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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夭夭情初 ...

  •   他拥有过很多情人,在这一千年之间。

      灯红酒绿之处、霓虹深彩之所,连他自己都已记不得,他曾将自己的蛇信子,埋在多少个猎物的双腿之间,接着又在他们巅峰到来、忘记世事为何物的极乐时刻,再似复仇一般地生吞活剥了他们的皮肉。

      血肉横飞中,那些人就算睁着眼,也早已看不到,这个降临在身边的俊美死神,竟有着一对幽绿色的眼睛。

      向来那些极致的美色,皆致命。

      凡人们,千万谨记:若是你们在某个凌晨的酒吧后街的拐角处,不幸遇上了青蛇,那么最后的结局,就是被他啃噬成一具磷磷白骨。

      吴青以为,自法海那个臭和尚高升西天、见到佛祖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来碍他的眼、扰他的清静了。

      青蛇终日里,只是漂泊无定地逡巡在世上,早已活得腻味了。

      连他也想不通,那个至尊无上的佛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能会轻易放过自己这条邪淫的青蛇,容忍自己安然无恙地在人间作乱放荡呢?

      他恨。

      严格自律,恪守依足了所有做人规矩的白蛇,怎么能被压在雷峰塔下1000年,而唯独让他这个肆意狂浪的真妖精,祸害人世呢?

      一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等着白玉贞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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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不了那人的笑颜浅浅。

      白蛇含笑的眼眸清亮通彻,举世无双,连最璀璨夺目的珠石也会赧然。

      就是最初的回眸一笑,那人两瓣朱粉欲滴的薄唇,鲜妍过世上任何一个绝色佳人。

      他那一句混合着轻蔑与怜惜的 “呦,原来是条修炼成精的青蛇啊” ,便轻启了孽缘。

      他记得自己与他在初见斗法落败后,内心的惊惧。

      他从小在南歧的水泽中长大,凭着无敌的天赋,先后打败了无数地位低微的小妖,什么鲤鱼精啊,河蟹精啊,荷花精啊,都不在话下。

      白玉贞就是他从家乡离开、初闯天下时,真正遇上的第一个对手。仅此一役,白蛇便让他知道了之前自己家乡的那个小窝,是怎样地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白蛇这个厉害的角色,告诉着自己,这个世界很大,而他这个区区小青蛇,之前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太过于狂妄自大了。

      青蛇不敢抬眼,可当他鼓足勇气仰望,见到白蛇在他面前长身玉立、挺拔朗润的皎皎面容时,江南烟雨里的湖光山色,都在一刹那失去了全部的颜色,在他的身后,变作了一幅拙劣粗糙的水墨画。

      只一眼,他便决意追随他。

      映在心底,你的绝世之美、丰神玉秀、气度不凡,如斯如梦,世上再无他人、他物可堪比拟一分一毫。

      你才是我愿意跟你来到人间的理由,才不是为了所谓的众生。

      我不管众生,只为了不负你与我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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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蛇行走世间,悬壶济世,慈悲为怀,以人世间所谓 “君子”、“圣贤”的标准自居。

      青蛇总是嗤之以鼻,始终无法体会“君子”二字的魅力。

      但不可否认,白蛇对他的影响,却是不可磨灭的。

      白蛇教青蛇如何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安邦之法,他却沉迷于勾引良家女子、整日游走于花街柳巷;白蛇教青蛇怎样参悟人言善恶、行走坐卧的根本和规矩,他却专门混迹于市井市集的三教九流之间,招惹地痞恶霸,徒增是非烦恼。

      就连蛇妖赖以生存立身的辨医识药的本领,也被青蛇学得马马虎虎。青蛇那弃若敝屣的不专注,每每都将白蛇气得蛇胆倒流,鳞片作烧,也莫之奈何。

      白蛇骂青蛇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那正经的样子,可真是像极了人间的儒学先生。

      青蛇每次看到白蛇那装出来的样子,都更加想激怒他,看看何时他能撕下白蛇那张“做人执念”之下的虚伪面具,露出他蛇妖的真实面目。

      “白玉贞,……假啊,假的要命。” 吴青总是这样说他的哥哥。

      青蛇喜欢歪倒在榻上吃葡萄,以细颈酒壶往嘴里倒着杜康,让酒气萦绕着周身,用法术变化作蝴蝶的幻影。

      白蛇在这种情形下,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是白费口舌。

      但是,一直到白蛇引发水漫金山、被镇压在雷峰塔下之前,青蛇一直都没等到白蛇爆发出所谓妖精本性的时刻。

      可是,白蛇对青蛇的耐心,似乎是深不可测的。任小青作天作地,怼天怼地,白玉贞从未放弃过青蛇。

      白蛇一直以那种崇高的教养,严苛的要求,鞭策着自己,也规训着青蛇。

      吴青虽不领情,他却不敢不听白玉贞的话。

      吴青之所以听他的话,不是因为白玉贞比他的法术更厉害,或者因年岁是他的一倍而压他一头;也不是因为小青怕他——即使被白玉贞打败,吴青也从来没怕过什么。

      而是因为,吴青怕自己不听他的话,会惹得白玉贞伤心。

      而且,每次青蛇做错事,都是白蛇出面用他自认为无懈可击的为人处事和高明手段,给青蛇造下的各种意外埋单,收拾他留下的形形色色的烂摊子。

      青蛇的一切言行从来都是一致地很,总能让人一眼看得到底。他那凭着自己本真的率直性子,令他总是喜欢不假思索地去说,不思后果地去做。

      青蛇一直都有着那份从天地灵气凝聚于一神的卵壳中冲破束缚的原初之力,以及那份原初之力带来的莽撞和赤诚。

      白蛇却总是喜欢责备他,说他丝毫不懂“反省”为何物。

      白蛇说青蛇——“哪怕再多活上500年,也依然是老样子。”

      每当这种时候,吴青都以戏言搪塞。

      青蛇最先学会了凡人的油腔滑调,甜言蜜语,也喜欢拿这些小伎俩来对付总是爱管着自己的白蛇。

      可是他的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世界上,最不可能背叛的人,第一是白蛇,第二才轮到他自己。

      就这样,两人经过了小五百年的生活磨合,他们对彼此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形成了一种极默契的配合。

      后来,吴青受到白玉贞潜移默化的影响,慢慢地,也开始学会说人话,做人事,察言观色,收敛了很多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妖性了。

      而白玉贞,也学会了灵活变通,在私底下学会了释放自己被压抑的内心,只有在吴青面前,他才可以尽情地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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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贞曾对吴青彻夜谈心,说——自己有计划要多修炼些时日,等再稳定一些心性之后,便打算启程前往帝都,去看皇城的恢弘和繁华,去面见人君圣上,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以实现鸿图之志。

      吴青在案几前,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他若不是为了好好欣赏白玉贞对自己较少流露出来的脉脉温情,恐怕早就要起身抗议了。

      吴青一直觉得白玉贞为了达成做人的目标,已经把自己整得人不像人,妖不成妖了,天天紧绷着神经,不仅要求每天熟读四书五经之余的 “每日三省吾身”,还要求修炼的功课 “百尺竿头,更上层楼”,真是累死累活。

      搞得自己现在做妖也不成,为了听白玉贞的话,做人也更加不自由。

      吴青强睁着打架的眼皮,脑袋里含混不清,有一耳没一耳却入心地听着。

      “你要去帝京,那我怎么办呢?”

      “你不是一直都向往逍遥自在的生活吗?我走以后,你可以回你一直念叨着的紫竹林,做回你自己的蛇了。”

      吴青一听这句话,本来没精打采的他,顿时来了精神,他猛地探过桌面,紧紧拽住了白玉贞的手。

      “不。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你平素,最喜欢任性妄为,惹事生非,我不能带你走。”

      “哥哥,我会一直都听你的话,你看我现在,已经比刚遇见你的时候改变好些了。”

      吴青痴痴地看着白玉贞,满眼都是期待。

      白玉贞感受着吴青手心里的温度,思忖了半天:他与吴青,已经相处日久,乍然间就说要分离,怎样还是会有着很多不舍。

      吴青的手心之所以能拥有常人温度,还是自己传授给他观音大士莲子内功的效果。

      原本他们作为冷血动物,是没有温度的。可是,小青变化人形后的温度,也是在提醒着白玉贞:吴青的态度还是诚恳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昏昏噩噩,但青蛇,也不是全然的无可救药,他还是会听从自己的。

      白蛇暗忖:自从吴青跟了自己以后,还真是时刻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在白玉贞遇上什么危难、最关键的时刻,不论前一秒青蛇是在哪个角落里寻欢作乐,他却总会在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在对方眼前。

      最初,他答应收下他,也仅仅是因为自己在修炼成人的路上万分寂寞,没有人作伴。而收下他后,不仅有人可以倾诉,聊以解闷,自己既能做他的老师,若可助他早日修炼成功,也是善事一桩;又能以他的人为镜,督促自己时时上进。

      “好。那你一定不能像在苏杭这人间天堂里一样了。北方更加肃杀,冬季更加漫长,我们一旦到了冬天,会忍不住想睡觉,精神短,那时对我们法力的考验不小。而且等待我俩的是更加叵测的人心,险恶的政治。你若是再像在这里一样,天天没个正形,做了错事,我可不给你擦屁股。你若都答应的话,就跟我走,不然的话,我会随时赶你走。”

      “没事的,哥哥。我们是蛇妖,出了再大的事情,难道还会怕他们凡人不成?”

      “看来,你是不想去了。” 白玉贞一听他这话,修眉微锁,把手从吴青的手底下抽了出来。

      “别别别,好哥哥,我刚刚是说玩笑话而已。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带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吴青赶忙堆起笑脸,求着情。

      白玉贞知道吴青不会是省油灯,可他也决定了:吴青他无父无母地,如果不跟着自己,也是无处可去,那就带上他吧。若没了他,他在诺大帝都里孤立无援,就算是些追求功名的生活,也会索然无味的。

      “行,我带你走。”

      “太好了!”

      吴青原本乌黑溜圆的眼睛突然开心地放光,变得碧绿碧绿地。

      “不过,你就不怕我作乱宫闱么? ” 吴青绿着眼睛,凑近了白蛇,打趣他,也观察着白蛇低头偷笑的表情。

      “那可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自有皇帝老儿,亲自来操心这件事。”白玉贞果然接住了吴青的话头,以幽默化解。

      青蛇的心早已飞出了窗外,像鸟儿一样飞上了树梢。

      由此他得到印证:在白蛇的心里,原来自己,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那时,青白蛇原本是如此说定的,一同出游,一同归来,他们还说好了,吴青会以白玉贞亲弟弟的身份继续作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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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二人临行前,当年的苏杭地区,迎来了降雨最猛烈的一个梅雨季,乌云遮天蔽日,黑雨下得连绵不绝。哪怕是在白天,也如黑夜昏沉,视野在五米开外就模糊不清了。

      连续三四个月,不闻鸟鸣莺啼,耳边全是令人烦躁的雨声,似乎就连说一句话,都能掐出雨水来。

      而西湖的水位,涨得离奇地高,早就漫过了夯土的堤岸。

      官府兵和民间的雇佣劳力,应皇帝昭命,没日没夜地加固河流两边的堤坝,淹死了不少人。

      似乎全世界的雨,都要倾泄在这片富庶流油之地。

      过了几天,便发了大水。

      青白两蛇,颠倒白天黑夜地施法救水,拯救了江东父老乡亲好几百万人的性命。

      而后面的故事,就是那个人人都听了百八十遍的,白蛇遇见许仙的千古传奇了。

      白玉贞耽于女色,为了那个凡间女子,忤逆天条,从而触怒了佛祖在人间的代理人,法海。

      许仙被法海掳走,为了求法海放过青白两蛇,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许仙很轻易地就抛弃了两个妖精,向法海妥协了。

      而青蛇虽顶着千难万险,可他仍旧按照白蛇的嘱托,在金山寺遭受灭顶之灾的前一刻,将许仙救了出来。

      不过,许仙最终还是选择背叛了白蛇。

      那时,就连自诩早已修炼成情场高手的青蛇,也看不清许仙。他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许仙仍旧铁了心要与他们划清界限。就算她已是泪流满地,内心的声音在呼唤渴望着重返温柔富贵乡,可她为了保全自己,却不再作出任何冒险举动。

      就算是风流成性的青蛇,也无法重燃许仙的凡心分毫。

      她选择剃度,出了家。因为有了佛祖的荫庇,非人的任何妖物无法近身,而她从此以后,也不再过问尘事。

      可怜青春正红颜,却将永远囚困在无爱而惶恐时光中,走向枯萎和凋零。

      许仙作为一个凡间女子,能有什么过错呢?

      也许,她的错,在于自己太过贪得,又怕死怕得要命。

      许仙享受了太多不该享受的东西。

      她已得到白蛇独一无二的忠贞不渝,却又想要潇洒风流的青蛇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只把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一旦触及核心利益,便第一个做了否认过往、见风使舵、和逃逸脱身的那个人。

      许仙是贪生怕死之辈不假。可,这就是大多数凡人,只能被叫做是凡人的原因啊。

      但是,情爱本身无错,情爱是透明的。

      而凡人对情爱,始终怀有假惺惺的道德和相互矛盾的欲求。

      二者相互拉扯,扭曲了情爱原本的纯粹。

      肮脏的,或许是人心所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夭夭情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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