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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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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教授让陆泽予平躺在诊疗室的床上,又让顾笙在他脖颈处垫了枕头,保持有支撑。
陆泽予之前接受过几次催眠治疗,因此对一些基础要求都知道,夏教授也就没有再复述,直接切入正题。
“你现在先闭上眼睛,深吸气,让身心都慢慢放松下来”。
夏教授的语调比刚才问诊的时候慢得多,语气也很平和舒缓,他又给陆泽予说了一些指令,陆泽予都如实回答,并一一照做。
他起初还很清醒,后来,迷迷糊糊就感觉进入了一个灰蒙蒙的空间。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能感受到空调的暖风吹在手背上的触感,也能明显感觉现实意识剥离,身体感官从放松的指尖一点点溜走。
突然,夏教授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陆泽予眼前的空间就开始慢慢改变,灰蒙蒙里逐渐有了颜色,有了画面,景色,人,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苏雅薇年轻的时候,是s市出了名的冷美人。她自小在机关大院儿里长大,在家族同辈里面又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所以极受长辈宠爱。她大概就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天之骄女,不仅长得漂亮,各方面都很优异。大学毕业以后,便顺利进入s市的市监局工作。
她的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如果没有嫁给陆泓,或许就不会有这么惨淡的收场。
可十几年后的结局又怎么可能被提前预料到,至少那时的苏雅薇和陆泓,在外人眼里,就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家世,学历,样貌,工作都相当。自小就认识,父辈还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彼时两人都刚毕业不久,便在双方家人有意无意的撮合下结了婚。
然而一切的不幸,仿佛就从他们结婚那一刻,埋下了所有祸根。
苏雅薇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她的发展重心一直在s市。即便和陆泓结婚以后,宁愿两头跑,也不愿调任到b市来。其实最初,苏雅薇是想过要调来b市的,不过接连换了几处,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试问放着好好的正处级不做,要从一个科员重新做起,换谁都接受不了。
夫妻俩都有自己的事业,谁也不愿意迁就谁。因此在陆泽诚和陆泽予的印象里,父母永远都很忙碌,平时几乎连面都见不上。
不过即便他们两人没什么感情,在外人面前,也能装作相敬如宾,家庭和睦。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带着私生子出现,或许他们一家人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那件事几乎将苏雅薇所有的矜贵和骄傲都撕得粉碎,践踏在脚下。她的丈夫,在外人面前体贴又能干的完美丈夫欺骗了她整整八年。那个私生子只比陆泽予小几个月,也就是说,陆泓在苏雅薇怀孕期间,就出了轨,并且隐瞒了整整八年。
陆泽予永远记得,那个下午,他刚从学校回来的情形。陆泽诚当时还在上初三,平时都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回来。家里其他人也都经常不在,所以平时这个时候,一般只有保姆陪着陆泽予在家写作业。
那天下午,他刚跨进家门,就发现原本应该很清冷的客厅,如今却站了好几个人。陆泽予远远就看见了苏雅薇,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过他妈妈了,每次问起,保姆都说他妈妈在忙,过几天就回来看他。
陆泽予几乎连书包都没有放,就激动得跑了过去,他拉着苏雅薇的手,一直叫她“妈妈”,可苏雅薇就像根本听不见他说话一样,脸色很苍白,没有平日里那股自信又骄傲。此刻的她像换了个人一般,僵硬的站在原地,颓败的像秋后的枯草,风一吹就能让她倒下。
陆泽予见叫不动她,才转身看向客厅里其他人。
陆柏松,陆泓都在。还有一个老妇人,身边站着那女人,正是沈清。
沈清当时怀里抱着一个面色发青的小孩儿,和陆泽予差不多大。
她头发散乱着,满脸浮肿。
她一直说着什么对不起。
“小轩病了,很严重,医生说必须要做骨髓移植。我已经和他做过配型了,没有成功,我实在没有办法”。
陆泽予眼睁睁看着陆泓走向那个女人,把她和那孩子抱在怀里。
陆泽予下意识的喊了一声“爸爸”,可还没有人回答他,陆柏松就让保姆把他带去了卧室。
一连几天家里还是只剩他一个人,仿佛那场闹剧从来没发生过,可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某天,保姆突然把还在上学的他接回了家。
那天,所有人都在。他的哥哥,父母,爷爷。
苏雅薇平静的和陆泓讨论着陆泽诚和陆泽予的去处,最后,陆泽诚留在了苏家,陆泽予跟着苏雅薇去了s市。
在s市的那段日子,应该是陆泽予最快乐的时光了吧。
他的外公和舅舅都很疼他,即便再忙,也会经常带他出去玩儿。苏雅薇从那以后,也不再把工作看的那么重,会花更多时间来陪他。除了他哥不能和他们在一块儿这点儿遗憾,那段时间,几乎就是他这二十年来最幸福的记忆。
陆泽予感觉一阵恍惚,身体仿佛跟着意识不断下沉。又在突然间疾驰向前,身体不受控制的和那个速度形成共鸣。
陆泽予不安的晃动着脑袋,手指不自觉的捏紧。
“你感受得到现在在哪里吗”?夏教授对着已经陷入深度催眠的陆泽予问道。
陆泽予身体逐渐紧绷:“在车上”。
灰蒙蒙的车顶压在他的头顶,在极速下不断扭曲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现在有什么感觉”,夏教授继续问。
“很快,开得很快”
“停不下来………….”。陆泽予仍在继续呓语。
夏教授也确认,他是已经回到那段记忆了。
“放松,想想车是要开去哪儿?跟着那个方向走”。夏教授安抚道。
深夜的晋和盘山路上,车辆本来就少,正值雨季,天空随时都是黑蒙蒙的,仿佛有一场大暴雨即将袭来。
夜晚开车,尤其是山路,本来就很麻烦,如果再遇到大暴雨,更是危险重重。开车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根本不敢停歇,只能不断加大油门,想尽快开下山道。
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激烈撞击,翻转滚落,熟悉的失重感。陆泽予也下意识往旁边一翻,险些从床上掉了下来。还是顾笙眼疾手快,把人扶了回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夏教授问到。
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旋转颠倒停止后,陆泽予感觉自己被卡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翻车,悬崖,在悬崖下面”。
夏教授继续追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泽予呼吸逐渐加重,又极具不安的扭动:“我动不了了”
“妈妈”,“救救妈妈”
他语气哽咽,泪滴从眼角不断滑落。
接下来,就到了本次催眠最关键的时刻。
夏教授面色严肃,不敢放缓节奏:“你能看到,旁边的人是谁吗”?
“看一看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陆泽予精神障碍的重要原因,或许就是他的母亲在他面前去世。在他清醒的时候,如果迫使他去回想这段往事,只会更刺激他的神经。但在催眠治疗里,反而需要病人直面其脑海里最深处最恐惧的场景,然后调动情绪转移,逐渐削弱其对这一记忆的恐惧程度。使其在回归现实后逐步接受,减少应激反应的发生。这一过程是残忍且漫长的,需要心理医生把握好那个度,即不能用力过度,又要确保有治疗效果。所以这类的治疗,往往要持续几个疗程才会有较为明显的效果。
然而,原本还在扭动的陆泽予听到这话,突然一下僵住不动了。他脸色在瞬间没有一丝血色,手臂不自觉的抖动,接着是身体,一如他之前在车里那样。
“好黑。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患者在催眠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情绪反应。尤其是在年龄回溯的过程中。患者鲜明体验到童年创伤,就会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如哭泣,抽搐,身体挣扎,这些都是比较正常的。但陆泽予现在的反应,明显已经太过强烈。
顾笙担心的看着陆泽予,低声向夏教授询问到:“老师,是否可以进行下一阶段了”。
下一阶段,便是引导进行情绪转移。
夏教授点头:“嗯,目前看来,他的情绪反应确实太激烈,不适合再继续了”,只有通过后期多次治疗,才可能得到缓解。
然而,陆泽予突然低声的呜咽起来。
“好疼,好疼,救救我…….”
“放我出去………..”
陆泽予感觉全身每一处都疼得刺骨,感官反应实在太过真实,牵动神经反应持续紊乱,额头豆大的汗水不断滑落,打湿了额前的头发。
夏教授话锋一转,开始引导陆泽予的记忆场景转变。“好了,放轻松,不要再停留这个场景。回想一下,你最………..”
话还没说完,却被眼前的情形突然打断。
陆泽予腾的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剧烈的头痛让他忍不住伸手按住脑袋。盖在身上的薄被不注意滑落,陆泽予下意识想伸手去捡回来,却感觉感官都灰蒙蒙的,意识还处于封闭状态,五感都不真实。
他想伸手去够,明明感觉就是那个位置没,却一下扑了个空。
陆泽予抬头看向对面,迷迷糊糊,入眼是夏教授和顾笙同样惊诧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