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36、第 36 章

　　“自己人”易哥面上神色不显，无比淡定地朝何继明点了点下巴，内心却没来由的有些微妙。何继明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他们两个当真没有了任何嫌隙一般。

　　何继明送客人出去，好一会儿后折返回来，看着众人才问道：“怎么了？”
　　“刚听赵洁提了一句，你们现在有个仿羊绒克重做得挺低的，就好奇看看。”易诚说完，又随口问了句：“大客人？这么郑重。”

　　从上次展会时就能看出来，何继明在做生意这方面，并不喜欢把自己摆在一个特别低的位置。不管订单大小，从始至终不卑不亢，不会过分谄媚，也不会过分高傲。
　　像今天这样，话题结束了无数次，还配合对方有的没的一直唠闲天。甚至把人都亲自送到了电梯门口，也还是一直在配合。

　　实在是不像是何继明的作风。
　　何继明看向易诚，片刻后蓦地一下笑了起来，说：“暂时还不算。”眉间一直压着的愁云，似乎也随之四散开来。
　　易诚挑眉，没说话。

　　赵洁很快从样品间走出来，举着巴掌大块的小样递给易诚，说：“这个品种最近很火，我就把所有米样都安排做成挂钩寄出去推广了，现在只剩下这么一点儿留底。”
　　易诚接过小样，食指和大拇指简单地搓了下，随即皱起眉头，问道：“克重你们之前测过吗？这可不像是只有二百多克，应该和常规品质差不多。”
　　“不会吧？”赵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何继明，有些尴尬：“王师傅应该都测过。所有他拿进来的样品，全都会写上成分门幅克重还有价格之类的信息再给样品室。”

　　样品室按照王国荣写的信息登记，赵洁他们自然也按照所登记的信息去推广。隔三差五就会有不少样品进来，每次也是一堆一堆的样品寄出去，除非是一眼能看出的非常明显的错误，不然整个流程中几乎不会有人去重新校验信息，费时费力不说，而且后面也不会有人再比负责生产的人要更专业。

　　易诚：“尺子和简单给我，我重新测下。”
　　沈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一边把东西递给易诚，一边问：“这还能怎么测啊？太小了，刻盘都没法儿刻……”

　　测算面料克重时，通常需要用简易的机器切割出一个直径为十厘米的圆盘。可眼下的留底样品形状不规则不说，宽度也只有七八厘米左右，自然也没办法切割出一个完整的圆盘。

　　“测面积，小学学过的知识。”何继明笑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往何继明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剪个规则的方形出来，用称出来的重量再除以面积。”
　　“啊？这么简单？”沈青青张了张嘴，和一旁的赵洁交换了个眼神：“这真是小学时候就学过的？为什么我没能联想起来？”
　　赵洁认真地思索半天，郑重地点点头，说：“好像还真是学过，不过我全给忘了。”
　　何继明：“看来太依靠现成的工具也不是什么好事。”
　　易诚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这个方法，他也曾教过给何继明。
　　就像教对方怎么分辨涤纶和棉一样，不知道有什么用，可就是想把自己所发现的一切实用的不实用的鸡毛蒜皮，都分享给对方。

　　带着难得的，比对方了解更多的得意和沾沾自喜。

　　“三百二十五平方克。”易诚把测好的小样还给赵洁，说：“果然是常规品质，一般的仿羊绒差不多都是这个克重。”
　　赵青青疑惑：“啊？不能做薄吗？”
　　易诚摇了摇头，说：“没必要。你看仿羊绒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向羊绒面料靠拢才开发出来的，不管成分里的是腈纶人造棉还是涤纶，都没有办法做到能和天然羊绒所媲美的保暖性。所以一般都不会把克重做低，太薄了更不暖和，那也就彻底和真正的羊绒没任何关系了。”
　　“好了，这仿羊绒的克重我估计能记一辈子。”赵洁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易诚，真诚地建议：“易哥，你真适合去当老师。要当初能有你做我老师，说不定我就都不用来这行受苦了。”
　　何继明冷哼一声：“看来你对现在的师父不是很满意。”
　　赵洁年纪不大，一毕业就进了明业，能称得上是她师父的，自然也就只有何继明一人。
　　赵洁尴尬地嘿嘿乐了两声，突然一拍脑袋喊了起来：“我去——克重变高了，那我报给客人都是米价，不就全亏了？”

　　同等重量的针织布，自然是克重轻的米数更长，米价也就更低。赵洁按照低了一百多克的品质去报价，实际的价格估计能相差不少。

　　“有哪些客人的价格报出去了？马上重发邮件和他们解释。”何继明说完，停顿了下，说：“老E是不是今天还下了单？我现在去和她说，你们处理其他客人。”
　　何继明说完便走到了自己办公室里，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易诚打。
　　“你们最近……”易诚看向赵洁，有些犹豫地开口：“订单有什么问题吗？”克重出错，价格算错，对这行来说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饶是刻薄如高睿，在易诚刚进越洋的时候，也会对他说：“谁都会犯错，只要改正了就行。”
　　何继明这么严阵以待的样子，或多或少的确是有些夸张。

　　“不是订单有问题。”赵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压根儿就没订单。”
　　“没订单？”
　　“上半年除了老E之外，我们还开发了另一个大客人，眼看着马上就要下十个高柜的订单了，坯布厂染厂全都打好招呼留好了位置，结果客人突然取消了。”
　　“十个高柜？什么品种？”易诚愣了下，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下意识地问道：“超柔？”
　　“对，就是超柔。”赵洁说完还有些疑惑，问：“欸，易哥你怎么知道的？真的好奇怪，这个客人之前和我们何总关系挺好的，我们也一直用心地去给他们开发报价。光今年上半年，样品少说都寄了几百个出去。没想到最后还这样，我合同都做好了……”
　　赵洁还在念叨，易诚摆了摆手，透过一旁的玻璃窗看着里面的正襟危坐的何继明时神情复杂。

　　就上次在展会上的接触来看，老E这人性格非常强势，当然，订单量也不会少。
　　在明业这种情况下，何继明好不容易接下来的订单，合同都发了才意识到这种问题，老E自然不会那么好沟通。

　　何继明最开始只是坐在电脑前一封一封地给对方写邮件，到后来开始打电话。
　　交谈间隙中，何继明掐着眉心朝外面的易诚看了一眼，易诚耸了耸肩，往旁边椅子示意了下，表示自己可以坐会儿等他，并不着急。何继明朝他感激地一笑，转过头压着火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沟通。

　　等到何继明和赵洁几人彻底地把事情处理完，已经临近下班点了。

　　“你们事情忙完了就先下班。”何继明略带歉意地看向易诚，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一下午。”
　　易诚起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没事儿，反正我无业游民，就是时间多。”
　　何继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提议道：“要不一起去吃饭？顺便再一起聊聊后面合作的事情，刚来的那个客户，订单量不少，不过我估计要你这边配合才能接下订单。”
　　“行，订单的事情等下说，先决定去吃什么？”
　　“你定，看你想吃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愣了下，像是想起了以前两人相处时的样子。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这样的话题每天都在循环往复，但偏偏没有人觉得枯燥不耐烦。
　　似乎和对方在一起，无论多么无聊的事情和话题，都能变得有意思起来。

　　“哪儿有客户请供应商的道理。”易诚乐了，想了想说：“带你去吃烧烤吧，这个点儿烧烤应该也全都开门了。”
　　“烧烤？”
　　“是啊，烧烤。”易诚打了个响指，说：“以前每次陈佑铭他们加班加得崩溃了，我就会带他们去吃烧烤，一般多吃上几串五花肉就顾不上抱怨了。”
　　“这么灵？华总不是说你尝不出来味儿么，怎么一提吃什么，马上就知道哪儿好吃。”
　　“也不是真特别好吃，就是吧，一般大吃大喝之后，他们想得更多的除了减肥还是减肥，压根儿顾不上抱怨工作。”
　　“你还真是……”何继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也不怕陈佑铭他们知道，原本以为是师父心怀善意，没想到是憋着坏心呢。”
　　“你会和他们说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易诚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工作是工作，吃饭是吃饭。工作再怎么不顺心，也都是为了吃饭。吃完了，就好了。”
　　何继明无声地笑了起来：“嗯。”

　　何继明比起之前来说，的确是疲惫了不少，坐在副驾的时候，整个人安静得不行。有好几次易诚都以为他可能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一眼，发现对方不过是在盯着后视镜出神。
　　脸上也没表现出来什么特别的情绪，可易诚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我们刚才是不是就已经经过这儿了？”终于，何继明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侧过头看着易诚皱眉。
　　“什么？”
　　“百利染厂，很明显的标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从这里路过三次了。”
　　“哦，好像是。”易诚点点头，淡定得像极了习惯绕远路的黑心司机，说：“看你想事情想得认真，就带你多饶几圈。”
　　与其早早下车，又开始谈论工作，不如让他继续一个人多安静会儿。

　　何继明侧头看着易诚，翘了翘嘴角：“那需要我报销油费吗？”
　　“当然，等下就把价格给你，一口价，不允许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