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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0002 青衣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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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哪里轮得到你来画我家姑娘的像!”
纪离湮摆摆手,打断年轻公公的叱喝,点点头,走过去。
远远地看去,那个青衣的人,那样温柔的眉眼,有些像记忆中的一个人。
他的画果然是不同的。那些景色她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没有听幼年的先生说过,自然也不曾跟弟弟说过。
“你这些画都是从哪里来的?”纪离湮轻轻用手指去摸那些画。画纸有些粗糙,不是很好,但是那样如幻如梦的画面却跃然在纸上,显得那样脱尘。
紫色的竹子。从来没有见过。不曾想过竹子也可以以这般妖娆的情景出现。
“是我自己画的。”青衣男子淡淡答。他的手指细长,拿起一支画笔,望着纪离湮说道,“姑娘可要选这些景色中的某一处画在身后?”
“好。”纪离湮点点头,指着那卷紫竹林,“这幅就好。”
“这幅与姑娘你的服饰可能有些不搭配。”男子看看纪离湮的一身华服,又取下那副画。
“姑娘若是相信在下,在下为姑娘配一身服饰画上既是。”
“你!”旁边的公公又要开口,离湮阻止了他:“好。”
纪离湮坐在那个简易的画摊前,目光静静扫过那些画,盛开的不知名的花,数一数,有七层。是一种不曾见过的红色。桃树下,粉红花瓣飞下,水池中却是一朵睡莲。
“这些景色都是真实存在的吗?”这些景物或许鲜艳,但却不俗气,自有一种恣意张扬的气质。与,它们的主人——青衣男子那样淡然的气质不符。
“都是我曾经呆过的地方。”青衣男子一边握着画笔,一边静静地看着纪离湮,“幼年,我便离开这里,被送去远方。”
“那你是返乡探亲?”纪离湮想,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这样张扬美丽,却又显得那样脱俗。一个这样淡然的人,应该也是温情的吧。也许……
“公子可愿意去我的府上当先生?”纪离湮下定决心说道,“教我画画,一个月即可。一月后,公子如若愿意,也可以常居府上,以后做管家。”
“教画?管家?”青衣男子扬起眼,注视离湮。他的眼角细长,不若林亦然那般大眼令人耀眼,但是却使人感觉到温和。
“每日可允许我出去一趟?”他的手指移去压住纸的石镇,“我教完你画,可否再决定管家担任与否?”
“好。我不会束缚公子去留。你每日教完我一个时辰,便可以任意安排时间。”纪离湮终于笑出来。不管怎样,她可以再给连木说些故事,再陪伴弟弟一段时间。
“我叫连轻袂。”轻袂拿起画卷,给离湮看。
纪离湮诧异地发现那身衣服竟是自己正好拥有的,淡淡的鹅黄色裙裳,简单的披发。是她曾经去见亦然的装扮。
纪离湮点点头,“那连先生,先让人带你去我的府邸吧。三日后,开始授课。那些画,我也全都要了。”
立在风中,看着纪离湮,神色中似乎晃过一丝犹豫,但最后依旧点点头,转身跟着纪离湮派遣的一个公公离去。
“先生,”纪离湮看着那个背影,突然又想起那个记忆里的人,忍不住唤道。
轻袂转过身。
纪离湮却只是淡淡一笑,梨涡若隐若现:“先生,你很适合青色长衫。我让人给做这个颜色的外衫可好?”
连轻袂看着那笑靥,微微一笑,嘴角轻轻勾起,将手中的画笔放入袖中,转身离去。那声“好”远远传来。
“郡主。”年轻的公公忍不住用手帕擦汗,这一耽搁,时间又过去不少。
“其他人都送东西回郡府吧。你,跟我走吧。”纪离湮看着年轻公公,收敛神色,安然地向前行去。
亦然,是我负了你。
晚宴开始,意外地发现有很多官员到场。看来皇后是希望把这场婚事推到不可改变的地步。
其实推不推又怎样。
连木,我不可能放手。
纪离湮姗姗走去,依次行礼。南宫珏儿首先起身,想拉了她去坐在身边。却被皇太后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湮儿,来哀家身边坐。”
外祖母依旧那么精神矍铄,虽然近几年因为册立了皇后,皇太后让出了后宫的管权,但皇太后的威严似乎一如往年。
纪离湮仰起脸,梨涡晏晏地迎上去。
“白将军到!”纪离湮的步子停在半空,忍不住回头去看。跟在那个威武将军身后,应该有那个她等了许久的人吧。
“湮儿,皇祖母叫你呢。怎么还不过去。”去迎将军的宁期墨轻轻推了一下离湮。
纪离湮回过神来,低头,却只能急切地走向外祖母身边坐下。
“湮儿,好像瘦了?”皇太后拉过离湮的手。
“让祖母操心了。”纪离湮轻轻一笑。眼中突然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那个身影高了,黑了,更瘦了,但她知道那就是他!他的手上还扎着带血的绷带,他的脸上有伤痕,他受了多少苦!
纪离湮急急站起身来,就要迎上去。
“湮儿!”这一声有着阻止,有着责怪,更有着威严。皇太后把她按下。
“舅父已经答应了要封弟弟了。”离湮转过头,哀求地看着皇太后。
“那也等圣旨颁下来再说!”
纪离湮只得坐下来。
“参见皇上,参见皇太后,参见皇后。”那个身影终于到了眼前。“参见淑和郡主。”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今天,她可以喊舅父,可以喊亲祖母,他却连声外祖母的资格也没有。甚至如同幼年,还要对她进行拜见。
纪离湮的心一瞬间被抽空。娘,你说的话我要如何才能实现。
“湮儿,照顾好弟弟。让他活下来。让他好好地活着。”
弟弟活下来了。可是他一直靠的是自己的力量。
“各位爱卿辛苦了。朕……”
封赏即将开始,纪离湮看着那个跪在一群兵戎将士中的人,手绢攥得变形。舅父,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的。
“李端瑞,封……”
“古若年,封……”
“纪连木,封连木公子。赏……”
后面的话离湮没有挺清楚,她只觉得人一阵恍惚,快要窒息。为什么,为什么,弟弟拼命三年,只能换来一个公子称号。她是郡主,她的弟弟却不能够封为郡王。
以后他要怎么在这个欺压他不满他的地方生存。
离湮只觉浑身冰凉,似乎她所有的牺牲都不过是个笑话,我们姐弟始终不过是两颗操纵在掌心的棋子。
离湮一口气堵在胸口,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出,便昏厥过去。
朦胧间只觉得一个身影奔到眼前。
“眉儿!”
离湮睁开眼。
“郡主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木。
连木紧紧抓住离湮的手,他一直守在床前。脸上的伤还没有擦去血痂,身上还有飞扬的泥土。
离湮拿出手帕,去擦那些血痂和泥土。手被连木紧紧抓住,手绢掉到了床上。她轻轻用手去抚摸那些伤口,眼泪就这样落下来。
“郡主的病怎么样?”连木转过头,质问候在一旁的太医。三年不见,当年的瘦弱少年目光变得那般凌厉。
太医低眉顺眼地答道:“回禀连木公子,淑和郡主是前几日受了凉,又加上郁结心中,再加上许是公子归来,心中欢喜,便把郁结的血吐了出来。”
太医又上前几步,问道:“淑和郡主这几日是否经常夜里盗汗?”
离湮扬起眼,看到眼前的太医。
林亦然身穿官服,神情那样冷淡。一如陌生时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亦——”离湮正要开口,却被门口的公公打断了声音,公公的声音盖过了她那声呼唤。
“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太子驾到!”
“湮儿不必行礼了。”皇帝人才到门口,就先开口阻拦。
连木叩拜下去。
“郡主的病是怎么回事?”皇太后先开口问道。
林亦然依旧那般低眉顺眼地答道:“回禀皇太后,淑和郡主是前几日受了凉,又加上郁结心中,再加上许是公子归来,心中欢喜,便把郁结的血吐了出来。”
离湮看着那样的亦然,那样隐藏了所有傲气,所有张扬的亦然,心中一阵阵绞痛。血又一次从口中呕出。
“姐姐!”连木在皇帝那声缓缓地平身中迅速膝行过去。
鲜血映在床单上。触目惊心。
离湮抬头,看到林亦然眼中的心痛,但是逢到她的眼光,林亦然迅速低下头,转身开药方。
“皇上不用担心。郡主吐出这些淤血就好了。郡主盗汗几日了?”他始终不曾抬起头。
离湮将目光转向弟弟连木:“有一段时间了。这病曾经也犯过。只是近半年自觉好了不少。最近有些反复。”
“有过?”皇帝看向离湮。
太子宁期墨上前一步,作揖说道:“是儿臣没有告诉父皇和皇祖母。自从连木弟弟出征之后,湮儿总是担心……”
“不是,是弟弟走了,湮儿一个人睡不着,所以老是任性地半夜爬起来赏月。”离湮急急辩解道。
“是微臣的错。”一直没来得及起身的连木又膝行转身,叩拜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跪着的连木,脸色不定,最后说道:“也罢。既然连木公子的府邸尚未修好,就让连木先去湮儿的郡主府住吧。”
“谢谢皇上。”连木深深拜下。离湮也是在福身谢旨。
目送皇帝和太后离去,纪离湮看着走到他床边将药方递给宁期墨看的林亦然,心中有些疼痛,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亦然,对不起。我不是丫鬟,我是淑和郡主。”
“郡主不必和微臣解释这么多,微臣不过是您一时的玩偶,郡主说向东,微臣不敢向西。”林亦然冷冷答道,始终不肯再回过头,看她一眼。
纪离湮听他终于漠然,心中疼痛,脸色伤得苍白。
宁期墨看着怄气的两人,心疼妹妹,便开口说道:“离湮就去太子府暂住吧。那样林太医每天过来诊断也方便。”
离湮看着亦然,他却已经走开,在默默地收拾药箱。她心中凄伤,不忍再面对,她扬起脸,对着宁期墨说道:“湮儿没事。连木刚回,湮儿想与他聊聊。”
一切已成定局,与南宫汀言的婚事不肯逆转,就何必再耽误对方。就让他这样误会下去吧。
“那么就有劳林太医下次出宫就诊一趟。我会派人来接。”宁期墨看着一直都没有回头,就这样离去的林亦然,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他心中有些怀疑,怀疑自己当初默许妹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还帮她把林亦然举荐入太医院是对是错。
“南宫汀言今晚没出现,所以父皇才没有当众赐婚。”宁期墨扶了纪离湮下床,帮她理好衣服,又用小心翼翼擦去她嘴角的血,“听说是失踪了,也许,你们的婚事还有回旋余地,如果他再也不回来的话。”
“没有南宫汀言,皇后也会找到另一个南宫子弟的对不对?”纪离湮却摇摇头,她明白哥哥的意思,却不想再让任何人受伤,她拉住宁期墨的衣袖,对着他展开笑颜。
“哥哥我没事的。你什么也不要做。期墨哥哥,你答应湮儿,什么也不要去做。”
宁期墨蹙起眉头不想说话,纪离湮却伸手去抚上他的眉头,将它一点点抹平。看着宁期墨点头,她才松手放他离开。
“姐姐,我们回家吧?”房间中只剩下了她和弟弟。
纪连木蹲到纪离湮面前,拉过她的手:“姐姐,我背你。”
纪离湮轻轻伏在那个瘦弱的背上,想起小时候,那个两岁的孩子到处跑,摔了一跤,膝盖上尽是血,疼得龇牙咧嘴,却不肯停下脚步,说是摘了送给娘亲和姐姐的花。
那时候的纪离湮蹲下身子,慢慢地背着弟弟往前走,小小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姐姐,你真好。姐姐,以后连木也背你。姐姐不能走的路,连木背着你走。”
连木,我们,又要相依为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