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爱》阮咸竹笙

17、博物馆

　　“怎么样？好听不？”我问。
　　“好听！白荷的声音最好听了！”一听就知道是假话。
　　“眼珠子往哪儿瞟呢？”
　　“左下。”他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回忆什么呢？”
　　“原来眼珠往左下是代表回忆啊？”
　　“少给我移转话题。”
　　“真的好听。”
　　“我信你……才怪。”
　　后堂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有一座龙的雕刻，栩栩如生。
　　案前熏着的檀香在空气中弥漫，淡雅清新，醇厚中带着一丝清甜，沁人心脾。
　　我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檀香的高雅和沉静，这样能让我安心。
　　幽静的环境，浓厚的檀香，可以让头脑清醒。
　　似乎……没什么烦恼了。
　　出了福建会馆，就沿着原来是路继续往前走。他走得慢慢吞吞的，走了很久都没有停下来。
　　“去哪儿呢？”我好奇地问道。
　　“把你拐了卖去。过看你瘦得干巴巴的，要比那九重葛的树枝还细，应该不会有人要。”
　　明知道只是开玩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
　　爸妈以前吓唬过好多次了，我一次都没当真。
　　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成了真的呢？
　　昨天，他好像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去山茶半岛的路上，我问：“去哪儿？”
　　他答：“把你捉去卖，不过应该不会卖得个好价钱。”
　　然后我是怎么回他的？
　　“我肉少，全身上下都是骨头，当然了！”
　　原来才过了一天啊！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连乌龟都快过时光老人了。
　　“你正经点儿行不？”我嗔怒着说。
　　“我正经八百儿的！”
　　“眼珠子为什么往右上瞟？”
　　“看鸟啊！你看，天上的鸟儿多自由自在啊！”
　　……无语。
　　“到了。”他停下。
　　“什么地方？”
　　“瓷器博物馆。”
　　“瓷器？”
　　“对，就是瓷器。”
　　博物馆很小，看起来更像是一间民宅，要不是阮信说它是家博物馆，只怕我也看不出来。
　　进了门，前厅中央有个帆船模型。
　　虽然我家的碗啊盘啊碟啊，还有茶壶，统统都是瓷器，但我对它还真没什么了解。
　　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吧！
　　玻璃橱里的展览品都保存得很好，而且也配上了英文说明。
　　一片片破碎的土色陶片，到画着山水画的青花瓷碗碟，这一切都要从会安的故事讲起。
　　公元二世纪时，一个王国建立了，它的名字叫占婆。
　　占婆的国王把首都设在因陀罗补罗，也就是今天的会安一带，因此附近甚为繁荣。
　　忘了说，会安有一条母亲河--秋盆河。每当农历十四的夜晚，会安玲珑的少女就会在河中央划着小舟，放下一盏经过她们一双巧手精心制作的莲花灯，许个愿，盼着她们的如意郎君早日到来。
　　十六世纪时，这座位于秋盆河河口的城市为世界交通枢纽，是当时国际贸易最兴盛的港埠之一，和马六甲齐名。
　　那时候，来往亚洲与欧洲的商人都会在会安停留，补充资源，做生意。他们用来买卖的商品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举出来保证眼花缭乱。有香料、丝绸、象牙、木材、奢侈品……其中一种就是陶瓷了。
　　当时从世界各地远道而来的中国人、日本人、荷兰人、印度人等都在此进行贸易，会安俨然成了一个小地球，尤其是日本人还在这儿定居了好几个世纪。
　　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会安的商业贸易达到了最鼎盛的时期，船来船往，河口全是来做生意的商船。
　　可好景不长，盛极必衰，这样的繁荣盛景直到十九世纪秋盆河逐渐淤塞后，其港口的功能就被岘港取代了，从此会安逐渐没落。
　　博物馆里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放映室都有了。
　　里面的小房间都用作展览室了，玻璃橱里规规矩矩地摆满了陶瓷。
　　前厅之后，是一个天井，墙上有镶嵌艺术的图案，红、蓝、黄的色彩搭配，组成了一个类似屏风的图案，上面还刻着象征长寿的奇松怪石。
　　天井下有一张木桌，阳光懒洋洋地洒了进来，我想，下午时分在这儿和亲爱的朋友们喝茶聊天，夜晚来临时，与知己喝酒下棋应该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墙角处的盆栽正贪婪地吸取早晨的阳光，那是它们进行光合作用时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博物馆是由木材钉成的，岁月在它们黑褐色的身体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屋顶上的红瓦被一条条的碧绿覆盖了，那是一日复一日顽强地生长在瓦片与瓦片之间的青苔。
　　这博物馆老旧是老旧，可却不恐怖，至少我觉得它是非常欢迎我们的。它不是阴森森的活像间鬼屋，也没有破旧屋子的死气沉沉，我清楚地感觉到它是一位活泼开朗的年轻人。
　　放映室里正在播放一段影片，温柔的女声用标准的英文介绍说会安的海鲜多么丰富多样，会安的美食让人如何垂涎三尺，会安的沙滩怎么洁白……
　　我眼睛看着影片，可脑袋瓜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不得不承认，其实这个旅游影片拍得挺好的，可我却丝毫没有想要看下去的欲望。
　　打着哈欠的当儿，我透过后门看见阮信在外面正向我招手。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趁家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观赏影片的当儿，偷偷溜了出去。
　　“什么事儿？别动手动脚的。”我走到他身边，他双手怀过来装势要抱我，我赶紧推开了他。
　　“那边有个楼梯，咱们上去二楼。”
　　“你不会是想干什么坏事吧？”我戒心重重，双手抱胸，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没什么事。”
　　“眼珠往右上，我可不信。”
　　“真的，只是想和你说说话，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我犹豫了一阵子，最后答应了：“好吧！”
　　楼梯很窄，只能让一个人通过。他让我先上，他随后。
　　我的体重算轻了，可还是得那木板钉成的老楼梯摇曳不止，还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每走一步，那楼梯就摇一下，摇得我心慌，怕还没爬到二楼就摔下去了。
　　这楼梯，是该修修了，多危险。我心想。
　　接着阮信也上来了，越过我走向了阳台。
　　二楼也是个展览厅，被玻璃橱包围着。
　　我走向阳台，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在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地方显得格外响亮。
　　“有什么话想说呢？”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对面房子的屋顶，还有小街上的人来人往。
　　“想你了。”这话没头没脑的，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我有什么好想的？”
　　“就是想你了。”
　　我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神圣的太阳将它那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洒在他的脸上，一时间，仿佛周围所有的人和物都黯然失色，唯有沉思的他独自发光发亮。
　　我托着脸，头偏向一旁。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只觉得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就满足了。
　　“你记得吗？”良久，他终于含糊地说了一句话。
　　“啊？什么？我没听见。”
　　“没什么，奥黛好看吗？”他说这话时，正好楼下有几个穿着奥黛的女孩走过，裙子的下摆微微飘起，看起来整个人轻盈飘逸的，有一种被风抚过的清凉的感觉。
　　“挺喜欢的，穿上去看起来像仙女。”
　　“你就是我的仙女。”
　　虽说甜言蜜语不能相信，可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被人称赞呢？更何况我还是好强的狮子座。
　　心里飘飘然的，这感觉真好。
　　我面上强作镇定，可忍不住悄悄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我。
　　“笑什么呢？”
　　“没什么。”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背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上来了？
　　我扭头去看，却发现老爸就站在二楼的木板上。
　　“在这儿干什么呢？上来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
　　“好奇嘛，就上来了。不过看似也没什么好看的。”我走向玻璃橱，老实说我喜欢历史，可是这些残破的瓷器真的无法引起我的注意。
　　我开始研究瓷器上的图案设计，也许我喜欢的就是这种古代绘画艺术吧。
　　其中有一个碗是倒放着的，洁白光滑的碗底印上了蓝色的“永乐年制”，这是一个十五世纪官窑烧制的瓷碗。
　　“看来明朝永乐的时候，就有中国的商人来这儿做生意了。”我说，试图转移老爸的注意力。
　　二楼的三个人，谁都没有说一个字，静悄悄的，只有我踏在木板上而发出的“嗒、嗒、嗒”的声音，诡异得让人心底直发毛。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呼吸都是轻轻的，感觉像电影里的情节，遇见危险的前一刻的……肃静。
　　其实我觉得老爸上来二楼是有目的的，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大概是有什么事想和阮信说，不想让我听见吧？
　　或许，我该找个借口下去。
　　“时间到了，该走了。”阮信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然后打破了这个世纪的沉默。
　　我如释重负，心里有点感激他的，毕竟一直憋在那儿也不好受。
　　我赶紧下楼，心里祈祷着希望不要有什么事才好，别吵架别打架，打碎了古文物我们可赔不起。
　　我下楼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听听楼上两个大男人在说什么，于是放轻放慢了脚步。
　　可我只能依稀听见老爸的声音，至于老爸说了什么，我就听不见了。
　　阮信没有回答，楼上又陷入了一片肃静，直到脚步声响起。
　　有人下来了。
　　我赶紧离开楼梯。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和他的事情被发现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连累阮信了。
　　出了博物馆之后，我一直都沉默着，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要是东窗事发，我和他都不会有好下场，至少我心里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心里会留下一个疙瘩。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不应该，他是有妇之夫……还有，我才多大？十三。
　　非常不可思议的早恋，而且对象还是个年龄大到可以当我爸爸的男人，最最重要的是，他还结婚了。
　　眼前的路像一根根错乱的思绪，阡陌交通，真不知道该选哪一条好。
　　反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心里也不平顺。
　　我有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脚步都有些虚浮了，可看他走得四平八稳的，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
　　我说阮信你一点都不着急吗？我可是他妈的急死了！
　　仔细想想，也是，要是被发现了公诸于众，他也可以说是我勾引他在先，然后给我扣上一顶大大的狐狸精帽子。
　　臭阮信，你就这样无情无义吗？那可是我的初恋啊！呜呜呜……
　　我的初恋都给你了。
　　阮信看似专心致志地在走路，其实脑袋里是空的。
　　宁儿……有一年新年，她穿上奥黛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他的眼里除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比传说中的任何一位仙女都漂亮，她是他的仙女。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的就是她了。
　　听奶奶说，这是形容女子容貌秀丽的一句话，在他眼里，也只有她是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