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30、第 30 章

　　易诚发现何继明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他和自己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何继明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去哪个城市，读哪个大学，甚至最后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想得一清二楚。
　　临到马上三模要开始琢磨填志愿了，易诚都还觉着这世上似乎除了医生老师之外，应该只剩下坐在办公室的白领和工厂的打工仔两种职业。

　　“我会考去山城，然后出国读研。”何继明学易诚斜靠墙壁坐着，明明是吊儿郎当的姿势，神情却无比正经：“国外的文化和氛围很吸引我，他们告诉我那边也有很多机会。”
　　“国外，好远……”易诚趴在桌上，说：“不过你语言天赋那么强，肯定没问题。”
　　“你呢？”何继明侧头他。
　　“我啊？不知道。”易诚视线有些飘忽，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周围的人好像都在卖布这条线上，生产贸易一条龙。好一点嘛，去生产线前面一点儿的位置，当个小老板什么的。不好的嘛，往厂里一蹲，也不愁吃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州这个小城就和面料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源源不断的人从外面涌进来，却都被拴在了这行，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能算得上是同行。从源头原料化纤长丝，到中间的纺纱织布染色印花，再到最后的贸易出口，所有流程在这儿，所有的工作机会也都在这儿。
　　何继明所形容的那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易诚完全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不能理解。他只知道，在很小的时候学校里就会让他们去尝试养蚕，了解缫丝。他也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什么是克重什么是门幅，甚至还会简单地分辨面料成分。

　　“面料成分你也知道？”何继明看着他，有些诧异。
　　“当然。”易诚伸手在何继明的T恤袖子上快速地摸了一把，若有所思地开口：“你衣服，应该是棉弹力的。”
　　何继明低头卷起下摆一角，在指尖来回搓了两圈，没发现有任何特别。他抬头看着易诚，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出来的。”易诚想了想，问道：“有打火机吗？”
　　何继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抬手往前面指了下，说：“吧台那儿好像有一个。”
　　易诚便蹦起来，跑到吧台翻了一会儿，兴冲冲地拿着打火机跑过来。
　　“还有个很简单的方法也可以分辨，我教你。”易诚随手按了下打火机，自信得不行。

　　何继明视线落在他身上，问道：“什么？”
　　“你先把你T恤上的线拉一小撮出来。”
　　何继明虽然疑惑，但还是低头认真拉线。只是这衣服被洗过几次，还真没有线头伸出来。他来回翻找了好几下也没看到，易诚在一旁看得着急，主动蹲下去，说：“我来给你找。”
　　何继明无奈，只得配合地微微后仰，把空间让出来。

　　T恤外面肯定是没有任何线头了，易诚只能翻起侧边缝线处，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拔着。
　　两人距离挨得极近，易诚太过专注，呼吸远比平时要重上许多，无比清晰地落在何继明耳中。何继明生怕打扰到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放缓了呼吸。
　　一张一弛，两人的呼吸奇妙地交融在了一起，没有丝毫的违和。

　　后仰的姿势维持得太久了，何继明有些僵硬，试探性地往前面挪了下。
　　易诚正好在专心地把缝线给挑出来，动作幅度过大，他的手在何继明的腹部上轻轻擦过。
　　咖啡馆里温度不算高，对方身体的温度却炽//热得不行。
　　两人俱是一惊，相触的地方像是带着电般让人猛地一激灵，随即宛如星火落入草原，摧枯拉朽一般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
　　火焰从相触的位置开始，一路肆无忌惮地高歌猛进，直直地蔓延到大脑。

　　说不出来的别扭和不自在。

　　边界感摇摇欲坠。

　　“好了。”易诚飞快地扒下来大概苍蝇腿大小一般的线头，起身说道：“我再去给你找个对比。”
　　“哦，好。”何继明应了一声，看着易诚匆匆地走开，走到一半又回来把“苍蝇腿”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
　　何继明弯了弯嘴角，这才开口问道：“你要去想哪儿找对比啊？”
　　“桌布。”易诚绕到吧台，拿了小刀蹲回桌前，又开始小心翼翼地割边缘的流苏。

　　何继明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刚才易诚变得格外清晰和浓重的呼吸声。

　　“才反应过来吧台也有刀，早知道刚才就不用费劲扒拉半天了。”易诚看着何继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早知道这样，我还能有件破洞衣服了呗。”何继明笑了起来，说：“正好，你还有破洞牛仔裤。”
　　“破洞牛仔裤人人都有，破洞衣服才稀罕呢。”
　　“我就没有。”
　　“什么？”易诚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没破洞牛仔裤。”何继明靠在椅背上，说：“我觉得我穿起来很奇怪。”
　　“担心会像要饭的吗？”
　　“也不是，就是奇怪，我自己觉得奇怪。”
　　“看不出来啊，你审美怎么比我还传统？”易诚想了想，又说：“那你看我穿的时候，觉得奇怪吗？”
　　易诚父母从不管他穿什么，很小的时候起，易诚就开始自己拿着钱去买衣服了。外面流行什么，他就跟着买什么。只有段时间，破洞牛仔裤的花样实在是有些破得过头了，他爸才终于发现，随口问了几句是不是零花钱不够，怎么天天穿破裤子。

　　“没觉得奇怪。”
　　“真的？”
　　没想到向来走在所有人前面的何继明，突然没那么“时髦”了。易诚没来由的有些小雀跃，像是在何继明面前终于扳回了一城。
　　“还挺好看的。”何继明顿了下，看着真心地夸赞：“挺帅的，易哥。”
　　“那当然。”易诚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笑意止不住地从嘴角溢出来，蔓上了眼角眉梢。
　　“易哥现在免费教学，教你怎么分辨棉和涤。”易诚随意跨坐在椅子上，靠着椅子背，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举起刚才从桌布上剪下来的流苏。

　　“等下你注意看，这个烧着了会有刺鼻的气味，而且会凝固成黑漆漆的一团。”易诚说完便看着何继明，等对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才又郑重其事地把视线转到手里拿着的东西上。
　　火苗缠上了流苏，飞速地将其吞没，最后变成了一团小黑点。
　　何继明轻皱着眉头，他的确闻到了对方所说的那股刺鼻的味道。只是燃烧的东西实在是太小，如果不是易诚特别提醒，他还真不一定会注意。
　　“喏，这样的，就是涤。”易诚把熄灭的黑点放在纸巾里。

　　“来看看这个。”易诚小心翼翼地举起“苍蝇腿”，说：“这个是棉的，烧起来能闻到烧纸的味道。等下也会和烧过的纸屑一样，随便一搓就没了。”
　　“要不你拿着吧。”易诚想了想，提议道。这线头实在是太小了，他怕一下烧完，何继明可能都来不及去看。

　　何继明伸出双手去接过，郑重得仿佛像是在进行什么特别的仪式。
　　“准备好了？”易诚打开打火机，看着何继明一本正经地问道。
　　“准备好了。”何继明同样无比认真地回答。

　　火苗和线头一相触，顷刻间便将其吞噬，随即熄灭。
　　灿烂得只有一瞬。

　　“我看到了！”何继明语气里带着雀跃，说：“看到了，燃起来的时候真的像是烧纸一样。”
　　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搓了下，余烬也变成了烧过的纸屑。
　　“看吧，这个就是棉。”易诚下巴微微地扬起，脸上满是得意。
　　“嗯。”何继明应了一声，只觉得眼前的易诚帅得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何继明把咖啡馆大门锁上，易诚在旁边的树下等他。估计是周围蚊子有点多，何继明锁好门转身看着易诚的时候，他正对着空气相当不爽地挥手。扭头看到何继明，易诚脸上顿时又恢复了笑容。
　　何继明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走吧。”易诚把书包往身后一甩，跨上了山地车。
　　“嗯。”何继明往前走了两步，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犹豫地开口：“对了。”
　　“什么？”易诚长腿撑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姐明天就回来了。”
　　“不是还有几天吗？”易诚长长地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那我们是不是不用来了？”
　　“嗯。”

　　“这么多猫，她自己一个人喂得过来么？”
　　“新招了两个人，明天就来面试，所以她才临时决定赶回来。”
　　“哦。”易诚重新拎着书包，往肩上挂了挂，又说：“也好，马上三模，得认真准备考试了。”
　　“嗯。”

　　和往常一样，两人开始绕着湖边骑车。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是这么一直骑着，没有任何意义和目的，却也让人轻松畅快得不行。

　　但这样的时光明天就没了。

　　白日里，两人虽然只隔着一个过道，可各自都有各自的同学朋友，能凑在一起的机会少之又少。再加上因为施明钰的缘故，易诚多往何继明那边看一眼，就会马上被人给念叨，更不用说光明正大地和何继明一起去做点什么，所以两人白天几乎都没什么互动。
　　唯一的交集，似乎就只有晚上这一会儿时间。没想到现在都快没了。
　　而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相处起来舒服轻松的朋友，也马上就要没了。

　　沿湖骑行活动结束，两人开始回家。看着何继明推着车走进小区，易诚没忍住喊了一声：“对了。”
　　何继明停下动作，转身看着易诚，问道：“怎么了？”
　　“那……我们明天晚上还一起吃夜宵吗？”
　　何继明蓦地一下笑了起来，说：“去啊，不过我们可以去吃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