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鼠情报局》Tacitus

6、第五章

　　一种寒意顺着戚小圆的脊椎升上来。这不是因为她得知有人死了（胖子告诉过她，干这一行要有心理准备，不过她没料到来得这样快），也不是因为江霜在告知她这件事时那种简单、轻巧、满不在乎的态度，而是因为她立刻意识到，她的朋友之中有一位不在这里。
　　“南姐……”她无意识地、喃喃地说，随即快步走到书房和卧室门前查看，没有。她失去了冷静，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四处乱窜，又去查看卫生间和衣柜。
　　“南姐，南姐在哪？”她回到客厅里，抓住胖子的一只手，急切地问。
　　“哎呀我的大小姐，您饶了我吧。”胖子抬起头来，用那只沾满了灰尘的脏手擦去额头上就要滴下来的汗水，弄的满脸乌黑，样子十分可笑。他掏出手机，摆弄几下，递给戚小圆。“小南没事，她正往这里赶呢。你自己看。”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N市地图，图上一处红点在刚离开N市高速公路出口的地方缓慢而均匀地移动着，显然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给张图南的车上装了GPS定位设备。戚小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就像常有的那样，在极度紧绷的精神放松之后，她感到一阵眩晕，与此同时，她还发起窘来，涨红了脸，因为她刚才的反应明白无误地表明她有多依赖她的同伴，她是不愿意让江霜和胖子，尤其是胖子，看到自己这样软弱的一面的。她垂下双手，仿佛垂着尾巴的小狗，请求原谅般地看了看他们。
　　胖子忙着解开缠作一团的电源线。江霜对着她笑笑，这笑容表示他知道她的心情，而且完全理解她。
　　“我觉得，”为了给戚小圆打圆场，他说，“小圆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这件事有点蹊跷。”
　　“嗯。”胖子一反常态地没有抬杠，他沉默了一瞬间，手上动作不停。“别愣着了，”他又对戚小圆说，“让你霜哥帮忙清点一下设备。”
　　她坐在江霜身旁，从背包里掏出所有设备，在老旧的、不知道用那种木头做成的茶几上依次排开。江霜挨个检查它们，分门别类地做好记号。这些仪器是那天晚上戚小圆孤身潜入那家公司时随身携带和使用的，如果没有突发情况，用过以后需要原封不动地回收。虽然胖子十分小心，从不在内部留下指纹，不过从电路的设计和元件的选用上，仍然能被有心人看出很多信息，胖子说过，焊点、布线和字迹一样，是人独一无二的标签。
　　江霜在最后一个隐蔽式摄像头上贴上红色标签（意思是已使用过，有指纹，需要清洁），然后陷入了沉思。
　　胖子问设备齐不齐全。
　　“啊，对，对……一件都不少。”他又沉吟起来。实际上，在之前的讨论中，他和胖子原本以为戚小圆在那次行动中因为紧张或大意将其中一件设备遗落在大厦里面，导致行动被曝光，可看起来并非如此。当然，这个猜测是对小圆永远保密的。“干得漂亮。”他微笑着转过头对她说。
　　“那就是说，你认为我们现在还安全喽？”胖子气喘吁吁地直起身，他已经把全部四台显示屏同电脑接好，这时招呼江霜上前搭把手，从紧挨着厨房的餐厅抬来一张方桌，开始将这些监视器在桌上围成一个圆弧形，另有一条线引到客厅中央那台液晶电视上，用它做主显示器。
　　“这可不一定。”江霜说，“他见过小南和我的脸。如果有一个好的肖像师……”
　　戚小圆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问道：“等等，我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谁死了？”
　　“啊，你还不知道。”为了让戚小圆在她第一次的任务里心无旁骛，在行动之前，胖子只给她说了大致的安排，又着重强调了她那边必须注意的事项，而略去了另一边，也就是张图南和江霜在那间意大利餐厅里要办的事的细节。因此，她还不知道他们那天晚上是要去接近一个名叫郑雨阳的值班员工，更不知道他的相貌、个性，因此在听说他的死讯以后，她的反应只有惊讶和疑惑。
　　江霜把这些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把他的照片给我看看，好吗？”
　　江霜担心这会给她的精神状态带来不好的影响，不过他拗不过戚小圆的一再坚持。何况他知道，与外表完全相反，这位年轻、乖巧而富有活力的女孩在认准一件事情以后，就会产生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头。他不情愿地把手机递给她。
　　戚小圆端详着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眼镜，嘴角微微含笑，用一种聪明而柔和的目光看着她。
　　她打了个寒战，将手机还给江霜。在这一瞬间，那个原本距离她十分遥远的概念被具体化了，那个死掉的人在她的心目中，不再是一个扁平的、抽象的身份，而是一个立体的、具体的、有着独特生活经历的人了。凭借她敏感的心灵和那个年纪富有的同情心，她忽然明白了，在昨天她在课堂上做笔记、在食堂用午餐，或是前天晚上她沉浸在无梦的安眠中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年轻人正在死去，而他在死前所经历过的，她既无法得知，又不能想象，如果非要想象不可，也只能得到一片黑暗、痛苦和混乱。她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地板。
　　江霜叹了口气，微微摇摇头。
　　另一边，胖子已经把电脑点亮。四台屏幕上显示出十六部摄像机的画面，其中有八台是安装在他们之前碰头的地点，也就是常春小区那处公寓内外的，它们信号通过网络，传到胖子在大洋彼岸租下的服务器上，再在加密数据中七拐八拐，通过另一台服务器回传过来，如果有人试图追踪，也只能得到一团无意义的乱麻。另外八台则安装在这处公寓内外，胖子紧盯着屏幕，调整它们的参数。这时他看到一台珍珠白色的Mini Cooper正泊进公寓楼后边那条单行道上的车位。
　　“小南到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