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29、第 29 章

　　、　“越洋？高睿和你说的？”
　　“算是吧，前两天喝的那场酒，高睿拉上了我和王国荣。”
　　何继明一针见血，说：“他还想让你回越洋。”
　　“嗯。”易诚点点头，说到这里忍不住乐了起来，说：“不过高睿肯定也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找来这么一个有能力有经验的生产师傅，想借此说服我回去，结果这人还是和我不对盘。”

　　虽然易诚之前没有在何继明面前明说过和王国荣沟上存在矛盾，但后来何继明亲自来和他对接订单安排衔接工厂，就已经说明了他对这些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易诚自然也就没必要再避着不提。

　　何继明看了他一眼：“你直接拒绝了？”
　　“当着王国荣的面没拒绝。”易诚往后靠在椅背上，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些许茫然：“不过，我……好像也没真的想好。”

　　严格说起来，易诚现在的生活的确比之前在越洋时轻松自在。
　　但平时拉得太紧的发条，突然放松下来，就觉着自己仿佛失去了方向和动力。

　　何继明看着易诚，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从越洋辞职？”
　　这个问题有不少人都问过他，小华陈佑铭徐映老洪，最开始就连老徐看到他都要忍不住念叨几句。但易诚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因为他自己也都不太清楚真正的答案。
　　现在被何继明这么看着，他却突然忍不住想说一说。

　　一如以前，两人百无聊赖都趴在咖啡馆的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些自己不得不面对，茫然而又陌生的话题。
　　没有解决方法，似乎找个人这么念叨几句，就能轻松不少。

　　“我不知道，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易诚趴在桌上，午后的阳光落在对面何继明身上，让他看起来耀眼而又温柔
　　“你呢？你想做什么？”他听到自己再问。
　　“我想出去走走，外面看看。”年少的何继明同样茫然，目光却无比坚定。

　　火锅沸腾得过头了，带着热气的水雾袅袅升起，坐在对面的何继明面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烦了。”易诚平静地说道。
　　“嗯？”
　　“我其实很喜欢这一行，喜欢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从难搞的客人手里接下订单，和同事沟通，和工厂争论，一路波折地把订单做好，最后在商场里看到通过我做出来的面料被做各式各样的成衣被挂在商场里。”易诚笑了笑，说：“算是我在这个小城市里待着，唯一拥有的成就感。”
　　“但是我突然觉得在越洋待着很烦，看到每一个订单都觉得烦。”易诚停顿片刻，才有继续说道：“是不是很矛盾？”

　　不管是和高睿相处时候的巨大压力，还是高压的工作环境，易诚早就已经习惯，但突然就觉得厌烦。连带着自己唯一的爱好和目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让他觉得害怕。
　　“像是，突然没了盼头。就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易诚张了张嘴，最后两句话还是没说出口。

　　“那现在呢？”何继明给他倒了杯可乐，问道：“现在还觉得烦吗？”
　　水汽氤氲，易诚看不清何继明的表情，坦然道：“现在也还是觉得没意思。”
　　“不过闲下来的时间太长，又担心自己会真的废掉。”易诚拖长了声音，向后靠在椅背上，说：“我都琢磨着，干脆我换行得了。现在那什么猫咖狗咖之类的不是很火么，索性我也去开一个，让混沌哥出卖色相去。”
　　何继明笑了起来，说：“到时候混沌看到人多，别又给吓生病了。”
　　“也是，虽然养了好几年身体平时看着也还行，但一有点风吹草动还是爱生病。”易诚说到这儿，没忍住问道：“对了，那只小三脚呢？”

　　电源被关上，火锅沸腾完，水雾又悄无声息地下去了，何继明的面容顿时又变得无比清晰起来。易诚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倒到一半，才发现杯子里还有半杯没喝完的可乐。
　　何继明顺手给他递了一个新杯子过去，易诚接过，没吭声。
　　“没了。”
　　“没了？”易诚上次隐约听到这两字，没来得及深问，这次再听到，还是忍不住震惊。
　　“嗯。”何继明语气相当平静，说：“年纪太大了，都没了，只剩下那只小狸花还在。不过也老了，听领养人说最近也不怎么爱动弹了。”

　　易诚一愣，随即释然。
　　猫的寿命统共也就这么多年，更不用说在外面流浪了几年得了一身病才被何焰捡到。距离现在，都已经过去

　　“也是，都这么久了。”
　　“想再去看看么？”何继明问道。
　　“看什么？”易诚思绪仍然还停留在已经过去了十年的情绪当中，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去咖啡馆看看。”
　　“还在啊？”
　　“没在了。”何继明看着他，又说了一遍：“去吗？”
　　易诚愣了下，鬼使神差地回答：“去呗。”

　　两人溜达着回了医院，前面排队检查的猫比较多，混沌还没结束。易诚和医生打过招呼后，出门来和何继明一起上了车。
　　等在车上点开导航时，易诚都还有些恍惚。
　　咖啡馆不在了，猫也不在了，他们还去看什么？何继明没说，易诚也没问。

　　“还记着在哪儿吗？”
　　“当然记着。”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后来你没有再去过那边？”何继明问道。
　　“没有。”易诚说完，下意识地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何继明，想了想又补充说道：“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和厂里泡着，也没什么时间。”
　　何继明点了点头，没说话。

　　——前方路口左转，请注意往来车辆。
　　清丽的导航声反复响起，即使没有人回应，也坚持不懈地一遍一遍播报。

　　“你……你姐咖啡馆怎么没开了？”易诚想了想，还是问道。
　　何继明没想到他会再次主动提起这茬，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生意不好，那会儿她才实习，没几个钱，租不起太好的地段。”
　　学校附近向来能算是黄金地段，但也得看具体开的是什么店。三中本来就地处郊区，除了学生也没几个人还会来。
　　“她现在还在越州？”
　　“嗯，现在咖啡馆在CBD那边。”
　　“哦，那边还有个咖啡馆一条街，地段挺贵。”易诚突然想起，袁德佳喝完了就总去那附近坐着醒酒，还和他说过那儿有家咖啡馆里养了好几只猫。
　　不过袁德佳对这些不感兴趣，总担心猫毛会飘进杯子里，为此还向老板娘投诉过。听他说，差点最后被取消会员，以后再也不能去。
　　“是很贵，利润也不高，所以她后来还是又去做了服装生意，现在有个自己的小品牌。万纱，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书过”
　　易诚挑眉：“万纱老板竟然是何焰？”

　　万纱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一个小众品牌，主打中高端线，凭借着过硬的品质和设计，成了新兴品牌里的一匹小黑马。
　　不过易诚之前一直做外销，对这些不太了解，只是听别人说过几句，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自己熟人。
　　“嗯。”何继明着痕迹地看了易诚一眼，说：“也是因为她做起了服装，对越州的情况了解不少，回来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袁德佳和我提起过。”易诚说到这儿也笑了起来，说：“他说明业的老板，以前是西班牙时尚圈儿的人，去年才突然回来，在流水线上和我们拿着盆儿接钱。”
　　“那我得赶紧想办法换个大盆儿。”

　　易诚手上的方向盘一转，进入下个路口后，导航提示终点就在附近。
　　这十年间，三中重新扩建规划了两次，这里的街道早已变了模样。易诚看着四周，努力想从中找出一点熟悉来。

　　“怎么突然决定回来？”易诚随口问了句，按照他的理解，何继明这种人只会一直不停地往前，任谁都不能让他停下，更不用说现在还是“走回头路”。
　　“和你差不多，也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何继明侧头看着易诚，轻声说道。
　　“可能工作本身就容易没意思。”易诚愣了下，随即无所谓地笑了起来，说：“但又舍不得这行。”
　　繁杂琐碎订单后带来的成就感，勉强能成为奔波劳碌的灰白生活里，唯一一点绚烂的色彩。

　　“到了？”易诚看着导航上越来越近的位置，有些不确定。
　　“到了。”何继明往四周看了一眼，说：“继续往前开，下个路口左转，有个公共停车场。”
　　三中附近经过好几次修整改道，四周也显得有些凌乱拥堵。易诚顺着何继明的指示往前开下去，竟然真的在一片车流之中找到了对方所说的那个停车场。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易诚下意识地感慨：“你姐不是早几年就搬走了？”
　　易诚问出口之后，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还来不及懊悔，便听到何继明继续说了下去：“我自己来过几次。”
　　“我姐没在这边之后。”

　　他看了一眼何继明，没说话。

　　外面阳光依旧炽热，好在几次改建之后，这附近环境好上了不少，绿化非常充足，道路两旁全是挺拔且又茂盛的栾树，风吹叶动，走在人行道上时还能隐约感觉到一股凉意。

　　“真没想到，我们有朝一日还能一起再回到这条路上。”易诚看着四周，入目的场景熟悉而又陌生，却出乎意料地让他平静了不少。
　　“嗯。”何继明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以为我们应该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似乎是第一次，两人直截了当地提起以前，没有任何迂回和试探。

　　“对啊。”易诚看着何继明，笑着说道：“毕竟我是混账玩意儿。”
　　何继明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的确是。”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先乐了。
　　易诚本就笑点低，看到他乐自己也忍不住了，两人在路边走着，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对着傻乐。

　　过了好一会儿，易诚才说道：“不过我觉得你也半斤八两。”
　　“是吗？”
　　“是的，也是个混账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