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44、第 44 章

　　“你真要和他一起去跑工厂？”
　　袁德佳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易诚正拉着行李箱蹲在门口和混沌告别，可惜混沌并不领情，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看着易诚，俨然一副随时准备逃出去的模样。
　　“不然？”易诚反问，说：“我像是在随便开玩笑？”
　　“也不是……”袁德佳继续挣扎：“或者你就不能等明天再去？现在都四点了，开三个小时车过去吃晚饭？”
　　“你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
　　“我是在诚心地邀请你和我共进晚餐。”
　　“今晚不用应酬？”
　　“不用，这不是筹谋着想吃软饭么。我计划一天了，想找你帮我参谋参谋。”

　　这就已经开始计划上了？

　　易诚正想多问两句，何继明的消息却在这时候发了过来，说是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于是他也只能先压下心里的好奇，和袁德佳约好回来再说。
　　“行吧，天大地大出差最大。”袁德佳倒也能理解，笑着叹了口气：“如果你回来没联系上我，那就是软饭我没吃上，你就当我死了。”
　　“啧，什么厉害角色能把袁总难为成这样？还没开始就已经先说丧气话了。”
　　“开帕拉梅拉的厉害角色。”
　　“何继明到楼下了，回头找你聊。”易诚拍了下混沌的耳朵，走了出去把大门锁上。
　　袁德佳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这几天和人何总好好相处，不管什么新仇旧恨都先放下。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借机好好建设建设感情也是好的，弥补这么多年以来的……”
　　“滚。”易诚毫不客气地挂掉电话。

　　建设感情？
　　建设什么感情？
　　有什么可建设的？
　　弥补？
　　也没什么可弥补的。

　　易诚暗自腹诽了一路，但当下楼来看到何继明时，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打了个突。
　　他和何继明竟然真的要一起去出差，独处上几天几夜。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被袁德佳这么说了一通之后，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微妙。
　　尤其今天何继明并没有开他的四个圈儿，而是换了一辆帕拉梅拉，看起来不像是去出差，倒更像是去度假。

　　越州帕拉梅拉这么泛滥？
　　袁德佳口中的“软饭目标”也是这车。

　　“啧，何总今天这车不错。”易诚把行李放好，坐上副驾后揶揄地说道：“看来这两年老E在明业下的订单不少，你还费劲儿搞什么其他开发。”
　　他还真当何继明丢了大订单之后，明业会一路下滑，眼巴巴儿地凑过来带着人去跑工厂。现在看来，明业的情况估计要比他想象的好上不少。

　　“不是我的车。”何继明侧头看着易诚，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话里的疏离，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探究：“避免跑工厂的时候让人把我俩给撵出来，今早特地去借的车。这一脚油门下去，也不知道得接几个订单才能挣回来。”
　　“何总也吃上软饭了？”易诚注意到，这次车里放的曲目大部分和上次在何继明车上听到的都差不多，满是各大视频软件推送的热门歌曲，听上半句就能想起整首歌的曲调。
　　“那可不敢，车是另一个何总的。”何继明笑了笑，说：“希望有朝一日能吃上易总的软饭。”
　　“那希望何总发工资的时候大方点。”易诚说完，心里那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又悄无声息地淡了下去。
　　“当然，我可舍不得你走。”
　　路边恰好传来喇叭长鸣，把何继明这话给淹没了个大半。易诚通过后视镜和何继明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又移开了视线。

　　建设感情。
　　有什么可建设的？
　　易诚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做超柔类品种的工厂主要集中在湖塘，从越州过去要三个多小时。快到中途服务区的时候，易诚便主动提出来换他开车，刚何继明的微信声就一直在响，甚至还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何继明也不和他客气，换了位置后便开始专注地回复消息，时不时还会接个电话。易诚就在旁边，不可避免地总能听到一些大概。

　　大部分是沈青青或者赵洁她们打过来的，几乎都是一些琐事。
　　例如并没有在订单里的颜色和数量，竟然出现在了出货码单里，沈青青着急得不行，何继明把她安抚好，又让她去和仓库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拍照核对。
　　赵洁抱怨章师傅对生产交期一直报不上来，说了一大通废话，最后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何继明一边说知道了他会去解决，挂掉电话之后转头又去给工厂打电话。
　　甚至就连一些和客人或者供应商的沟通交谈，应该怎么说话怎么谈判，何继明都会无比耐心地告诉他们，可谓是事无巨细。

　　也是。
　　以前何继明和他讲解物理题的时候，也是这样，再怎么基础的知识点，何继明也会细致地全部说一遍。
　　书本上的知识的确会因为多年不用而忘记，可当时的何继明却让人很难忘。

　　易诚不由得感慨：“何总这种时候倒一点也不像老板。”
　　“像什么？”
　　“像……带徒弟的师父。”
　　“像你？袁总之前就和我说过，你是个很好的师父，带出来的徒弟也不错。”
　　“易师傅替陈佑铭他们谢谢你。”
　　何继明低低地笑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易诚，视线坦荡而又大胆。易诚被他看得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没忍住出声提醒：“再看下去得收钱了。”
　　“收多少？好歹现在开着帕拉梅拉，没什么小气的。”
　　“请注意，现在是我易师傅在开，你就是个蹭车的。”
　　“还挺讲究。”何继明说完之后，自顾自地开始乐，眼看易诚又要发作，他抢在对方前开口：“我之前在西班牙的时候，总听何焰提起你。”

　　易诚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又咽了回去，两人顿时沉默下来，只剩下一遍又一遍循环某一段落的背景音乐，单调而又洗脑。易诚食指下意识地跟着节奏在方向盘上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问道：“说我什么？”
　　“那时候她咖啡馆生意不怎么样，便试着开始做面料，经常和我打电话聊关于这行的一些想法。”何继明翘了翘嘴角，声音里带着笑意：“聊到外贸，她说这边有个新晋业务出了名的厉害。口语一流，待人接物也一流，更难得的是还经常在生产线上跑，就差把为公司肝脑涂地这几个字给纹脑门儿上了。”
　　“当时还动了想把人挖过来的心思，不过她自己也是半桶水，给不了别人一个好的发展平台，我就给劝下来了。”
　　“后来她才和我说起，这人是你。”

　　在越洋这些年，的确不少人明里暗里都来挖过易诚，但他没想过其中竟然还有何焰的影子。易诚认真地回想了下万纱创立的时间，说：“那时候，我应该刚向高睿借钱买房。”

　　那时候的易诚，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工作两三年，好不容易彻底适应了从学校和家里出来后目之所及全都要自己用钱买的租房生活，身上压根儿剩不下来几个钱。
　　高睿愿意借钱给他买房，对于一个新晋社畜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值得为他肝脑涂地的大恩。以至于后来这些年，易诚压根儿没把自己当成是越洋的员工，不管是生产还是业务，只要是越洋需要，他愿意也都能做到无条件切换，就差结草衔环了。

　　“准备婚房吗？”何继明语气平静，只是声音有些轻：“你现在住的那里？不过看起来小了点，一个人住还行，要真做新房的话，你后面还得再换吧，去年年底突然辞职，也是为了这？”
　　易诚没说话，斜了他一眼，何继明没得到回应渐渐地也不吭声了，两人再次恢复到沉默的状态。

　　“我……”易诚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解释了一句：“不是婚房。”
　　“那是什么？”何继明马上问道。
　　“就我自己住的啊。”
　　“你自己住的，还那么着急买？”何继明哼了一声，说：“都差签卖身契了，又做业务又做生产，高睿这钱可真没白借。何焰来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公司有你一份儿呢。”
　　“现在我不也是在跟着你跑工厂？”易诚失笑，揶揄地说道：“明业有我一份儿吗？”
　　“卖身契签就有。”何继明说完，想了想又问道：“高睿那边，你现在钱还完了吗？”
　　“当然还完了，不然哪有底气辞职。”
　　何继明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开始又念叨以前在何焰那里听到的关于易诚的“光辉事迹”。易诚也不计较，就这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补充说明几句。

　　“到前年我刚回来，着手准备创立明业的时候，何焰都还在问我，舍不舍得重金把你给挖过来。”何继明说到这儿，没忍住又乐了，说：“她说，工资高点儿就高点儿，既然能身兼多职，请回来肯定不亏。还能让你多带几个徒弟出来，后面就算你待不下去了，留下一帮能干的徒弟，明业也不亏。”
　　“不愧是在短短几年间就把万纱做这么大的何总，资本主义味儿十足。”易诚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怪不得前年和去年，袁德佳总撺掇我离职，原来那时候就给我找好了下家。”

　　何继明：“不过我当时拒绝了，没想让你来。”
　　“为什么？”
　　“舍不得。”
　　易诚愣了下，没吱声，何继明自顾自地说下去：“明业才刚开始，很多都还没成型，舍不得你来吃苦。”
　　易诚笑了笑，说：“也没见现在给你做司机好到哪儿去了。”
　　“当然，那时候我也不敢见你。”
　　“我还以为何总，一直都是目标清晰坚定地一往无前，还有不敢的时候。”
　　“我可没有你坚定，说不离开，就一定会留下来。”

　　驶出高速路后，四周逐渐变得繁华起来，入目皆是连成一片一片的商区店铺，看多了单调重复的高速绿化带，让人陡然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连带着易诚一直紧绷着无处缓解的心情，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你看一眼导航，前面是不是我们订的酒店？”易诚问道。
　　何继明拿过手机，点了点头：“嗯，到了。”
　　“下车。”易诚停好车，去后面拿行李箱，看到何继明还坐在位置上，便用眼神询问了一句。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你当时为什么着急买房？”何继明看向易诚，语调轻松，仿佛像是在问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问题。但却有种如果得不到回答，就一定不会下车的无赖架势。
　　易诚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回答说道：“防催婚，找个由头搬出去，能轻松点儿。”说完，便看到笑意在何继明的嘴角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