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星炀

38、第 38 章

　　而迟天沛身后的门还没来得及合拢，又很快被人推开。
　　迟天沁和迟天泆两个刚才进来呆过一阵，但因为杜淑卿又很快找了个借口出去溜达。直到现在发现迟国堃到了，才赶紧匆匆回来报道。
　　迟国堃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厉深沉，步伐不快，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速度，但迈开的步子照旧大且沉稳。他手上也从不用手杖那类支撑物，走起路来脊背纵然不算笔挺，整体看起来照样很有威仪。现在大步进来，更是显得比床上的他的那个儿子有精神得多。
　　病房里所有能动弹的人立刻在第一时间把身体转向了他。
　　迟天沅夫妇俩接连叫了声“爸”，杜女士则立刻弱柳扶风地勉力站起，纸巾按在眼底，强打精神似的呢喃了句：“你来了？”
　　迟国堃走到她面前，安慰地摸摸她的头发，看向病床：“天漠现在感觉怎么样？”
　　“脑袋后面那么大个口子，缝线都缝了几十针，能好受得了吗？你看看他，刚刚能睁开眼看清人，可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杜女士一字一滴泪，蹙着眉尖嘴唇颤抖，实在是悲痛得要说不下去。
　　迟国堃神色也很凝重，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拍了拍，他看着迟天漠那张好不容易迈过鬼门关灰白如纸的脸，终于缓缓欠下身，微微俯探：
　　“天漠？”
　　迟天漠倒真不是为了配合他妈的演出，而是从没被他靠近关爱过，早就习惯了被放养，迟国堃现在突然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虽然是难得的关切，也着实让他紧张得很。人一紧张，就只想逃避，所以在他往病床看过来时就赶紧眼神散焦，做着一副游离迷惘。
　　这会儿听见他叫唤，也只是把焦点重新聚拢，总体上看上去还是精神涣散，十分木讷呆滞。
　　看得杜淑卿又泪如泉涌，一把握住他的手，悲声痛哭：
　　“小漠，别怕啊，现在爸爸妈妈都来了，凡事有我们给你做主，你别怕。乖乖养病，要赶紧好起来知道吗？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她这套戏码迟天漠照说早就该习惯了，可大概是因为以前都不过是一点小伤小痛给她借题发挥，这次是真的死里逃生危在旦夕。一想到若不是老天保佑，就差点真见不到她了，她这些话就像钉子突然扎穿了纸板，猛的一下，真疼。
　　爸爸妈妈——他看看眼前的两人，突然感受到这四个字背后的重量，顿时鼻酸眼热，也跟着淌下两行热泪。
　　迟国堃儿子虽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命悬一线躺在病床上一眨不眨望着他流泪的这也是第一个。
　　他平时对子女算不上上心，但毕竟还是个人，此情此景下自然也受了触动，便也伸手扶着迟天漠的手臂，和声说：
　　“你妈说得对，小漠，现在我们都在，这里的医护都是一流，你什么都不用怕，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送你一套意大利的别墅，地点、大小随你挑。私人飞机也给你配好，方便你以后两地来回。”说着他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听见没有，儿子？医生说只要好好养，没有大问题。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够坚强，不然以后怎么做大事？”
　　迟天漠从没想过能从迟国堃嘴里听到这样的和声细语，以至于他说了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倒是他这样和他说话，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一时间更加情难自禁，泪水滔滔。
　　唯有在病床边围了个半圆的其他五个人，听着迟国堃如此难得的真情流露，脸色都起了变化。
　　迟国堃突然冒出那声“儿子”，叫得那么温柔，听在迟天沛耳朵里心都被猛揪了一下，接着就是又苦又涩地疼。
　　他是长子，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也是迟家唯一的儿子。小时候迟国堃就喜欢这么叫他，虽然是严父，但这声“儿子”叫出来，就算再严，其中也有情。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听到过了。
　　然而迟天沅对这两个字并没有他那么大的感触，只是听着迟国堃突然温情脉脉，送东西倒没什么，可是“做大事”——
　　她不由朝迟天沛望了一眼，迟天沛沉默地回了她一眼，同时也瞟了眼同样望过来的梁冠斌。
　　梁冠斌敛息屏气地瞅着他沉沉的面色，心中的喜气像发了芽的小苗，蹭蹭地直往上蹿。他知道那事多半能成。十之七八了。
　　至于迟天沁，只听出了一脸惊诧和不屑，忿忿地和迟天泆对了个眼色。老好人迟天泆对她安抚地笑笑，看起来是全场最不在意的那个。
　　而暗潮涌动的病房外间，VIP房的休息室里，换完了药的乔纳森也正给施光寒发着短信：
　　“尾款到账了，甜心。”
　　再把时间拨回枪声四起一团混乱的那个夜晚。
　　施光寒单腿跪在迟天漠身边，一边把脱下的西装外套团起来用力按在迟天漠血流如注的后脑，一边不客气地拍打他的脸颊：
　　“天摸，天摸！醒醒！不能睡！”
　　迟天漠似醒非醒地把眼珠子转向他片刻，就翻了个白眼，失去了意识。
　　“内森！”
　　乔纳森握着电话转过脸：“911说可以让直升机飞回来送我们去医院！”
　　施光寒望向还在远处协助地面警察追击匪徒的直升机，对乔纳森皱眉：“还要多久？”
　　“接线员说正和直升机联系，我也跟他们强调了天摸的身份，应该很快。”
　　施光寒又看向他的肩膀：“你呢？”
　　他笑笑，耸耸肩：“还行。”
　　乔纳森的肩膀被流弹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在路灯的光影里深浅模糊，他也看起来若无其事，但因为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还是看得出那片肩头的深灰西服已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去找两块毛巾先把伤口包上。”施光寒把头扭开。
　　乔纳森懒得动，还是笑：“都快干了。”说着又把头扭回去找直升机，“看，来了。”
　　施光寒跟着望去，大概那边的警匪追击已经落下帷幕，直升机果然调头飞回来了。
　　他低头再次确认了片刻迟天漠的状况，慢慢把他的脑袋和衣服一起平放在地，站起了身：
　　“那我走了，你看好他。”
　　乔纳森回头看看迟天漠：“行了，交给我，你赶紧走。”
　　在直升机降落在公园之前，施光寒开车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到了医院，乔纳森在自己的伤口得到处理后接受警方简单的询问。
　　当提及施光寒时，他说：
　　“不，我们不认识，只是个见义勇为的陌生人。他不愿留下联络方式，也谢绝了我提出的我老板可能会有的酬谢。不过他说过，因为他的朋友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但是很不幸……所以我想他应该只是单纯地想做一件好事，但不希望因此受到后续的打扰。”
　　警察点点头，表示完全明白和理解，停止了追问。
　　接着是闻讯赶来的迟家人。
　　第一个到的是谁也没想到的梁冠斌。他只在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薄大衣，赶到的时候连腰带都没系上。
　　这时正好警察刚刚向乔纳森询问完问题，他一来又让警方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哇喔！”他像是一直处在一种难以置信当中，警察边讲他边发出非常美式的夸张惊叹，“真的？——你是说七个人？都带着枪？——还有一个躲在车上近距离偷袭他？——天啊！太可怕了！太——”
　　他一面说一面不愿相信似的摇头。
　　等警察走了，他对着乔纳森把同样的感叹又发了一遍。
　　“我简直、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伸手拍拍乔纳森的手臂，就好像突然和他成了朋友一样，“太可怕了，兄弟，嚯！”他吐出口气，“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对吧？”
　　乔纳森倒很想答一句：“如果你想笑可以尽管笑，没关系，我能理解。”
　　这是他第一次和梁冠斌打上照面。
　　看着梁冠斌一连串的感慨发到现在，那越来越翘起的嘴角已经开始掩饰不住背后的如释重负。就像某件他一直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真的完成了，他整个人正处于没有真实感，和拼命抑制自己想要庆祝的梦游般的状态当中。
　　直到不久之后，只去酒会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家，所以距离医院比较远的杜淑卿也到了。
　　然后是接到梁冠斌消息，从工作室开幕式换了地点的第二场酒会赶来的迟天沅和迟天泆。
　　最后才是等酒会彻底结束才来的迟天沁。
　　总而言之，等大家都齐聚医院，迟天漠的手术都还没结束。
　　又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人才被推出来。
　　出来时他还处于麻醉中，后脑为了手术需要被剃掉了一大片头发，此时包着纱布戴着固定头套，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怪异，又显得十足的脆弱。
　　杜淑卿一看就当场激动大哭起来，迟天沅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众人各怀心思，一道簇拥着病床到达病房门前，被医生拦下了。
　　“迟先生的术后苏醒和恢复都不能受到太多打扰，”她对众人说，却一直只看着杜淑卿，“我们会有专业医护24小时观察他的情况，家人可以不必——”
　　“他会不会有事？”杜淑卿抓着她的手臂，泪水涟涟，“伤口这么大，我儿子的脑子有没有受伤？”
　　“对！会不会有后遗症？”
　　谁也没料到梁冠斌也会这么关切，迟天沅扭头乜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晚有点过于积极了。他赶紧放下提问的手，讷讷地解释：“毕竟这么重的伤……”
　　医生于是也看向他，扬起下巴对所有人做出统一的回答：
　　“我现在只能说手术很成功，但迟先生刚刚才做完手术，现在就来谈他的恢复程度还为时过早。他还需要后续持续的观察和治疗。我不能在这里给你们做出完全乐观的保证，只请你们能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同时，也希望病人家属能配合我们的要求。”
　　“哦，好的，我们知道了。”又是梁冠斌抢答，跟着还主动招呼其他人，“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啊，都回去，免得影响医生工作。”
　　迟天沅和他一同转身，一拽他的衣角，低声说：“注意你的表情，老公！你快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