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37、第 37 章

　　易诚找的这家烧烤店在厂区附近，现在远没到工厂下班的点，马路上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大小货车之外，鲜少有人路过，看起来格外冷清。

　　烧烤店里空荡荡的也没几个人，老板娘正带着一群人坐在收银台附近的桌子旁认真地穿着串儿。见到易诚他们进来，便热情地站起身吆喝：“哟，易哥，这么早。”
　　“是啊，特地赶早一点儿过来，防着晚了排队。”易诚笑着应了一句，熟门熟路地带着何继明径直去了冰柜前选菜。
　　老板娘拿着笔和纸走过来，视线不由地就落到了一旁的何继明身上，随口问道：“这……哪位老板？”
　　易诚：“不是，我朋友。”
　　“那可难得。”老板娘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易哥的朋友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还收拾得这么……”老板娘想了半天，终于勉强找到了个合适的形容词：“利索，收拾得挺利索的。”

　　何止是利索，大夏天穿着标准衬衣西裤的人不少，但何继明偏偏就能穿出来正式无比的架势来。不仅和这间算不上高档的烧烤店有些格格不入，也和身边要么跟着陈佑铭徐映这种愣头青要么就是工厂师傅的易诚，显得分外不搭。

　　“我还以为是你们越洋那个什么……”老板娘认真地想了想，说：“高？哦，高总来着”
　　何继明揶揄地看向易诚，轻声说道：“看来高总还真是威名远扬啊。”
　　“差不多吧，毕竟除了我，这些年身边所有人都没有不骂他的。”易诚笑着说了一句，但心里装着事儿，恰好又提到高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何继明提这事儿。
　　何继明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配合对方继续点菜。

　　“喝点儿什么？”易诚想了想，提议道：“喝酒吗？”
　　何继明摇了摇头，说：“不喝，你想喝的话可以喝，等下我来开车。”
　　“那不喝，我也不是酒鬼。”易诚百无聊赖地盯着眼前略带油污的桌子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说：“算了，我还是喝点儿吧。”说完，易诚便自顾自地起身冰柜里拎了几瓶黄酒过来。
　　“看来酒鬼也养生。”何继明笑了笑。
　　“算不上养生，我可是看过科普的，不管什么酒喝了都伤身体。”
　　“那你还喝。”
　　“一下子就想喝了。”

　　“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何继明突然问道。

　　易诚正给自己杯子里倒酒呢，听到何继明这么一问，差点儿没直接把杯子给打翻。
　　“啊？什么？”
　　“看你今天有些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何继明问得坦然，易诚却没办法顺畅回答，他不吭声，何继明也不催，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易哥，先给你烤了一部分。”一个年轻小姑娘跑过来，看着两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接着说：“剩下的还得再等几分钟。”
　　“啊，行。”易诚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又朝对方笑了笑。
　　“易哥可真行啊，走到哪儿哪儿都有熟人。”
　　“那没法儿，好歹我也算一帅哥，这么些年一直在这片儿来回打转，不和我熟才有些说不过去吧。”
　　何继明看着易诚，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是挺帅的。”
　　“那是。”易诚打了个响指，随即才反应过来何继明刚才话里冒出来的“酸味”。他放下手，半晌没说出话来。

　　原本易诚还没觉得饿，等肉到了面前，馋劲儿顿时就涌上来了。几串五花肉下肚，心情才算轻松了一些。
　　何继明估计也差不多，前面虽然是笑着，眉眼却一直紧绷着，现在情绪舒缓不少，整个人也没有了刚才的冷峻。

　　易诚心想，难怪刚才他会被人认成是高睿，棺材脸的时候，距离感相当强，的确和高睿有得一拼。

　　“是有事儿要和你说。”易诚喝了杯酒，喝得太快，脑子一下子有些发懵，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之前听你提了一嘴，说最近有个超柔的订单取消？”
　　何继明显然有些意外，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数量不少。”
　　“订单应该在高睿那儿。”
　　何继明抬头看他，神情晦暗难辨。易诚没看他，低着头，默默地把杯子给倒满酒。

　　向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镇定得不行的何继明，眼里终于带上了明显的震惊。他下意识地想去拿水杯，却恰好拿到了易诚刚重新倒满的那杯酒，猝不及防的辛辣感汹涌而来，紧紧地堵在喉咙，他甚至一下子都没能发出声来。
　　易诚见状，就要凑上去看他，何继明哑着嗓子摆了摆手，易诚只得又坐回自己位置上，想了想还是又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看来乖学生不合适做酒鬼。”易诚看着他，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说：“你还是多喝水吧。”
　　易诚伸手想把酒杯拿回来，但一想到这杯子对方刚喝过，又觉得拿回来尴尬。何继明这种时候倒是很有眼力见儿，随手拿了个新杯子递给易诚，又自顾自地把面前的杯子给倒满。
　　眼看着对方就着自己那个杯子又喝了一杯，易诚顿时更不自在了！

　　何继明终于缓和了不少，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王国荣透露给高睿的？”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里没有任何疑惑。
　　“嗯，我估计是。”易诚停顿了下，随即开口说道：“我最开始以为，高睿可能只是想用调整生产部这件事儿来劝我回去。后来发现，可能不是这样。”
　　生产不会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业务也是同样，没有谁是真正的不可替代。

　　“在你和我说你们在一起吃饭的前一天，王国荣和我提的离职。”
　　“那看来的确是在和我吃饭以前，他就已经和高睿确定好了。”
　　为了防止人一走订单也马上取消，所以王国荣特地提前了一段时间。等到真正订单取消的时候，明业的业务量骤然下降，也就的确不需要他了，他能更顺其自然地走得更快。

　　何继明坦然说道：“我最开始没把这两件事情给联系起来。”
　　易诚没说话，他难得地感受到了何继明的烦躁和沮丧。
　　即使是几天前，对方从一堆工作中抽身出来，和自己去漫无目的闲逛的时候，易诚都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沮丧。

　　易诚没来由的想起了以前，他和何继明第一次争吵的时候，对方自始至终都宛如一个斗士，带着一定能解决一切说服所有人的必胜决心。
　　只有在最后那次争吵，何继明才表现出来了彻底的沮丧和失望。
　　一如此刻。

　　“这个批发商是我在西班牙时就认识的，关系一直不错。不过我刚开始做这行，很多品种没门路竞争不过别人，所以一直都只是处于保持联系的开发阶段，样品寄出去了不少，价格也报了很多，但最后接不下来订单。”何继明沉默了半晌，最后开始轻声说起明业以前的事情来，易诚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配合着对方一起喝一杯。
　　“这次展会，除了待在自己展位上接待客人之外，我也逛了很多地方，去了解市场上其他人在做什么推什么。阴差阳错地，从何焰那里认识了一个厂家，趁着展会见了一面，拿到了样品。”
　　“这次报出去的价格，也总算有了回应。”
　　“我知道王国荣和明业不融合，所以也并不勉强。只是这次的订单的确需要他来跟进，订单结束他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提成，所以去跑工厂的时候，便让他和我一起去。”

　　但万万没想到，王国荣已经和明业离心到了宁愿不需要任何额外提成的地步。

　　王国荣不仅掌握了对应的工厂详情，应该也知道了不少客人的相关信息信息，高睿好歹在这行也做了十来年，找到真正的客人并不难，所以最后才能拿着更有优势的报价把单子抢过去。

　　探寻客人的目标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客人询样货比三家，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离职之后，透露自己手上所掌握的信息资源也的确属于“经历”的一部分。

　　可偏偏从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办法找到更充分的证据去证明对方的恶意针对和泄露，只是让人如鲠在喉。

　　“老E的订单，除了现在新排的仿羊绒之外，算是勉强已经告一段落。上半年，我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了这个客人身上，订单取消，后续对他的开发也可以暂停一段时间。”何继明往后微微一仰，靠在椅背上，说：“如果继续没新订单进来，工厂不会再给我们同样稳定的价格，报价没有优势，恶性循环。明业，至少也得先再缓一段时间。”

　　怪不得何继明突然开始开发其他市场，对于现在的明业来说，比起利润和便利，更需要订单来稳定军心。

　　两人借着酒劲儿聊了很多有的没的，从当前的一些市场环境，聊到面料特性，易诚只觉得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话到嘴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等到两人彻底结束的时候，易诚起身看着眼前的一堆酒瓶，还有些震惊。也不知道真正能算得上是酒鬼的，到底是他还是何继明。

　　两人都喝了酒，车肯定是不能开了，烧烤店老板娘见状，主动让刚才的小姑娘帮开车把两人给送回去。
　　“不用了。”易诚站起身斜靠着墙壁，摆了摆手，说：“我叫个代驾就好。”说完，便要拿出来手机找APP。
　　“我怕你这样，可能都撑不到等代驾过来说自己哪个小区。”乔云云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来，说：“钥匙给我吧，我好歹也算是五年老司机了，放心。”在烧烤店里喝得不省人事的人不少，也就只有关系真的靠谱的，她才会友情免费代驾。
　　易诚以前也不是没有让乔云云帮过忙，便爽快地把车钥匙递了过去。

　　“还能走吗？”易诚转头看向何继明问道。何继明喝醉后反而很安静，不吭声也没其他动作，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易诚，像是醉懵了。
　　易诚伸手拉了拉何继明的胳膊，对方相当顺从地跟着站起身，就是力气够，起身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易诚身上。易诚半揽着何继明，终于磕磕绊绊地上了后座。

　　乔云云年纪不大，但车技娴熟，开得非常稳当。易诚一上车就开始昏睡，听到对方叫自己才悠悠转醒。
　　“到了？”易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周围都是熟悉的景象，放下车窗后人也清醒了不少。
　　易诚推了推何继明，问：“何总，还醒着吗？你住哪儿，送你回去？”何继明果然是醉懵了，往四周看了一眼，打开车门就要跟着易诚一起下车。
　　“不是，我是问你住哪儿，不是让你现在下车。”易诚四肢酸软还有些使不上劲儿，何继明想要下车被他这么一拦着，两人倒更像是扑了个满怀。

　　“估计也醉得不清醒了。”乔云云吹了声口哨，说：“易哥你就把他带上去得了？”
　　“带上去做什么？”
　　“收留他啊，你们不是朋友吗？”
　　易诚原本发懵的脑子，顿时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