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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章五十九 并州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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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激动地语无伦次:“回来……回来就好!”
陈氏也是欣喜若狂,灵堂人流涌动,众人退到了后堂。寒暄完毕,她似乎想到什么,将周忠推到陈延跟前,“兄长,你看这是谁!”
陈延方才定睛一看,“嘉谋!”
周忠抱了抱他消瘦的身躯,喉间哽咽,“多年不见,再见面竟是如此境况。”
陈延也感叹道:“董贼入京,我还怕你刚烈献身,如今新帝入主,民生渐兴,甚好甚好!”
等他们老友相见、相谈甚欢后,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各位。
周忠凑到他身边悄悄耳语,陈延一惊,对着刘辩就拜了下去。
刘辩此次出京并未昭告天下,朝廷诸机构平稳运行,谁也不知道天子竟然又亲自去赈灾了。
刘辩顺势搭住他双手,陈延涕泪横流,泣道:“上党本就是四战之地,被张杨大肆侵略后,民生凋敝。今又逢旱灾,路死枯骨无数,甚至还有百姓易子而食!”
周忠搭手,将他一起拉了起来,刘辩深沉地聆听着前堂的哀嚎,问他:“陈公为何在此?”
他将原委细细道来。
上党太守本就年迈,去年张杨进攻壶关,围了数日,虽然堪堪守住,但他也大病一场。今年大旱,饥肠辘辘的百姓来找他哭诉,他便广开粮仓,本来趋势渐好,启料日夜忧思之下,半道便撒手人寰。
家中没个主事人,因而请了陈延来主持丧事。
“太守在天之灵还是希望上党能逢凶化吉,万望天子照拂。”
陈氏未听出言外之意,只当他在祈求朝廷支援,不禁含泪。刘辩倒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疾不徐问道:“上党太守之位空缺,陈公可有自荐之意?”
陈延忙摆了摆手,“非也,延有一人推荐。”
周忠也疑惑顿生:“何人?”
“河内人氏,常林。”
郭嘉似乎想起什么,奇道:“这位常林莫非就是陈夫人提到的,为陈公出谋划策解堡壁之难的先生?”
陈延:“对!就是他。”
“常先生避祸来到上党,就住在我们家隔壁。他为人轻简,学识渊博,今年大旱,他家粮食丰收,还整升整斗分给我们这些邻居。”
刘辩闻言,对这位河内常林颇感兴趣,随后他们一齐回了陈氏堡壁。
而常林也正在里面做客。
陈夫人的夫君冯绪招待着他,听到门奴汇报,喜出望外地领着妻女回了屋舍。
他们一众则在大堂坐下。
“待会儿便是晚食时间,今日小妹归来,延当宴请各位,只是大旱之时吃食不丰,还请海涵。”
陈延朝列座揖了一礼,随后去吩咐庖厨。
刘辩打量了下常林,见他身穿褐色皂布袍,眉目含秀,风姿俊朗,心下已有计较,旋即拱手道:“在下西河太守崔钧之弟崔昀,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周忠见状也介绍道:“在下大司农周忠,见过先生。”
郭嘉竹扇一手,也含笑行了个礼,“在下崔郎君伴读,郭嘉,久闻先生大名。”
曹昂环视众人,一头雾水,但也举止大方道:“在下执金吾曹操之子,曹昂,请先生赐教。”
杨奉将押过来的粮食尽数送进仓库,徐晃领兵守在堡外,若是他们也在,那画面更为可观。
常林忙拱手行礼,“在下常林,字伯槐,避难至此,渺小之人何德何能让各位如此对待?”
他神情有些慌张,刘辩淡笑道:“适才陈公将先生济粮伟行尽数告知我等,实乃敬佩至极!”
常林摆了摆手,似有所感慨,“荒年本该如此,邻舍相扶,邻县相携,邻郡相助,邻州共济,若能做到,何愁不过难关?”
刘辩颔首,周忠接到他的眼神暗示,道:“今上党太守病逝,上党无人领衔,忠奉天子令入并赈灾,与陈使君商议后,想请先生领职太守,施行理念与政策,渡此难关。”
陈宫尚在太原熟悉州郡事务,哪有功夫与他商议,然刘辩给了他推举任命太守的权力,这番说辞却也合理妥帖。
此话也是直击常林心扉,他少时家贫,好学有才智,胸中自有远大抱负。
无奈叔父被河内太守王匡抓过失处罚,他找王匡同乡胡母彪慷慨沉言,后胡母彪写信责怪王匡,然而王匡虽然放了他的叔父,但是对他们颇有微词,常林于是迁到上党避祸,耕种为生。
“常林定不负众望。”他正色说道,说给周忠说给天子,更说给自己和陷于苦难中的黎民百姓。
用完晚食,陈延收拾了个院子给他们住下,刘辩轻车熟路地从随身行礼中抽出一卷竹简。
郭嘉沐浴完,通体舒畅,随性往垫上一坐。刘辩转头看他,眼眸一亮,将竹简推了过去。
“文若笔锋端正,元常行文浑厚,志才下笔飘逸,你四人乃同窗挚友,想必奉孝书法也不错。”
郭嘉接过笔,探头一看,那是卷盖了章的竹简。
刘辩开口道:“任命诏书,随身携带。”
他摇了摇头,刚欲下笔,却被周忠拦住,逐字逐句给他抠了字眼,等他下笔之时,墨水已经有些许凝结,可他的字与另外三人皆不同,潇洒恣意、宛若游龙。
周忠也侧目赞道:“真隐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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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任命诏书下达的,还有天子《告上党百姓书》和大司农《旱时必备指南》。
常林甫一上任,就同都尉劝抚流民,能归家者最好,挤在各郡的必须一一登记姓名,然后发放粮食。
还有流落到周边郡县的,他写了封信送到太原,请刺史下令彻查。
城内没有那么大地方安置流民,他便在城外近郊搭了简易的帐篷,束起两边通风消热。
夏日倒不怕寒冷,但是聚集在一起就是疫病高发期,于是他又广招医者煮清热汤发放。
都水长在光武帝前是常置,后来仅在水患常发处设置,上党是没有的,筑堤改道就成了个难题。
“陛下,我们从洛阳带过来的粮食也见底了。”
一个月过去,流民饿死路边的状况鲜有发生,但是按人头发放粮食,甚至送到深山的后果就是粮食很快就见了底。
刘辩用袖口擦了擦脸颊,蹙眉道:“求援信送了出去,周边至今没有来接济的吗?”
郭嘉掸了掸腰间粘上的土壤,“若有心援助,一个月早该到了。”
正说着,曹昂快步走了过来,眉眼间尽是喜悦之色。
“陈使君正同周边斡旋,集齐了第一批粮食送了过来,另外,”他向侧面退开,将身后的人显露出来,“这是太原都水长,陈使君派他来统筹引水之事。”
“臣王晨拜见陛下。”
刘辩一愣,陈宫不会无缘无故将他身份暴露,毕竟并州周边还有反叛势力环绕,可他竟然知道自己身份,当即诧异地问道:“汝如何知晓?”
王晨一笑,脸上肉横颤,若是董卓这般堪称可怖,然而他笑却有种憨态可掬的敦厚感。
“臣乃司徒王允之侄,有幸远远瞻仰过天子圣颜。”
王晨看起来而立左右,又矮又胖,身着麻青皂袍,全身圆滚滚的,眼睛被肉夹得眯成了一条缝。
看起来是富贵乡泡出来的纨绔子弟,也幸亏他出身太原王氏,才有被举孝廉的机会。
刘辩细瞅,也没看出他和王允有几分相似,王晨倒也不恼,道:“臣自幼患此奇症,叔父带我进京求见太医,然也无解,若是陛下见到臣二弟,想必就不会惊讶了,他与叔父外貌极其肖似。”
刘辩颔首,人不可貌相,陈宫既然派他来,说明他是有才之人,便问他正事:“漳水改道,可有方法?”
王晨从怀中掏出一块帛布,“臣奉陈使君之命,已经草拟了初稿,不过还需要步量来完善细节。此外,臣对于上党沟渠不甚了解,还需寻深谙之人。”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刘辩命曹昂将粮食送进仓库后,领着王晨会见了常林和陈延。
陈延推荐了自己的妹夫冯绪,“妹夫不才,多地经商,广结人缘,与世家平民皆有往来,他可以为王都水引荐。”
不出几日,冯绪果然为他引荐了不少人。有已经辞休的别郡都水长,也有熟读水经的世家子,更有耕作多年、熟悉沟渠分布的老翁。他们徒步丈量,将那初稿丰富了一个又一个版本。
终于,又一个月后,迎来了完美的定稿,只是王晨还谦虚地说需要在施工途中继续完善。
这一个月里,太原来的救济粮也分光了。
夏日遍野都是蚊虫,常林领着县丞们给城郊通风降暑的帐篷装上了绉纱,这些都是城中妇女们日夜劳碌赶制出来的,虽比不上锦缎名布,但是针针线线含着血泪,流民们甚是感激,并提出为筑堤改道贡献一份力。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周忠却抓耳挠腮,在堂内急得团团转。
“明日是一顿粮食也发不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郭嘉轻摇竹扇,带来徐徐热风。他白皙的脖颈晒得黑红黑红,还有蚊蝇叮咬的红斑,但是和周忠相比,他却淡定得多。
曹昂给刘辩上了药,天子精贵的龙体已经被蚊虫咬得不堪其扰。
许是郭嘉太过淡定,刘辩拉好衣襟,问他:“奉孝可是知晓些什么?”
曹昂将药收拾好,转到郭嘉身旁,毫不留情地给他上起了味道刺鼻难闻的药糊。
郭嘉一激灵,而后摇着竹扇悠悠道:“嘉已经送信给西河太守崔钧了,他若是不来,想必是不想认这个弟弟了。”
刘辩扶额,西河地处并州最西边,饱受戎狄侵扰,他也没抱希望崔钧能送来粮食,毕竟他们生存已是不易。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
深夜。
有人扣响了太守府邸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