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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章一百零六 参天挂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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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与冀州交界处,有一雄伟奇山,旧名「四正山」。因山势峻削,必须盘旋而登,周边民众都称其为「盘山」,久而久之,就成了正名。”
夜间寒冷,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曹操身着鱼鳞黑光甲,腰配宝剑,与说话之人一同拾级而上。期间有来有往,呼出去的气又原封不动吸了回来,呛得曹操嗓子里仿佛含了冰。
天宇阴沉沉压在头顶,曹操立在城墙上岿然不动,直到天际密结成群的黑点消失不见,才转向一旁之人道:“适才田从事取出地图,操才发觉这四正山,竟有五座山头,那这‘盘山’倒底是哪座山头?”
与他谈论之人名为田畴,乃幽州牧刘虞的从事,深谙幽州穷山峻岭。刘虞来范阳只露了一次面,便返程回边关。袁军目的不详,难保不会与外族勾结,他不便久留,只留下田畴协助刘协。
曹操与许攸夜谈后,顾不上夜已入更,急忙向刘协汇报,言渤海乃是个空壳,袁绍早已“金蝉脱壳”,藏身盘山。
而且南下也是他虚晃一枪,据许攸所言,为的是麻痹视听,从而效仿淳于琼千里奔袭,偷袭京都。
袁军兵力不足,但有刘焉谋逆之事在先,难保洛阳城不会有他的内应,事关皇帝安危,刘协听了大惊失色,但他不熟悉盘山,所以特意命人去叫田畴。
紧接着,他又下紧急召令,命张温、刘备等人进城商议。故而,曹操和田畴能在此谈话。
田畴心里明白,曹操表面上问他“盘山”是哪座山头,实际上是问他袁绍在哪座山头的可能性更大。
“盘山乃四正山现名,无特指。不过说到几座山头中最陡峻的,自然是横贯冀州与幽州交界处的挂月峰,这也是盘山的主峰,被其余四峰攒簇其中。”田畴见曹操陷入沉思,又补充道,“然挂月峰乃是条绝路,整座山头只有一条路可供进出。”
曹操本来郁结的神色因为他的话豁然开朗:“那便是在挂月峰了。”
“使君何出此言?”田畴不解。
适才,曹操也给出了一幅地图,说是许攸所绘,田畴一眼就点出那是盘山东侧的峡谷。“许子远所绘地图,屯粮处在东侧,应属九华峰。”
“袁本初此人猜忌多疑,不会把生路聚在一处,因而必不是在九华峰。但他又谨小慎微、畏首畏尾,绝路……”他沉吟片刻,笑道,“岂不是正合他心意?”
“使君与袁绍自幼相识,自然比畴更了解他。”田畴没有反驳。
他转回目光,眺望起城外。
城东、城西几处营帐已经亮起灯火,哨楼的旗子被舞得迎风招展,隐隐约约能看到大批人影往来。几位将军、使君都宿在帐中,想必此时已经接到陈留王紧急召令,正赶来城中。
“城内有陈留王坐镇,定然无忧。田从事,”曹操转向他,言语恳切道,“许子远为保性命无虞,未将所知尽数相告,约定三个时辰一封密信。操愿请为先锋,还请从事随行,以解惑剿贼。”
田畴一惊,忙拱手道:“使君美意畴不该推谦,然此事还需殿下定夺,待畴禀与殿下,再予您答复。”
曹操一把托住他的手,略带歉意道:“是该如此,是操唐突。”虽这么说,可白天他与刘协早已盟誓联结,此事他是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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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远虽单骑来投,然心有防备,不肯全盘托出,惹得曹操心底烦躁不安。若不是他饮酒过度,不便随军,曹操定要将他捆在身边。
郭嘉虽有奇思妙计,可身在盘山不知哪座山头,曹操得来的信息难以全数化为己用。田畴此人,既是幽州从事,熟悉此间,又有奇才智谋,他若得其襄助,必可大破袁军。
曹操邀请田畴同行之事果然被刘协拍板通过,他俩一个熟悉幽州,一个有许攸密线,被命为先锋,沿着北面直登山脉。
公孙瓒已先行前往渤海,堂会剩下几人,张温被派到东侧。盘山坐落在冀、幽交界处,如同一把利剑冲入冀州版图中央,临界的是尚在袁绍治下的河间国。
张温乃征东将军,帐下士兵在几人中最多,进可安河间、渤海,退可助定盘山,最为合适不过。
况且,若许攸假投,公孙瓒真的“落入虎穴”,他也可立即伸出援手。
刘备身为冀州牧,自然被派到西侧,西侧均是冀州属地,他可与诸郡互通,为各军补给。不过,令曹操没想到的是,陈留王竟派荀攸与赵琰同行,前往最南面。
“南面位于中山、安平、河间三地会聚之处,进可助张将军拿下河间,退可入中山保自身无虞。赵使君、荀中令,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是,殿下。”
“定不负殿下所托!”
赵琰答得虎虎生威,动作也快,与刘备这个“后勤人员”前后脚离开。曹操见荀攸不紧不慢转向陈留王,似与他有话要说,随即拱了拱手也离开了。走到廊下,外面已经飘起了雪。
他出门的时候便吩咐曹昂整军,如今不过一柱香,就先一步出发。有了田畴随行,他特地把程昱留在了范阳,一为与许攸互通密信,二为接荀攸之责、助陈留王留守范阳。
站在城门上眺望公孙瓒远去时觉得距离寥寥,可等曹操亲率兵马行军的时候才发觉盘山与范阳相去天渊。
夜黑赶路,次日午时,他们才到盘山脚下。先锋军行进的是最近的北面,尚需四五个时辰,其余三侧估计到得更迟。
“使君。”就地歇息时,曹纯也率军赶到,脸上全是迎风凝结的冰碴。“因是冬雪天,不能卸甲便行,脚程慢了。”
虎豹骑皆是百里挑一,渤海至盘山,若是行军至少得一天一夜,曹纯接报后才领兵出发,与他们前后赶到,若称其“脚程慢”,世间便只剩日行千万里的“神仙军”了。
“子和,来。”曹操正立在空旷处,没有让人撑伞,独自仰望最顶峰。旁边的田畴倒是撑着一把油纸伞,低头认真揣摩许攸送来的密信。
曹纯抹了一把脸,接过曹昂递过来的水囊,然后走过去与曹操并立。他顺着曹操的目光望过去,惊讶道:“这山倒是奇特,我从东南来,斜看山是个‘戟’,便以为只有三个山头,正面看却有五个山头,而且中间这座高得有些异常了。”
他皱起眉头,曹操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甲。“这主峰名为挂月峰,单看便知其险峻高耸,参天挂月……”贴切的形容词脱口而出,他喟叹道,“这么说,挂月峰这个名字真是名副其实。”
“任务的大概已经在信报中和你提过,”他举起手,对着面前的盘山比划起来,“我们的任务是北面,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他又指了指东侧的凹陷处,“看,那是崖壁。整座挂月峰就一个口进出,袁本初必然在这里。虎豹骑脚程快,你们分成几组先行,找往挂月峰的道口,一路留记号。”
曹纯颔首以应:“是。”
“口子定有重兵把手,不可打草惊蛇。”
“明白。”
吩咐完曹纯,他又招呼曹昂:“挂月峰是绝路,但袁本初的屯粮地却在东侧的九华峰,他们不可能把自己逼到死路,其中必有暗道密径。张温将军重心在攻守河间,东侧举兵自然不多,难免会有遗漏,子脩,你领二十人,三人一组,去九华峰搜山。”
“是。”
“马虽快,山路却不好走,留一队人留守,一柱香后,全员上山。”
“是,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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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接到曹操密报的时候,不伦不类的五禽戏刚巧收尾。山中有雪,他们便拔营住在洞穴中。他们所处的地点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若是有地图,他们必然清楚自己所在是西傍主峰的舞剑峰。
可他们没有,所以这些天他们在山上的搜索都很有限。斥候越探越深,直至搜到隔壁的挂月峰,才与曹操那边的斥候接上头。
斥候喘着粗气奉上曹操的密报,郭嘉拭去鬓间汗水,用雪净了手,然后接过竹筒,落座在一侧的石凳上。密报上详细描述了此次部署,并附上盘山的简略地图。
曹操所想与他不谋而合,若袁绍真在盘山,挂月峰必然是他的首选。他与典韦说了密信内容,洞穴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毕竟,若按地图,他们离挂月峰可是最近的。斥候曾在舞剑峰顶发现了一株斜长在主峰崖壁上的红梅,郭嘉料定那里有乾坤,可没想到竟是袁绍躲在那。
竹筒厚重,郭嘉一边思索一边把玩,不小心将其倾倒。他陡然发觉里面还有东西,是许攸递来的密信,不过是田畴手写摘录的版本。
曹操信中提到过此人,郭嘉看他在密信上留下的注释,一板一眼、仔细斟酌,不由莞尔。
可笑着笑着,他的唇角蓦然僵住。
典韦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挥手遣散士兵,俯首低声问道:“祭酒,可是使君有密令?”
郭嘉敛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而是把看过的密信又翻过来,逐字逐句察看。
第一封密信中说“麾下不合,分首而动”。
第二封密信是“幽幽孤城,小儿长啼”。
第三封……第四封。
最新的已是第七封,写着“主隐盘中,披梅戴雪”。
披梅戴雪。若非登上舞剑峰顶,谁也想不到主峰崖边竟长了一株红梅,斥候能探查到已是不易。可那许攸竟能在千里之外,洞察到盘山上的一株红梅?
他问典韦,许攸是何人?
典韦向来直言不讳,对他的问题却也犯了难。他们二人均为见过许攸,典韦对许攸的印象都来自曹操平时话里漏出的只言片语。
郭嘉见他抓耳挠腮憋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摆摆手不再刁难他,只是拿着竹筒的手越攥越紧。
田畴在信下注释:袁子患疾,军心有异。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郭嘉莫名觉得不对劲。
很快他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了,大战当头,这两件事无论哪件都是令人焦头烂额的大事,可袁绍的表现太平静了。
哪怕是他决定舍弃一切、直捣京畿,整座山也太安静了。他不是一个隐忍的人,某种意义上,他比袁术还要争强好胜。
他起了身,开始在洞中踱步。
典韦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整个人也虚浮得冒着热气,像夏天的蝉一样躁。
须臾,郭嘉转身叫他:“坏了,快联系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