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剑谱》流年换

3、不打不相识

　　灵池县虽是小镇，但风物繁华也不逊其他。正值清晨，满街的桂花糕、肉包、烤红薯的香味就盈满了一路。小贩们都习惯了不吆喝，却自有熟客上前光顾。正值秋末寒意渐盛的天，热腾腾的蒸汽将体虚畏寒之人的心都拢透了。面条摊边、酒肆旁都有人在交谈，却声音不大，不足以破坏经过一夜困顿刚刚晨起的方显缓慢的节奏。
　　“姨姨，我要吃那个！”一个稚嫩的、咬字犹不灵便的童音似穿透晨雾，不禁惹得一些就食早点的镇民循声而望——是一个穿着金线滚边的红色小夹袄、头戴黑底红条的小圆帽的不到四岁的孩子用手指着摊上的五色蒸糕，一边揪着旁边女子的衣襟下摆。见有人瞧他，不禁脸一红，躲到了女子身后，把脸藏进女子的裙片，两只小手还紧紧地揪着那女子裙摆两侧的衣襟不放手。
　　“呵，”有人在掩袖轻笑。蒙蒙的蒸汽中淌着融融的暖意。忽然有不和谐的声音在街角响起：“什么东西？！这么臭！”接下来便是重重地将碗面撂于桌台上的声音。
　　面条摊的小贩忙去查看。又有数人捂住了口鼻：“真恶心！”小贩忙将桌台上的新面端起轻吸一口气，却发现大家都在瞧一个方向——“咿咿呀呀”的木轮转动声中，掩在白色的蒸汽后的，是一个中等个子、微胖的中年男人的轮廓。而当先越过白色区域的，是一辆木质的二轮板车。板车上的破席微微隆起，但看不出所盖为何物。但是很显然，呛人口鼻的恶臭就是从这车中散出的。
　　“喂！新来的吗？你不知道拎泔水要走后街的吗？”有人向他喊话，但他不予理睬，只是依旧平缓地向前挪动着。晨光打在他脸上，映出胡茬满脸、空洞暗淡的眼神、褴褛的衣衫及已不受束带之缚，垂落于面颊及两侧的数缕头发，随着他的前行微微摆动——只怕此人不是疯了，就是不好惹的江湖人士——已无人再去叫他，路边的小摊贩们也各各用白布盖住了摊点，欲推车离开。
　　“姨姨……”见五色蒸糕给盖上了，那小孩更加大力地摇着身边女子的衣襟下摆。女子俯身将他抱起，轻轻哄着：“安安别闹啊，一会就给你买。”“不嘛不嘛……”孩子虽被双臂箍紧，仍然不住地在大人怀里扭动。蒸糕车被推走了，他正要扁扁嘴，一回头看见从街角那头正推车过来的中年男子。他好奇地问道：“姨姨，他推的什么东西啊？”
　　那女子骇得抱着孩子惊退了数步。正要贴墙离开，那孩子忽然看见破草席下滴出一滴黑团团的东西。他愈加好奇地望着，从车上又滚出一大块黑黑白白的物什，顺着车轮落入地上。登时有一支狗上前叼住了那块形似肉的东西，急不可待地咬了数口——那孩子一直出神地望着，此时狗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肉跌至一边，狗嘴里泛出黑红的血丝，临死犹抽搐着，伴随着“呜呜”的哀鸣声。
　　“哇！”那孩子回头紧紧揽住了大人的脖子，俯在她肩上大声哭起来。
　　一个轻盈的身影瞬间而至，扶住了惊骇莫名、脚步踉跄的女子。“快带孩子离开！”方翰低声吩咐。
　　此时的街心已如煮沸的水一般乱成一团。大家都忙循着最近的里弄离开。摊车与熙攘的人群挤在一处，原本鲜亮香甜的早点掉了一地。中年男子兀自推着车前行，直到车身被一柄尚未出鞘的剑阻住。施晨双手交握住剑柄，迎面的晨风将他的衣襟下摆直推到脚背上，他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足以越过身周大大小小的杂音直抵对方的耳鼓：“阁下这般劳师动众的寻人，实在不算是个高明的办法。”
　　中年男子的眼色一直木然地瞧着推车上的破草席，直到此刻也未抬起头来看施晨一眼。他用一种显然是用来招呼不速之客的语调冷冷地说道： “公子与我素不相识，何必要管我派的闲事？”
　　“你有什么图谋我并不耐烦知道。”对之以轻蔑的语气，施晨随意地站立着，在旁人看来他似乎还倚仗着其佩剑抵住身子，但仅是这剑套往车身上的轻轻一靠，就迫使得推车的男子半分力也使不出来：“不过你以尸骨未寒之侄女为饵，还当街扰民，吓着幼童，仅是这般、我就有理由送你到牢里住上半个月！”
　　“哈——哈！”中年男子仰头大笑起来，笑得乱发一阵颤动，他狠狠盯向了施晨、脸上却是一副凄酸无比的神情：“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像你这般锦衣玉食，那懂我派先辈创业守业的艰辛！呸！少给我提那些扰民什么的鬼话，真正吃人肉饮人血的是你们这帮无所作为的废物！”
　　“你！”方翰将方才的女子和幼童送至安全处折回，正好听见了这番话，气得抡起拳头就要上前。施晨及时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然后向中年男子说道：“不管怎样，我们不会任你将此尸骨晾在大街上。入土为安，才是对死者的尊敬。她是你的亲人，而不是你的筹码。话已至此，请阁下考虑一下我的话。不然的话，我们兄弟就是硬抢的话也要阻止你。”
　　“哼！”，中年人放下车扶手，“锵”地从破席下抽出一柄钢刀来。施晨与方翰交换了个眼色，方翰越过推车直取中年男子，施晨用手轻拍车架，车身便稳稳地向外挪开了三尺。中年男子舞刀劈向方翰，方翰侧身闪避，刀锋数次贴衫而过。施晨在远处，刀光映着晨色被照得清楚，他大声喊道：“七弟，刀上有毒！别让他伤到你！”
　　“欸！”应喏一声，方翰向左踏出半步，放低身子，又是一刀如迅风扫过脸颊。他趁机够着了腰间的短戟，迎着风势在胸前一挡，“铿铿”的鸣击声中，他再运气向前一送，中年人把持不住，钢刀脱手，越过他的身子在空中扬了个半弧，然后钉在了街道一侧的门框上，摇曳不绝。蓝莹莹的光影交替着，远看如一把刚打开的折扇。
　　方翰用短戟抵住了中年男人的脖颈，另一只手扭住了他的手臂。施晨略略揭开破席的一角，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情。街上的居民早已逃逸得不见踪影。他和方翰的中间隔着被踏脏的食物、洒在地面的汤汁，跑掉的鞋子，撕拉开的衣片以及略略扬起的尘灰。他的声音微且轻但还是清晰地送了过来：“七弟，你有没有带火折子？”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方翰还未回答，被制的中年男子激动地大嚷起来：“门主死因不明，少门主现又被害身亡，你们让我拿一堆骨灰去向众弟子们交代吗？我不将妍儿的尸首带回九华门，怎么去告诉大家唐门那帮恶贼的滔天罪行！”
　　“六哥，”在方翰轻轻唤住他的同时，他也在心下踌躇：“如果真如中年男子所说，那这少门主的尸体真不能就这样轻率地烧了，毕竟是人家自己门派之事。可是、这尸体染毒，从灵池至邛州路途之遥，不知道有多引人注目，要是又害了一两个无辜的人，那自己由如何能袖手由着他去……”
　　“还考虑什么？自然是烧了得了！”清越的声音仿佛自天外投下，随之“哧哧”数点，有火光在破席表面各处炸开，如无数星辰坠地，随着青烟如细蛇般地扭出，火苗“腾”地串起，瞬间联成一片。眼前如同隔着一块透明的琉璃，那头是淡青色的衣衫自半空缓缓旋下。
　　中年人大惊，推开方翰便扯下了身上褴褛的衣衫向火势扑去。火借风势，却烧得愈烈，衣角顿时引着了火。方翰抱臂站在一侧，露出讽刺般的轻笑。施晨也未动一下身子，仿佛此举皆遂了两兄弟的意。
　　“你——”半幅衣衫已着火，中年男子懊恼地将剩下的半幅也投入火里，气得牙直打颤，向青衫女子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枉我和妍儿这般相信你！”
　　“话不要说得这样动听，”那女子冷淡地摆摆手，“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有所图谋吗？你的目的我不在乎也不关心，但是你不能让妍儿的尸体掩着破草席一直烂到邛州！这东西我也不稀罕，还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扔在中年男子胸前。
　　中年男子并未去接，只是任它滑落地面。风吹过，书页沙沙地翻动，展开的半页书面中能看到蝇头小楷，旁配着各种不同持剑姿势的武士图。应当是本剑谱没错。再看对峙的两人的神情，此必是只有九华门掌门方有资格学习的九华剑谱。这本剑谱被唐门劫走，又被抢回，甚至还赔上了少门主的性命，此时却如弃履般不受珍视——看来六哥说的没错，小贼果真不单是为剑谱而来；那个中年男子，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如被胶着的气氛中，方翰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中年男子，右手在腰间扣紧了短戟，以免他又做出什么骇人之举来。
　　那中年男子向青衫女子走近一步，却仍对地上的剑谱视而不见，他拱手行礼，换了一种温言的语调道：“姑娘，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妍儿是我的亲侄女，但九华门是她父亲的基业，相比之下、我更要顾着门下一干弟子的存亡！恳请姑娘随我回邛州向众兄弟们解释事因，不然的话，九华门便真的是唐门的囊中物了，我即使下到黄泉也无言面对妍儿他父亲啊！”
　　“少在我面前做戏了，”青衫女子丝毫未动容，脸色冷峭地如凛上一层寒霜：“你放心，我自会去邛州，但不是与你这个卑鄙小人一道——灵池城外、妍儿叫唐门弟子追劫的时候你在哪里？那么巧我们投宿客栈，偏偏你也在？唐门弟子不到三个时辰就找到我们的落脚处，偏偏还是在我不在的时候与你们交上了手？二叔啊二叔，你说世上真有如此多的巧合么？”
　　“姑娘，”中年男子急忙辩解道：“姑娘误会我了。我一人生死事小，九华门安危事大。就请姑娘看在侄女妍儿的份上，帮她留住她父亲苦心经营一生的事业。只要保住九华门，我当任凭姑娘处置。”
　　他这番义正辞严的言语居然将青衫女子逗笑了。那女子说道：“哄小孩的伎俩二叔你倒是谙熟得很啊。不过我可不是无知幼童，要我跟你上九华门解释也行，你先自断了手足的经脉。”语气倒是平和了许多，但听起来仍是森寒无比，全无转圜余地。
　　“这……”中年男子的脸色惨白，倒退了一步。
　　“这女子倒也不笨。”施晨微笑着轻轻说道。身边的七弟听到了倒是一惊：“这女子亦正亦邪，有时做事还较狠辣，六哥竟然赞她？！我有没有听错啊——”此时施晨又轻声对他说道：“该轮到我们上场了。”说罢走上前一拱手：“两位，容我插言一句。”当下便清清朗朗地对着青衫女子说道：“关于益州陈府玉佩失窃一事，姑娘的嫌疑最大，请务必随我回府衙听候大人发落。不然的话……”
　　青衫女子的脸色微变：“他便是要向我动手了么？这小子凭空插上一足，委实讨厌。偏偏他武功还不弱，再加上个小捕快，那就够棘手的了；另外若那位大叔真的是唐门的内应，趁乱向我射几枚暗器，这下可麻烦了……”心下无计，只好朝着方翰道：“小捕快，打不过我，便请来帮手了么？”
　　方翰并不受激，他循循有礼地对答道：“抓贼乃我的要职，像姑娘这等武艺高强之人，就是派出一列御林军来对待也不为过啊。所以、姑娘今天不跟我俩回衙门司的话，”他续上了施晨的话头，“那么，姑娘到哪里，我俩就跟到哪里。”说罢他冲施晨一笑，正好对接上六哥赞许的眼神。
　　这最后一句大出那女子意料之外，她征询的目光投向施晨，施晨衣袂当风，紫色剑穗发丝般舞动在腰间，他脸色柔和地对着青衫女子，却未开言一句。
　　那中年男子倒是如逢大赦般地走到三人中间，堆笑道：“有二位差大哥随行，那是再好不过了。”青衫女子露出鄙夷的脸色，甩袖走到了一边。施晨和方翰谁也没有搭理他，只是默然地去拾掇板车上燃剩的灰烬。

　　虽是同行，但每到累乏歇息之时，施晨、青衫女子和中年男子彼此间总是隔着数丈远。青衫女子虽是身手不凡，轻功卓绝，但是体质甚弱，走得不远便脚步打跌、冷汗直冒，全然不似学武之人。而她又总是强撑住不说，施晨便一路悄悄观察着，待到看她不对劲了便提议休憩一阵，然后吩咐七弟去附近的茶舍买些水和干粮来。中年男子一直抱着妍儿的骨灰盒，竟也不怎么来罗唣他们。
　　只有待方翰走开的当儿，青衫女子才得以半刻的休整，怀中用来擦汗的手帕已是数度濡湿后再烘干，褶皱得如同草纸。她拭着额头的汗水，头一偏恰好看见远处背靠树干的中年男子正在耐心地用脏破的衣袖擦内装妍儿骨灰的圆瓷瓶外壁，不禁心下恼怒：“跟这种惺惺作态之人一路，可真够让人倒胃口的！也不知小捕快和那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要是我一人，一夜之间早到邛州了，也不至于现今这般受罪！”
　　正在此时，一个白净的有薄层蒸汽萦绕周身的馒头递到她跟前，方翰被汗珠濡湿的散发贴在额角，他喘息未定着说道：“姑娘，六哥说你身体不适，要我先拿给你。”
　　“哼！”青衫女子着手一推，白净的馒头如碎石般飞出，没入远处的草堆中不剩下半点声响。她“霍”地站起身子：“你们究竟想怎样？要打的话，只管明刀明枪地使着来！”
　　“你……”见女子如此不承情，方翰也后退半步摆开了架势。但眼光一触及对面女子惨白如纸仿佛一捅即破的脸色，心下便是不忍，于是温言解释道：“难道姑娘现在还以为我们仅是要抓姑娘过府么？六哥是唯恐他日到了九华门，这中年男子偕同众弟子为难姑娘，客栈那夜我和六哥都在场，必要的时候也可为姑娘引证——否则的话，陈府一案的最后限期就在后日，我们只管带姑娘回益州即可，又何必劳师动众地赶往九华门呢？不过是因为六哥钦敬姑娘，希望助姑娘完成心愿嘛。”
　　“是……是这样的么？”那女子仍旧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但是方才喷张的气焰已浇灭大半，她低下头轻轻道：“对不起啦。我把你的馒头弄脏了。”
　　“没关系。”方翰笑道，顺手从袋中另取出一个给她。

　　不知七弟跟那女子说了些什么，突然间两人就熟络起来了。行路的时候方翰总是要凑到那女子身边去，歇息的时候两人也是说说笑笑。说实话、施晨心底，也是对此女子的武艺轻灵超绝而好奇她的师承和来历，但是那人又孤傲又乖戾的，还真不知道从何问起。但这几日看她和七弟相处，又仿佛是全无心机的小女孩——也许、她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狠毒刻薄之人吧。施晨心下稍安，只是默默在后注视着中年男子的动向。关于那青衫女子，只有等机会去问七弟了。
　　“嗳，以后别再叫我小捕快啦，我看你还没有我大呢！我叫方翰，以后叫我方大哥就行啦。”方翰用手肘捅捅青衫女子道。
　　“想得美！从‘小捕快’变成‘方大哥’，连辈分都涨了啊！我看你是不服在众兄弟中排名第末吧，所以就要找个垫底儿的，我才不上当呢！我偏叫小捕快，小捕快小捕快小捕快！”青衫女子居然侧头向方翰扮起了鬼脸。
　　“那我就叫你小丫头！小丫头小丫头小丫头！”方翰也不甘示弱。
　　“喂！人家有名有姓的，你以为是叫大街上的孩童啊！”小丫头不依了。
　　“那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师父是谁？家中还有谁？”
　　“——告诉你，让你好去抓我啊？我才没那么笨呢——家里只有师父和那人，他们都叫我蜓儿。”
　　“那人、是谁？”
　　“喂、你有完没完啊？”蜓儿不耐烦了，“你问了那么多，该轮到我问了——你六哥为什么要在剑上挂一串紫色剑穗呢？看着怪扎眼的。”
　　“哦、你完啦——”方翰邪邪地笑起来：“原来是看上我六哥了啊——我六哥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没错……不过你肯定是没机会啦，他已经有秦姑娘了。那剑穗就是秦姑娘亲手做的，你看他从不离身。等办完……”他重重地咬出这个字：” 你、这个案子，六哥就要回益州完婚呢。”
　　虽然这话半真半假，还有打趣的成分在里面，但蜓儿的脸上瞬间消散了方才的灵动活泼，低低地道：“那他还要帮我……”
　　这女孩儿的心思真是简单，哪像秦姑娘虽然温婉隽秀，却总好像满腹心事，看不出她想什么，许是这样的才配六哥吧……我看、倒不极眼前这女子这般可爱。方翰心下想道，不禁脱口而出：“那我也帮你了呢，难道是我……”说到此处居然心下一紧张，便忙岔开话题道：“你不是喜欢收集剑谱的吗？这九华剑谱也算得剑谱中的中上品了，为什么你反而对它那么不在意？”
　　“它沾过好些血腥了，就是拿回去，师父也不喜欢。不过、还有一个原因——”蜓儿偏过头对着方翰，方翰被那样仿佛肆意捉弄他的表情弄得有些不自在，只听她继续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本剑谱我早就学会了，拿不拿着书都一样。”
　　“骗人！”方翰惊跳起来。且不说拥有过目不忘之异能之人世间罕有，即使照着剑谱练剑，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成事，学武需要时间去领会和练习——从她拿回剑谱到交出，不过数个时辰，居然全学会了，便是打死他也不信！
　　“你不信？”因被小看，蜓儿的脸上也有怒容：“看！这是第一式——‘天边金掌’，”她就近抽出方翰别着的短戟，退后一步，凌空一跃、短戟扬起在空中斜划下，如运斡住无数急旋着的气流袭向方翰。这一式气势密集，方翰避无可避，只好尽力上跃以脱出包围圈。那女子并不乘胜追击，而是轻轻一笑，稳落地面，戟身平举向前，戟尖一挑，“簌簌”着指向方翰，一边解述道：“这是第二式——‘穿虹度月’。”方翰手无任何兵器可挡，胸前各处大穴位已叫对方手中之戟围了个透，不禁叫苦不迭。
　　这时凌空投来一副剑，是六哥在一边喊道：“接着！”方翰心下一喜，迎着剑身向前凌跃，却听见近处“当啷”一声，是蜓儿的声音：“来得正好！”方翰正懊恼又让她抢先了，自己的戟已端端落在怀里。紫弧划过，对方已在空中拔剑，此剑一出，顿时如千丈瀑布流泻，剑气激扬不绝。方翰心下大恼：“让她得了剑，不更加如虎添翼了么！”再看已走上前来的六哥，并未展露十分诧异的神情，不由得心下气不打一处来：“合着都在算计我一人啊。”
　　“小捕快，小心啦，现在是第三式——‘凌波微影’。”听得对方发话，方翰持戟端立，调匀气息，严整以对——这九华剑法，一招胜于一招，气势上节节攀升，半点大意不得——只见蜓儿微伏身子，剑尖向前一送。剑过之处，地面上的青草根根竖起直立，方翰用短戟去截剑，却凭空只捕到幻影。而此时对方剑气已至，方翰脚下被掳，衣衫下摆褶皱尽现。他忙提气上拔，但每当他的身子提高一尺，剑气也盈上一尺。他再度用戟横扫过，却依然扑空。已有数点衣衫的碎片被抛至空中，再这样一直受制下去，就要受皮肉之苦了，而对方殊无停手之意，好像是定要他将这招看得清清楚楚——方翰此时真有些后悔小瞧蜓儿了，但此剑形神俱隐，完全探不出方位——他心下一横，便鼓足真气向剑网撞去。
　　谁知这一猛撞，还真将如幻影叠雾之网撞开一方天地，真气去势未绝，顺着清绝剑身向后，把剑柄的紫色剑穗悉数堆在了蜓儿脸上。那一团紫色瞧得分明，方翰持戟便点过去，待离蜓儿眉心方半尺时，蜓儿手上的宝剑及时反转，将短戟一下卡在剑把上，抛将出去。
　　兵器已失，方翰忙向后几个翻转，生怕蜓儿的第四招又化出，急急拱手道：“好啦，不要再打了，我信啦！”
　　“哼。”蜓儿收剑，用手随意地将剑穗绾于手上，拎着剑身，向着施晨说道：“都是它，这样累赘。”施晨不明所以，只是无言地接住了她扔过来的剑，还入鞘中。方翰拾戟已回，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蜓儿瞪向他，却方察觉中年男子也站立一侧许久。见蜓儿瞧他，那男子索性走到蜓儿跟前说道：“姑娘，借一步说话。”
　　蜓儿虽然满脸不信任的神色，但还是随他走到了远处的大树下。
　　施晨走到方翰身边，两人同时盯着树下的一男一女，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一直都是那中年男子边说边比比划划，蜓儿却是一言不发。直到最后蜓儿终于点了下头，两人便朝他们走过来。
　　“七弟，”施晨这时才开口道：“你说那女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也不知道，”方翰望着蜓儿和中年男子越走越近，答道：“或许只要是女子，都不能单论好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