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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章九十五 火木之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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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日刚刚爬出山头,太尉府的管家喘着气快速跑入府邸,跌倒了,又爬起来,火急火燎穿过庭院。
“夫人!夫人!太尉他……”
正堂内的气氛十分紧张,袁夫人虽着华服,可满脸疲惫,一旁的侍女正焦急地替她缓解心悸。
其余侍人皆屏息垂首,初升的日光从窗棱投进来,许劭耳朵一动,回首道:“夫人,管家回来了。”
闻声,袁夫人扶着案板起了身,焦急地询问道:“情况如何?”
管家顾不得满身大汗,跪地泣道:“说是廷尉在书房搜到太尉和逆贼袁绍私通的信件,王司徒当众读了两句,怒斥太尉,然后下令将太尉下狱了!”
袁夫人颤抖着倒退两步,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那徳祖?”
“公子也被停职查办!”
袁夫人心头一梗,跌坐在席垫上。
侍女忙去扶她。
袁夫人乃是袁氏女,和袁绍、袁术同辈,幼时关系也不过平平淡淡,嫁娶后更是早已无所联系。然而,这层不可切断的血脉关系,还是被有心人利用。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生出这种想法,王允等人自然也是如此。可是此事牵连甚广,犹豫片刻,她朝许劭道:“先生可有法子?”
许劭心中也如潮涌,洛阳之水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深,或许,就连袁绍也不过是那张大网上的一颗棋子。
可是逢此难事,他还是宽慰道:“夫人不必忧心,有心人都能看出这是故意陷害,待陛下查明真相,定能还太尉清白。”
袁夫人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许劭又慌忙道:“夫人此时切不可与袁氏联系,太尉府已在他们的监视下,若被逮到,就算太尉清清白白,也会被打上私联叛逆的罪名。”
袁夫人方长舒一口气,松开手指:“我只是生气,但还未傻到那个地步。先生,府中的事情暂由你全权负责。”
凝视过门外萧条的秋景,她又道,“管家,闭门,待徳祖从御史台回来前,诸事不问。”
与门庭冷清的太尉府不同,御史台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洛阳令杨修被革职后,暂时待在里面审查,然而涉及其中的官员可不仅仅是表面的一两个。
就连尚书令荀彧也被查出与其兄荀谌的来往信件,若是寻常家信也就罢了,偏偏最后一封提及重九登高,这可触了霉头,如今也暂时休沐在家。
陈群从漫天新纸中伸出头,却见司马朗呆坐在一侧,望着手中竹简目光深沉,不禁问道:“伯达可是有所收获?”
司马朗忙起身,凑过来道:“长文可还记得,兖州刺史曹操会见袁绍之后,御史台收到过不少弹劾,波及各方。”
陈群点点头,确有其事。
司马朗见他表情淡然,又道:“那次之后,我们奉命将弹劾之人记录在册,其遍布各台各司。”
陈群这才变了脸色,“伯达的意思是?”
“我将光禄勋与廷尉督察到的涉嫌之人与之比对,发现遍布台司出奇得一致,可是人却不一样。”司马朗目光如炬,陈群心中也是一咯噔。
如果真如司马朗所言,那这可不只是起私联逆贼的刺杀,而是一场久远的谋划。他们潜伏在暗中,将身边的同僚,一个一个拉进深渊。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惊雷。
司马朗忙将支起的窗户关上,可那摇曳的枝干映在窗纸上,树影婆娑、张牙舞爪,如同一只猛兽,掐住了陈群的喉咙。
他颓然坐到地上,突然想起荀彧离去时的背影,那纤瘦却沉稳的肩胛骨,曾托起天子的满腔期待。
可如今的朝堂,还是天子期待的朝堂吗?
司马朗点起了烛火,发现陈群神情恍惚,知道他是因为近来诸事感伤,因而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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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雨水丰裕,哗啦啦拍打着屋檐,偶有几滴迸溅开,滴落在司徒府檐下的灯笼上。
“司徒,许尚书几次登门谒见。”
王允面色未改,冷然道:“不见。”
许靖与许劭乃是从兄弟,许劭又任职太尉掾,此时谒见他,无非就是为了杨彪的事。
貂蝉从侍女手中接过热汤,缓缓行至王允跟前,软声道:“这几日父亲忙得不可开交,眼下都有了青黑,女儿亲手熬了鸽子汤,还望父亲莫嫌弃。”
见到与女儿肖似的容颜,王允再硬的心肠都软了下来,更何况朝夕相处,他早已将貂蝉视若己出,“蝉儿又在作弄为父?你亲手熬的汤,为父又怎会嫌弃。”
见他一勺一勺下肚,貂蝉这才露出些许笑颜,可是想起接下来的事,她还是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王允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可是热汤下肚,父女温情当前,他又懒得说破。
“我与女郎有事要说,你们先下去。”
“喏。”
汤碗见底,王允将其置到几案上,游刃有余道:“说吧,何事?”
貂蝉眼波流转,伏下身子,低声道:“父亲,杨太尉的事……”
委身董卓并非貂蝉本愿,可纵然对吕布有所好感,但她还是没法迈出心中的那道坎,自事件过后一直郁郁寡欢。
活泼开朗的吕玲绮缓解了貂蝉的心理问题,但是她还是不自觉闷在府中,极少与官妇女眷走动。
难得父女私暄,却提及杨彪,王允知道这是有人通过貂蝉在探他的口风。
可无论是谁,他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看着手心慢慢消逝的笔画,貂蝉目露困惑,可王允已经慢条斯理地执起了竹简:“若无事,先去吧。”
貂蝉略伏身子,莞尔道:“那父亲先处理公务,女儿去庖厨看看。”
“嗯。”
近来又逢雨季,空气湿润。
繁华的洛阳城中难得人影稀疏,许靖避开列队整齐的巡兵,从巷尾拐进了另一条街道。
谨慎地左右打量后,他将伞卸下,从后门阶梯进了青山酒舍。
天子龙门山遇刺,牵连人数众多,洛阳人人自危,幸好青山酒舍目前还在皇权庇护下,尚算安全之地。
“文休兄,来晚了。”
戏忠持着青玉酒杯,慢悠悠小酌两口。
许靖抖落伞上积存的雨水,三步并两步在他面前跽坐下,欣喜道:“志才可是有消息?”
风尖浪口上,戏忠也被弹劾,将他酒后狂浪之语一一道来,因而王允命他停职思过。
可他在家也无所事事,荀彧还能焚香鼓琴,他也只有饮酒行令一事可行了,就在他百无聊赖之际,留任尚书台的许靖联系上了他,请他帮忙探探王司徒的口风。
许靖原以为这事会石沉大海、不了了之,没想到不过两三日,戏忠就主动联系了他。
“司徒的意思,只有这一个字。”
戏志才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许靖忙不迭接过,只觉得香气扑鼻,“阿嚏!”
绢帕上干干净净,仅在右下角绣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隶字。
反复看了好几遍,许靖狐疑地回望他,“会不会,搞错了?”
戏忠又饮了一口酒,然后将绢帕平摊着放在掌心,浓郁的酒香迅速将脂粉味掩盖住,他眼尾微红,笑道:“起初我也以为是多绣了一笔,后来才发现,这才是司徒想要告诉我们的。”
“这是‘焑’字,并不是我们以为的‘烟’,木困栏中,不可逾越,否则……”
许靖略一思索,然后恍然大悟般接言道:“否则木遇火,焚烧殆尽。”
“孺子可教也。”戏忠晃了晃酒盅,将剩下的清酒尽数倾倒在杯中,“不将太尉下狱,等待他的或许是更加可怖的诡谋,司徒此举是在保护太尉,文休兄可转告令兄,请夫人放心。”
许靖胸中大石方落,廷尉赵鸿一贯正义凛然,想来也不会对太尉动用私刑,天子又尚未寻到,一时无法提审,仔细一想,确实是对太尉有利。
可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急促道:“可天子尚未有消息!”
戏志才唇角微勾,朝他摆摆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或许,他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这一切呢。”
许靖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绢帕举到明亮处左瞧瞧右看看,惊奇道:“质地柔软,纹路细腻,是上好的绢缎。志才,你这是与哪位高官家的女郎相与了?”
“自然是司徒家的。”戏忠嘴快答道。
许靖当场愣住,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你,你……”
“你”了半天,戏忠仍然是一派悠然神色,许靖不自觉看了看四周,凑过去沉下声音:“志才啊,司徒家的女郎你也敢呐。”
戏忠当即白了他一眼:“想什么龌龊事呢。下个月便是阳安长公主寿辰,各府女眷都在准备贺礼,我便是以此为契机,请唐夫人在马市与女郎制造偶遇。”
令君夫人唐氏,容貌昳丽,平易近人,与各府女眷关系都不错。许靖点点头,姑且信了戏忠所言。
可提及阳安长公主,他又不由叹了口气,抱怨道:“借着阳安长公主寿辰进京的,倒也有不少。”
戏志才手一顿:“比如?”
“益州牧刘焉。”许靖喝了口茶水,“前两日谒帖刚送到。对了,还有河间王刘陔。”
“河间王?”
戏忠将酒杯缓缓放下,略一思忖。
桓帝乃是河间孝王刘开之孙,阳安长公主又是桓帝长女,两三代下来,如今的河间王刘陔可不正是长公主的侄儿辈嘛。
阳安长公主五十寿辰,侄儿来京为姑姑贺寿也情有可原,可河间目前被袁绍占据,戏志才对他的到来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河间国相可有奏疏奉上?”
许靖颔首:“有,宗正已在朝堂上当面诵读过。大概就是说,河间为袁贼所累,河间王和国相甚至被驱逐,不得已入京。一为长公主贺寿,二为请陛下主持公道。”
戏忠嗤笑出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上个月冀州送来的奏疏还提及河间国相与袁绍麾下暗中来往,文休兄,你说他们安的什么心思?”
许靖屈起手指,赞同地敲了敲几案:“河间王暂且不论,国相心思绝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