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8、第 8 章

　　何继明。

　　这个名字最近以一种相当高的频率出现在他脑海之中，连带着那些被压了十来年甚至易诚以为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事情，渐渐地都被带了出来。
　　连续几天，易诚都梦到高三的事情，断断续续，没有由头。

　　易诚盯着混沌看了半天，混沌也盯着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估计是看得烦了，张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喵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只剩下气音，易诚曾经一度怀疑它是只哑巴猫。
　　金吉拉很大一团，毛茸茸的看起来像个玩偶似的。这么一可爱的猫，竟然叫混沌这么霸气的名字。

　　都怪何继明。
　　时间太长，易诚突然想起这茬来的时候，忍不住还有些恍惚。
　　“睡什么睡！”易诚心里火起，拍了下混沌，怒吼：“帮我喝酒去。”

　　高睿忍了大半个月，终于还是在三月展会来临之前，找了个时间“通知”易诚一起吃饭。时间地点发过来，连句多余的寒暄和客套都没有，丝毫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易诚深知必定会有这么一遭，躲不过就只能迎头上。
　　出乎意料的是，高睿这次还带上了陈佑铭徐映和老洪。
　　五个人里，三个人都是易诚一手带出来的。

　　陈佑铭在餐厅门口看到易诚的时候，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隔得老远就开始朝易诚疯狂比手势，着急得不行。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高总也在呢今天。”
　　易诚抬头看了他一眼，回复：“高总在怎么了？”
　　“这不是怕他看到你，然后找你麻烦么。”
　　“你怎么说得他像是没事儿就总找人吵架一样。”
　　“我觉着已经差不离了。”陈佑铭还想说点什么，便看到高睿在电梯另一边过来了，忙不迭地收起手机跟在徐映他们身后进去。
　　高睿远远地朝易诚看了一眼，易诚笑着挥了挥手，对方点头示意转身进了餐厅。

　　陈佑铭看到易诚推开包厢的门走进来，瞬间愣在原地，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还是徐映率先反应过来，和老洪两人一起叫了声“易哥”。
　　“师父。”陈佑铭愣愣地喊了一声，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易哥。”声音严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向易诚郑重地行个出师礼。
　　“高总，好久不见。”易诚落座，笑着和高睿打了声招呼。高睿点了点头，神情淡淡的依旧没什么表情。

　　“最近生意怎么样？”高睿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听说已经有订单在做了？”
　　“嗯，不过都是些几百米的小订单。”
　　“小订单有什么意思。”
　　“还行，至少有点事情可做。”易诚笑了笑，拿过旁边的酒给高睿倒了一杯，陈佑铭紧跟着起身，接过易诚手里的酒瓶，给他还有徐映老洪倒酒。
　　高睿瞥了他一眼，说：“你这几个徒弟带得还不错，这几天徐映接了三个高柜的订单。”
　　易诚脸上笑容没变：“三个柜？青出于蓝了。”
　　徐映嘴里还塞着东西，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一股脑儿吞下去，举着杯子起身给易诚和高睿敬酒。易诚笑着接过，二话不说喝了下去。
　　辛辣的感觉瞬间从喉管处炸裂开来，易诚有一段时间没喝酒了，猛一下被炸得有些懵。

　　高睿：“过两天的展会，打算去几天？”
　　易诚：“三天吧，之前都没什么时间去逛逛，现在得好好看看。”
　　“也是，可以多备点名片，去那边拦人发一发。”
　　易诚没吱声，只是高睿又倒了杯酒。
　　陈佑铭和徐映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也开始跟着倒酒，顺便扯两句有的没的缓解气氛。

　　易诚突然觉得非常没意思。

　　高睿向来都这么说话，以前他总不当回事儿，高睿帮过他，理所应当地高高在上。而且不管对方什么态度都和他没关系，他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情。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气氛如何他都会主动站出来打圆场，其他人也会相当配合地跟着附和。
　　可他现在不想这么跟着敷衍下去了。

　　“袁德佳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但资源应该不错。”高睿语气依旧淡淡的，说：“几百米的订单就别忙活了，让他给你多介绍些优质订单量大的客户。”
　　“那我干脆去世纺上班得了。”
　　高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易诚装作没看见，转头问陈佑铭他们几号去展会。

　　“和之前一样，二十二号中午过去布展。不过我们部门现在人不够，只能大家每天去人轮换。”陈佑铭老老实实地回答完，见高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便又问道：“师……易哥，你呢，你怎么去？”
　　“我？”易诚给自己把酒倒满，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停了下，说：“蹭别人车去。”
　　陈佑铭顿时有些失望，没有易诚在，他们根本不敢和高睿独处。
　　“和袁总吗？”徐映好奇地问道，说：“他们也要提前一天过去布展吧。”
　　“他们和你们一样，得提前过去。”易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新认识的一个客户，跟他们一起。”

　　等到这顿饭终于吃完的时候，易诚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陈佑铭跟在高睿身后，想来扶他又不敢，最后还是易诚摆了摆手让他们尽快回去，表示自己有人来接。
　　“你们先回，我等下还约了人。”话音刚落，易诚就被脚边的长凳给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师父！”陈佑铭顿时也顾不得高睿在旁边的脸色如何，连忙跑上来搀扶，问道：“你都喝醉了，还约了人啊？要不我先送你回……”
　　“不用。”易诚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你们先走，我溜达着下去正好。”

　　高睿打了个电话给司机，临走的时候看了易诚一眼，终于还是说道：“出去看看，不高兴了再回来。”
　　易诚难得地扬起了嘴角，说：“行。”
　　陈佑铭几人站在远处，一步三回头地还是走了。易诚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特地绕路走了另一个出口。

　　商场里的暖气吹得人脑子发懵，易诚走到广场上后顿时清醒了不少，环顾四周，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出去看看，不高兴了再回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向来高高在上的高睿，会突然这么来一句，几乎抵消了前面他所有的尴尬和烦躁。如果高睿早点这么低头，易诚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坚定地离开。
　　他在越洋待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压根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只是觉着，还完了债，也应该出来试试新生活。

　　人嘛，不能总留在过去。

　　高睿阴阳怪气了半天，只有一句话戳到了现在的易诚：几百米的订单有什么意思。
　　这是他在越洋时从来不会有的想法，不管是几百米还是几万米的订单，易诚向来都能做到认真对待。但后来，这种热情彻底消失，即使离开了越洋也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就像小华说的那样，工作这事儿吧，最怕的就是没意思。
　　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易诚脑海里突然蹦出来那天他去明业时两人拿着计算器对着噼里啪啦按，何继明在旁边看的场景。之前在越洋的时候，他也总这样带着陈佑铭他们一起去生产部找麻烦。

　　手机传来轻微震动，易诚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显示有人添加他的好友：明业，赵洁。

　　明业？！
　　何继明的明业！

　　易诚通过申请的时候多看了一眼，果然，名片分享自何继明。

　　好友申请通过，赵洁很快就发了消息过来，简单的打招呼和自我介绍之后，便径直问道：“易哥，之前的两个编号，重新报个准确的价格给我呗，有实单。”
　　易诚顿时来了精神，回复过去：“数量多少？没具体的数量，可谈不了价格。”
　　“两万米。”赵洁时刻谨记何继明教给她的压价套路，说：“客人数量有，但你报给我们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接不下来订单。”
　　“具体目标价有没有？”
　　“没有。”
　　“颜色呢？”
　　“也没有。”
　　“……”

　　“然后他就没再回我了。”赵洁把手机聊天记录拿在何继明面前晃了一下，说：“他是不是觉得我在逗他玩儿？”
　　何继明冷笑，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可我明明按照你教我的套路去说的啊，先用一个大数量套价格。但他追问得实在是太紧了，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
　　“你先去把指示单做起来，和原来说的一样，五百米。”
　　“客人不是没确认吗？”
　　“没事，先做。价格我去谈，客人那边我也会搞定。”
　　赵洁顿时如释重负，把样品留下就跑出去了。

　　何继明看着桌上的两个样品，指尖在微信对话框上来回点了几下，终于还是拍照选了发送。
　　“这两个，原样价格，报给我。”
　　易诚看到消息，眉毛一扬，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回复：“数量呢何总。”
　　“各五百米。”
　　“这点数量，我很难和厂里沟通，他们可能连机器都不太愿意调。我知道你现在只是试单，后续还有数量后续可以再谈，几百米么，就先按照原价做呗。”
　　“后面五万米，你看着报价，不合适试单也不用做了。”
　　“你们公司同事昨晚和我说的数量可是两万米。”
　　“我能让客人下五万米。”

　　“……”易诚拿着手机转了半天，决定暂时相信一下对方的话：“价格可以少个十美分，交期你要什么时候？”
　　“三天后。”
　　“什么？”
　　“还有类似风格的新样开发，我需要带到展会上去，不然也没法儿凑齐五万米。”
　　“三天后？”
　　“嗯，三天后。”
　　“何总，大货和新样我去给你偷去给你抢，三天准够。”
　　“行，但我不负责任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