的日子,貌似可以持续到永远。

      可时光如清风拂柳,无知无觉间,才过春华,已见秋实。

      白蛇受过观音大士的点化,虽说那只是一份说不上是恩宠的礼遇,仅仅是讲经说法的师徒之谊,也能令白蛇的内心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白蛇自问:世间修炼成精的妖物何其众多,而自己又何德何能,足以让观音大士垂怜赐教呢?

      白玉贞因为有着观音大士的青眼相加,所以便对在人世修炼的功业,未敢有一刻的放松懈怠。

      白玉贞也曾私心想过,若将来能得观音护持,这是多少修炼着的妖精做梦都抓不得的机会呢?这对于他眼前呈现的前途来说,绝对是鼎力加持。

      白玉贞已在观音大士面前发了大愿,下了决心,一定不能辜负观音大士的厚望。往后,日复一日,白蛇不仅修炼时大幅度精进;他对善业功德之事,也格外上心,愈发勤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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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承想,许仙的出现,改变了事情原本应该发展的轨迹。

      她是杭州城附近地区一个七品县令家的小女儿,小家碧玉,粉琢可人,其上有两个年龄差距较大的哥哥。

      许仙从小被娇生惯养,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两个哥哥也都很成器,而自哥哥们成家立业后,父亲因为老迈,也请辞告老、归家休养了。因而,她在家中便成了父母唯一的贴心人,是他们年华老去后,聊以解忧的开心果。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除却终身大事,许仙就没有别的事可供父母操心了。

      于是,许仙的父母便开始东西张罗、南北打听,她的两个哥哥也在顺便在官场内外帮忙留心、探听,谁家有适婚的好儿郎,堪配三妹。

      经过一番功夫,很快地,父母兄长便问得了本地监盐仓官家的正出老二,由于老大早夭,其二儿子便承了父业,做了监当官。

      监盐的肥差,可保仙儿一辈子过上逍遥舒心的日子,不用愁了。

      而她的两位长兄,曾与盐仓家的二儿子打过多次交道,人品可信,人才也好。

      可许仙,偏偏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子,她也早就听说过杭州城的白府,有两个远近闻名的绝世美男子,觉的有必要在把自己交待出去之前一睹二位的颜容,便也一生无憾。于是,许仙心血来潮,非要闹着她的二哥哥,在结婚之前完成心愿。她随意编了个借口,必定得去杭州城游玩一趟才罢。

      一家人对许仙宠爱有加,毕竟是女孩子的心性,谅她也就是玩心大发。因两家人聘礼往来,诸事无虞,再加上婚期已定,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离礼成之时日尚早,二哥哥便同意带她去杭州了。

      就在去年,钱塘江流域发了大水,可未有大灾祸,相安无事,众人都道是天公作美。而今年,经过大水后修葺一番的西湖,翻新添了好些异国进口的花草树木,格外美丽,值得一赏。

      许仙趁着二哥哥出去会亲访友的空档,便带着自己身边亲信的小厮和侍女,去西湖游玩。

      她原本不曾想到,能遇到青白二蛇。

      而她原本的计划,也是要追随风气,在游玩西湖后就去到白府,隔着墙,将自己绣的、带着字的香囊荷包,从白府的墙外扔进去的。

      她在西湖边上四顾寻找,已没了可租用的船只。她只能带着自家的随从,站在湖边栈道上,好不茫然。

      好巧不巧地,原本朗日晴和的初夏时节天空,却哗哗地下起了阴晴交加的太阳雨,雨点还不小。因为她之前从旅馆跑出来的时候,情绪过于激动和高涨,连带着那些匆匆追着自己主人而跑出去的随从们,由于保护她的安危为先,便也没来得及带雨伞。

      白玉贞看见了那站在栈道上身影单薄、孤单无助、淋着大雨的许仙,又突发了善心,便让船家靠近,想让她和她带着的人,来自己的船上避雨。

      淋湿雨的许仙,衣裙微微透明且粘体,不经意间,更显出了少女的窈窕身段。

      而吴青那时候早就跳下西湖去游泳了。他压根就没有亲身经历白蛇遇上许仙的全过程。

      可想而知,白蛇莫名其妙招惹上的许仙,后来又亲自找上门来送还雨伞,是令吴青多么地困惑和不解。

      吴青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己的哥哥忽然一下子像被人灌了离魂迷药一般,在一夕之间,就不可救药地坠入了情网。

      一张天罗地网。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变作了蛇,好不容易用清凉的湖水来抚慰一下自己那长出了新肉、还在难受的双脚。

      在西湖里畅快玩耍的时候,中途他偶尔探出头来,可回头,就看见了自家的船上,竟然多了好些人。

      青蛇浮在远处的湖面上,任雨帘在眼前落下,他定睛眺望,看清了船舱里:白玉贞正跟一个女子对饮谈笑,清茶一盏,殷勤问候;而女子,就坐在自己下船之前,坐着的位子上。

      而他自己却不知已有过多少次类似的邂逅和偶遇了,桃花和艳福从来就没间断过。

      他真想不通了,姿色远胜于许仙的良多女子,那真是海了去了,青蛇见得多。

      而那个许仙,不过是一介姿色容貌中上等的官宦女流而已,到底是哪里好?哪里是切中白玉贞要害的?

      青蛇一度傻到怀疑,到底她,是不是拿住了哥哥的什么把柄?才会令他那么鬼迷心窍。

      青蛇原先,根本就没有把许仙当作一回事儿,还以为只是白蛇的凡心偶炽。

      可后来,他发现了白蛇的不对劲儿。

      白玉贞是要来真的。

      哥哥已经迷失了自己。

      白玉贞,你说好了的,要修炼成仙的事业呢?

      你说好了的,要行善积德、治病救人的根本呢?

      你说好了的,要带我去京师,实现抱负的鸿图之志呢?

      你说好了的,要心怀众生、助人为乐,为君子之道的高尚追求呢?

      可是你看看,你放下了每日早晚必须定时进行的修炼功课。

      你放下了每日多时督促我要熟识草本和稀有病症、铭记药本医书的唠叨。

      你放下了天天要检查我写的字帖,以及分享四书五经和资治通鉴心得体会的教诲。

      你还放下了时时处处都要提点给我,我们二人一起探讨的关于世事幽微、人心难测的那些感受。

      原来,

      你曾最看重的一切,都可以让位于,一个许仙。

      为了她,你最重要的一切,都可以抛诸脑后。

      难道,这就是你一直说的 “情衷如一” 吗?

      “情衷如一”,就是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放下,都可以说了不作数吗?

      那之前,你对我的那些苦口婆心,你的那些恨铁不成钢,又算是什么?

      玩笑话吗?

      你怎么可以,也变得像极了那些凡人,怎么可以说一套,做一套?

      难道,你口中说的学做人——学着学着,就要开始变得跟凡人一样多心善变、一样说谎讨厌吗?

      开始变得一样表里不一、言而无信了吗?

      是吗?

      呵呵。

      本来,艳阳明丽的初夏日,享受西湖上这样舒爽的晴雨天,应该是令人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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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蛇深记得白蛇遇上许仙的那个夏天,自己却似被放置在火架上烤炙一般,在煎熬中度过了。

      空气里停滞着绵延不绝的热气,太阳蒸得让人喘不动气。

      那个夏天就像一个被火球吞噬的梦,即使那个夏天,并没有比往年更热。

      这人间的炎炎夏日,真是要不得。

      也许是从那时开始的,吴青恨透了夏天。

      原本,他是最喜欢过夏天的。

      白蛇遇上许仙之前,两人500年间的夏天,都是一起吃着刨冰,喝着酸梅汤,然后去水边、山洞、峭壁、林间悠哉悠哉地搜集着各类珍稀虫草、救命药草中度过的。

      而从那个夏天开始的若干年以后,白蛇的世界里,只有许仙。

      青白两蛇往常在夏日里踏遍神州大地,上山下海采药的双份乐趣,竟然就这样变成了白蛇丢给青蛇独自一个,该去按时完成的枯燥工作了。

      青蛇觉得自己,夹在白蛇和许仙之间,一下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青蛇默默地接过了经营白府和白馆的任务,虽是不情不愿地,但他还是挑起了大梁。

      毕竟,医术和生意上的营生,并不难学。知识和技能是直白地在放在那里,并不复杂,是真的、还是假的都错不了,一旦学会了,也就会了。

      不像对于情,小青一直都没有思路和头绪。

      吴青只能背着许仙,傻乎乎地问白玉贞:“哥哥,你告诉我,情,到底是什么?”

      吴青懵懂,他抓不住“情”的含义,并且还一心期望着,哥哥会像之前那样,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可自从有了许仙,白玉贞就再也不会跟自己谈论起一些内心深处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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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往日里那个雷厉风行的白玉贞,也是一下子没了骨头。

      “本来就是两条蛇,身子骨儿本来就是软的。这下子,你掉进温柔乡里出不来,白玉贞,你的那些伪装,假装自己是块坚不可摧硬骨头的模样,还是全部暴露殆尽了。”

      青蛇恶狠狠地想着。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直以来对白蛇崇拜至极的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有白蛇轮到被自己鄙视和嫌弃的一天。

      青蛇就那样忧闷没好气地、宛如做梦一般地度过了几年时光。

      关于那几年的记忆,吴青似乎是失忆了。

      他记不得那几年间三个人的生活细节。他只记得,天天将自己锁在原来白玉贞写处方和账簿的书房里,临摹着颜真卿的楷书————青蛇早已临摹得炉火纯青,足以以假乱真。若是卖到书画市场上,都无人鉴定得出来真假了。

      而白蛇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昔日对着青蛇心心念念的那些东西,彷佛从来就没关心在意过。

      白玉贞天天忙着与许仙卿卿我我,不问他事。

      吴青平日不仅要负责经营白馆,还要应付维护白蛇早年结交下的、来往走动的上流人士。后来,很多人见白玉贞娶上了漂亮的许仙,便打消了那些歪动的念头,倒是少了一些人来他们府上叨扰的烦恼。

      青蛇在那几年,心性成熟得特别快,就像忽然间开窍了一样。

      他学会了沉静,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反思,也学会了收束驾驭自己的狂野性子。

      青蛇以前那些在经过了好几百年还是混沌天真的人间概念,也正如佛经上所说的一样,先后开始醍醐灌顶般地了悟到了一些奥妙。

      吴青不再惹事生非,不再口不择言,不再留恋烟花之地,甚至不再胡乱饮酒,不再作息紊乱。

      他将白府和白馆的一切事务,接管地井井有条,虽然有时拿不定主意,还会询问白玉贞的意见。后来,吴青干脆都不用去问白玉贞,自己在管家周叔的帮忙下,就能搞定全部的事情。

      虽然白玉贞一直在出医,而吴青也能分走他一半多的工作量了。

      他做到了自己当初对白玉贞的承诺——他的确是分担了白玉贞的很多烦恼。

      吴青知道白玉贞不愿浪费与许仙相处的分分秒秒,自己便主动揽下了医馆内更多的职责。

      他多希望白玉贞能看到自己默默的改变,会欣慰地当着自己的面,夸赞一句。

      哪怕,是半句也好。

      可是,白玉贞眼里尽是许仙的喜乐悲忧,对于吴青的渴望,似乎毫无察觉。

      白玉贞觉得吴青做的这些,是早就应该学会的。

      可是,白蛇忘记了,世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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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最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吴青天天跟许仙共同在一处生活,偶然瞥见她眉眼间不经意飞来的风情,本性风流的他,明知自己是厌烦这个平日里琐碎要求众多的许仙的,却也会有种心动的感觉。

      许仙的存在,让白玉贞乐不思蜀,忘记了自己到底还是个蛇妖,也就自欺欺人地把自己当作了凡人。

      许仙的存在,也让陪伴着白蛇演戏的青蛇忘记了:他还会自由地遁地,还会纵情地下水。

      吴青已经若干年,没变回蛇的形态;也有若干年,没享过欢爱了。

      有一天,许仙拿着一盆仙人掌,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一头撞进了正往这边走来的吴青的怀里。

      她扎了吴青满怀的仙人掌刺。吴青却面无表情,目不别视,抱歉地冲许仙笑笑,抬脚就要走。

      许仙画了浓妆,柳叶眉轻挑,一汪秋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哎呀,对不起。…….小青,听说你之前很喜欢去那些风月场,可我自从嫁到你们白府之后,怎么很少见你夜不归宿啊?”

      “嫂子,您观察地还挺细致地。”

      自从吴青决定变成以前那个禁欲的白玉贞第二之后,就开始越来越不拘言笑了。

      他感觉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起来,可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开心,就是终日里莫名地心里堵,堵得慌。

      “小青,看来之前别人传说的是谣言,都不可信。……..你别躲啊,让我看看,你的胸口有没有被扎进刺去?”

      “不用了,嫂子,您以后走路小心点……..您别碰我,我自己清理就好。”

      吴青只是单纯地知道,按照凡人的规矩,家庭成员之间的身份,是不能僭越的。

      “那好吧。不过,小青,你说,仙人掌会开花吗?我之前问过你哥哥,他说可以开花,可我养了许久了,花期就在当下,它却还没开花......... ”

      “真的?” 许仙见内心无邪思的吴青上勾了,他自己却浑然无知。

      “是啊…….,听说仙人掌的花,可是十分惊艳呢。小青,你能帮我养着吗,要是你能帮我养得开花了,我就让你哥哥放你在医馆的假,直到朔望日如何?”

      “那,我可以考虑一下。我早就想让哥哥准我假期了。”

      “诺,你千万拿好了。” 许仙捧起花盆,将仙人掌推进了吴青的怀里,而他没办法,只得接了过来。

      吴青根本不知道,这盆仙人掌,是白玉贞特意买给许仙的。

      当晚,白蛇在书房里发现了那盆仙人掌,正被青蛇放在砚台边,悉心照料。

      而且,白玉贞还看见吴青撩动起了衣襟,露出胸膛,正用镊子轻轻挑着扎进皮肤里的仙人掌刺。

      青白两人之间的误会和嫌隙,就这样越生越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浊世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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