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零和博弈》湘聆

3、第三章 交换

　　荀问又歉意道：“实际上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而且有些知道的......也未必能和你说。”

　　陆敢先沉默了一下，说：“没事。”

　　显然这个人已经和他的机甲达成了共识。

　　陆敢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荀问，这张脸真的是无可挑剔，气质也是万里挑一，一身的好修养好气度，一看就不是什么小角色。
　　坐着他的飞行器一路到他的家中，陆敢先当然看出荀问在独立区混得如鱼得水，他的住宅不仅在独立区的中心城区，而且是中心城区中十分繁华的地区。陆敢先环顾四周，一栋复式的小洋楼，在重建文明才初步完成的现有阶段，小洋楼在任何人类生存的地界上都称得上是奢侈了。陆敢先随着荀问走进屋，里面装潢低调却相当有品味，能够看出屋主非富即贵。

　　可是每当陆敢先试图用正常的目光去衡量荀问的时候，脑海中就会自动地播放阿雪的那句“他暗恋你”。

　　他暗恋你他暗恋你他暗恋你.......

　　陆敢先心里顿时充满了对阿雪的无穷怨气，阿雪那句话给他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现在加持着恋爱脑的滤镜看着荀问的脸，真是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粉色泡泡。

　　两个人面面相觑，沉浸在各自版本的尴尬中，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逐渐蔓延。

　　就在这时，阿雪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现在依旧是人形机甲的状态，虽然是很粗糙的机器人样式，五官都只是粗粗地做出了大概形状，但是体态动作与寻常人类并无区别。

　　阿雪很温和地说：“我把客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把生活用品备齐就能入住了，您和荀先生先聊着。”

　　陆敢先扯了扯嘴角：“不了不了，我去上楼看看，熟悉一下你家的地形。”

　　说完差点咬到舌头，暗骂自己是个撸不直舌头的傻逼。

　　荀问轻轻“咳”了一声：“就在楼上左手边第二间，主卧对面。”

　　阿雪总算察觉了两个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很体贴地道：“那主人您还是先上去休息一下，我跟荀问先生交换一下信息。”

　　荀问忙不迭地道：“对对对，好好休息，养足体力。”

　　陆敢先：“明白明白。”

　　客厅里转眼间剩下了荀问和阿雪。

　　荀问扭过头望向阿雪，他的表情慢慢地淡了下来。

　　他身子往后一靠，手掌交叉手心向内，平平地放在大腿上，只是礼貌性地勾起唇角，却不说话。

　　这是一个很容易给人营造心理压力的姿势。

　　此时的荀问，和陆敢先在场的那个彬彬有礼的青年完全就是两个人。如果说那时的荀问像一片澄澈而开阔的天空的话，那么此时的荀问就好像一丝缥缈的云，貌似洁白无辜，却难以捕捉而又无可揣测。

　　他的身上甚至还有一点已经被极力压制过了的冷淡和寒凉。

　　阿雪惊异于荀问身上发生的变化，他虽然没办法用他并没有表情功能的脸庞来作出瞠目结舌这个表情，但是他的机械眼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荀问倨傲地盯着阿雪，那其实是一种非常平淡的眼神，只是此时荀问的气场能把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演绎成某种高傲的蔑视。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但是阿雪知道这连剑拔弩张都算不上，纯粹是荀问单方面对自己的绝对压制。
　　扛不住压力，阿雪首先打破了沉默，因为陆敢先还在楼上，他避开了敏感的话题：“荀问先生来独立区已经五年了吧。”

　　荀问：“对，五年了。”

　　阿雪：“独立区怎么样？”

　　荀问：“还行吧。”

　　阿雪仔细地观察着荀问此时的表情，他能察觉到荀问在他问出“独立区怎么样”这个问题以后神态越发淡漠了，“看样子荀问先生不太喜欢在独立区的生活？”

　　“我为什么要喜欢？”

　　阿雪语塞，他只好把话题往下接，“因为独立区比起帝国和爱罗伊，生活尚算平稳。”

　　“为什么说平稳？”

　　阿雪一头雾水，荀问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反问，听上去好像只是他想知道你的答案，细听又觉得这人单纯就是在讽刺你。

　　阿雪不敢和陆敢先不在场时的荀问顶撞，硬着头皮继续说，“因为独立区人民的幸福指数很高......”

　　荀问讽刺一笑，“独立区多的是真苦难和假欢喜。”

　　阿雪哽在了那里，只觉得话要接不下去了。

　　荀问慢悠悠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懒散道：“就算真的独立区是个安居乐业的人间天堂......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养老过日子的吧。”

　　阿雪察觉到了荀问要说正事的意思了，音调微微发紧：“什么意思？”

　　“你知道帝国的九大军团吧？”

　　阿雪默默点头。

　　“我毕业之后进了第一军团，你应该知道第一军团的团长——夏河吧？”

　　阿雪当然知道他，又不太明白荀问想说些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荀问笑了一下：“放心，从那个人叫你来我这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夏河是我的老师，他是当今皇帝杜良朝最激烈的反对者，”

　　“他认为民主制度是人类的政治灵魂，”荀问抬起头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说，“他无法忍受人类文明的倒退，自发明民主政体以来已经千年，人类却半路折回，重回专制的深渊。”

　　“所以他反对杜良朝的统治，杜良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改制称帝，位子还没坐稳，暂时忍着他。”

　　荀问面带嘲讽，“杜良朝这种人是典型的又当又立，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又爱惜羽毛。他因为把当时在帝国国土上肆意妄为的自由革命军赶出帝国而得到民望，一群傻了吧唧的帝国人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指哪打哪，他享受这些东西。”

　　他冷笑一声：“这不，宁可忍着一个吵吵闹闹的死老头呢。”

　　他转头看向阿雪：“你是夏未雪的作品吧。”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雪的，眼神中充满了挑剔，带一点好奇和兴味。

　　阿雪并不奇怪这会被戳破，便应了声“是”。

　　荀问笑了笑：“夏未雪是夏河唯一的妹妹——夏溪的孩子。”

　　“我当时来到独立区，就是为了夏溪。”

　　五年前。

　　“去独立区？”少年荀问面露不解。

　　“帝国向来和独立区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

　　“这不是帝国的正式下派任务，而是我的私人请求。”

　　夏河手一抬截住了荀问的话头，声音被办公桌上袅袅升起的热茶雾气氤氲地模糊不清。

　　“杜良朝把自由革命军赶出帝国，大大地打击了自由革命军的嚣张气焰......”他沉吟着，“这也意味着，他可能要动手了。”

　　荀问目光微凝：“他要夺权？”

　　夏河目光赞赏，在他的观念中，一个只会打仗的将领称不上是好将领，一个善于指挥且政治嗅觉敏感的将领才是真正有资格被称作将领的人，而荀问显然在其列。

　　“没错。”

　　“所以我不能亲自去。”

　　夏河的目光微微闪动，荀问还以为是泪光，仔细一看又不是。

　　“我有一个妹妹，叫夏溪。”

　　“她是星空教会的人。”

　　荀问愕然：“星空教会？”

　　说到这里，荀问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新历五年，一个新建立的学派大为流行，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这个学派名字叫做万物学会，里面几乎囊括了人类最顶尖的那一批学者。

　　万物学会以宇宙为师，将浩瀚的星空看成真理的集合，而那个时候，人类刚刚经历了长途的星系迁徙，在茫茫宇宙中流浪了上百年，没有哪一代人会比他们更加明白星空到底存在着多么令人敬畏的力量，人类在星空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障碍的接受了这个理念。

　　新历六年，万物学社分流，一派钻研宇宙的规律，沉迷于飞向星空的技术研发和哲学探索，这其中的一大部分人，成为了帝国研发的军用机甲的奠基人，修习哲学的学者则将星空的一般规律视为万事万物的真理，转化为可以指导人类社会发展的公理。

　　万物学会就此在帝国的声望达到巅峰。

　　而另一派近似于宗教，他们狂热地为头顶的星空作出一首又一首的赞美诗，让星空的伟大在人类生存的土地上经久不传的咏唱，万物学会鼎盛时期，这些人编写的一首首诗歌和歌谣几乎是全人类都能哼上几句的经典。

　　与此同时，他们内部的冲突也越来越激烈，热爱科研的人把星空作为征服的对象，他们认为人类是一个挑战者。而那些诗人们却把星空看做母亲，他们坚信人类应当是星空的信徒。

　　之后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出在万物学会的哲学家们身上，他们对星空的衍生解释繁杂而庞大，谁也不知道只是其中一条小小的理论，竟然为整个万物学会的带来了灭顶之灾。

　　“两个相互本来独立的天体中的潮汐力作用一旦超过了某个极限，较小的那个天体就会被撕碎，并且极有可能成为拱卫母天体的环。”

　　“因此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不应该因为任何原因被强行拼凑，这样只会导致小型，也就是弱势一方的文明的毁灭。”

　　这就是自决权的理论伊始，被压迫的小型文明需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直到新历二十年，帝国首相遇刺，爱罗伊革命爆发，爱罗伊民族宣布脱离帝国，自行独立。自此，帝国与爱罗伊民族进入敌对状态。

　　而有大部分爱罗伊人就是万物学会的一员，他们翻出了那一条——“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不应该因为任何原因被强行拼凑，这样只会导致小型弱势方文明的毁灭”，从而在历史上翻出了自决权的概念，打着这样的旗号要求爱罗伊民族独立立国。

　　战争爆发，举国皆惊。

　　除了本来就是爱罗伊人的学者外，万物学会的部分其他学者也跟着爱罗伊民族加入了自由革命军，他们不在乎自由革命军是否正义，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继续从事科研的地方，而帝国近几年来在统治者的推波助澜下，对万物学会的非议声渐大，泥沼丛生，每天都在搅风搅雨，让他们不得安宁。

　　而那些在帝国四处传唱着歌谣的浪漫主义者们却大多数都留在了帝国。

　　自此，万物学会就正式分裂为了在自由革命军安家了的银河学派，以及星空教会。

　　留在了帝国的星空教会学者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与自由革命军纠缠不清，因此在帝国的各个角落，不断有地方的人们自发地对星空教会的人们进行迫害，似乎把常年忍受战火的苦楚全部倾泻在了这些人的身上，有大量学者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反对浪潮中死去。

　　新历二十四年，残存的星空教会的学者们，在帝国已无容身之处，大批偷渡当时已经成立了的独立区。

　　荀问了然。

　　毫无疑问，夏溪应该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