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17、第 17 章

　　易诚骑车跟在何继明身后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恍惚。
　　晚上十点半，他和一个一天碰到四五次但只打过一次招呼的所谓情敌，去看猫。
　　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看什么猫。

　　何继明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的，没想到骑车的时候像换了个人似的。两条大长腿飞快地在前面蹬着，车轮也转得飞快，在安静的马路上发出嗖嗖的声音。
　　他骑得着急，易诚在后面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着急了起来，从看猫衍生出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

　　是不是猫打架了？
　　也不对，就算猫打架了，也没法儿马上一个电话让人去劝架。
　　那难道是猫生病了？
　　易诚心里涌起一些不好的想法，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大门打开，里面横躺着无数猫尸体的场景。

　　易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脚下动作愈发快起来，在何继明身后紧追不放。何继明见他隐隐有要超车的架势，顿时骑得更快了。
　　两人硬生生地骑出了赛车的风范。

　　等到何继明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易诚差点没刹住，在对方身边直直穿了过去。

　　“呼——呼——”易诚把车扔地上，弓着腰撑着两个膝盖气喘吁吁，说：“到了？”路不远，就是骑得实在是太着急了。
　　“嗯，到了。”何继明也有些喘，额头上有一小片亮晶晶的汗水，在路灯下尤为明显。
　　“那进去呗。”易诚也顾不得休息了，抬头看着对方，眼里一片焦急。
　　“嗯？”何继明有些茫然，被他这么着急语气给带上了些许紧张，往书包里掏钥匙的动作，都变得磕磕绊绊起来。
　　越是紧张，就越是找不到钥匙，等到何继明好不容易拿出钥匙，去开最外面的那层卷帘门时，易诚盯着何继明的动作，只觉得手心里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卷帘门哐地一声打开来，路灯照在落地玻璃门前，露出一排排座椅。易诚这才想起，这里似乎是一个咖啡馆。
　　只不过附近学生多，上班族少，咖啡馆生意远不如对面儿的那家奶茶店。
　　何继明熟门熟路地拆下玻璃大门的门锁，借着路灯灯光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推开门，朝易诚说道：“进来吧。”
　　易诚有些紧张地往里看了一眼，还好，没看到有什么东西躺在地上。
　　何继明等易诚进来了之后把门重新关上，这才去按旁边的开关。

　　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明亮。
　　易诚一扭头，便看到好几只猫整整齐齐地蹲在地上，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环视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随即有些疑惑地看向何继明。
　　何继明也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易诚摆了摆手，有些含糊地自言自语：“刚才骑这么着急，我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呢。”
　　原本背对着他的何继明，转过身蓦地一下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是你赶时间，顺道想比赛呢。”
　　易诚愣了下，他还是头一回看到何继明这么笑，嘴角微扬，露出一颗隐约的虎牙来。

　　果然挺帅。

　　“我又没病。”
　　“我也没病。”

　　易诚止不住地乐起来，轻咳两声转移话题：“这全都是你们的猫？”
　　几只猫始终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不靠近也不躲避，高高在上的神情里全是一派审视。
　　“我姐养的。”何继明随手拉开了一张凳子，把包放在上面，说：“都是救助的流浪猫。”
　　“救助？”易诚听到这词还挺新鲜。
　　现在正儿八经养宠物的人都没太多，怎么还有特地去救的？

　　“嗯，看着病得严重的才捡回来救治，健康的就随它们去。”
　　何继明往前走了几步，一只三脚白猫一瘸一拐地一直在他脚边打转，好几次差点被踩中尾巴。何继明随手把它拎起来放在旁边桌上，三脚猫倒也老实，就这么蹲在桌上小声地叫着。
　　易诚注意到，何继明黑色运动裤裤脚上，果然留下了一小片白白的猫毛。

　　“为什么只救病重的？把健康的带回来不是更好吗？”
　　“健康的能在野外活下去。”何继明随手递了杯水过来，笑了笑，说：“也收不了那么多。”
　　“也是。”易诚点点头，握着水杯一下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和何继明完全算不上熟，要是双方都保持客气疏远冷着脸还好，可现在这样，社交达人易诚因为愣了下而错过最佳表达善意的机会，总不能没来由地突然冲何继明呲牙乐吧。
　　跟神经病似的。

　　“你……”
　　“你们还挺有爱心。”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易诚反而淡定了，从善如流地接着说下去：“很有爱心，高三这么忙竟然还救猫。”
　　“都是她救的。只是最近她出去比赛，我才每天晚上过来帮忙喂猫。”何继明解释说道。

　　“还有比赛？”
　　“咖啡比赛，好像是什么拉花吧，我也不太懂。”何继明挠了挠头，说：“只知道赢了应该能有钱拿，还能弄点奖状奖杯之类的，往店里一放，看起来比较上档次。”
　　“都是她这么和我说的。”何继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易诚忍不住乐了，心里那丝莫名的尴尬和紧张也随之消失。
　　这个咖啡馆让他觉得新鲜，这里的猫也让他觉得新鲜，就连现在看起来有些温和健谈的何继明，同样新鲜得不行。

　　“接下去我们应该做什么？”易诚环视了下四周，所有桌椅都被好好地整理了起来，只有靠近墙根儿的地方放了一排碗盆。
　　“洗碗放粮。”何继明说完，提议道：“你要帮忙吗？”
　　“帮，当然帮！”

　　易诚觉着除了千篇一律的看书做题，其它随便最做什么都会觉得有意思，尤其是和眼前这人一起。
　　明明一小时前，他们两人碰见连招呼都不会打，现在竟然一起给猫洗碗。

　　何继明指挥着易诚去把放在角落里放水的盆洗干净，自己又去把几个猫粮碗给收起来，把所有没吃完的粮收拢在一个盆里，这才开始清理。
　　易诚飞速地把水盆洗好，又帮着把猫粮碗擦干，刚弄好，转头便看到何继明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不知道要干嘛。

　　“你在做什么？”
　　“不要过来！”
　　易诚被吓了一大跳，刚想问怎么了，随即便闻到一股恶臭。他视线落在对面的几个个塑料盆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易诚：……

　　“那你做，你做。”易诚实在是不习惯这味儿，跑到门边搬了张椅子坐下，隔得老远地看何继明铲屎。
　　何继明动作相当娴熟，一铲一晃，把铲子上多余的猫砂给筛掉，面无表情地猫屎给倒在垃圾桶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三角跳下桌，跑到易诚的附近，没敢直接蹭上来，就是不远不近地挨着。

　　易诚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为了透气他把旁边的玻璃门拉开了个小缝。看起来小三脚应该不可能从缝隙额里逃走，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便这么瞪着眼睛看向小三脚。

　　一人一猫，跟对峙似的。

　　这种感觉相当奇特，他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即使是马上高考，他父母也依旧在没日没夜地加班，易诚已经习惯了四周冷冷清清的样子，脚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活物，还是在和他“互动”的活物。

　　“好了？”易诚看到何继明拎着垃圾袋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忙接过，随即想到里面装着的东西，手伸到一半停住了。
　　“嗯，好了。”何继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自己拎着垃圾出去，说：“你刚来，它们和你不熟悉，现在全都躲起来了，不太能看到它们。”
　　何继明扔了垃圾回来，易诚站在后面看他洗手，犹豫半天，终于开口：“你明天还来吗？这是不是得天天来喂他们啊？”
　　对方刚拎着出去那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分量不少，也不知道是一天还是几天的量。
　　“嗯。”何继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明天来吗？”
　　易诚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点了点头，说道：“嗯！”

　　上扬的声音飞快地在安静的街道上蔓延开来，连带着心情都止不住地雀跃。

　　——

　　易诚在微信上和何继明核对好底布数量，确定没其他事情后，便起身去洗澡。混沌趴在键盘旁边，被吵醒之后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等易诚洗澡回来，还没坐下，便看到对话框里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句号。

　　何继明回了三个问号过来。

　　对话框里的内容还在不断增加，在将被再次发送之前，易诚眼疾手快地把压着键盘的混沌给拎开，但还是迟了一步，一大堆句号再次发了过去。
　　何继明也跟着发了一排句号。
　　易诚连忙解释：刚我家猫压键盘上和你打招呼呢。
　　何继明回了一个哦，易诚不禁有些尴尬，刚准备直接忽略关掉窗口，便看到又有条消息跳了出来。
　　何继明：混沌啊。

　　易诚彻底沉默了，盯着对话框看了半天，索性直接按了关机键。
　　混沌不满被粗暴地丢开，跳上了易诚的腿，扬着尾巴环视地盘。易诚看着眼前和猪已经没什么差别了的混沌，突然想起了刚捡到它的时候。
　　瘦瘦小小的一团，被雨淋得瑟瑟发抖，身上的毛被剔得参差不齐，还能依稀看到上面的伤口。

　　那时他和高睿刚陪客户吃完饭出来，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还沉浸在高雅的用餐气氛中，看到绿化带旁边这团模糊不清的东西，高睿一脸嫌恶地让易诚联系保安赶紧把这东西扔掉，指不定会散播什么病毒。

　　易诚最后还是把猫给送到医院，医生建档的时候随口问了句：“名字呢？”
　　“没名字。”易诚回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路上捡到的。”

　　小可怜儿身上的毛病不少，断断续续在医院治了一个多月。在易诚都快要忘了它的存在后，医院通知他可以去接猫了。小可怜儿还是丑丑的，除了尾巴尖儿和四肢上有一点毛，其他被剃过的地方现在长出来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丑得不行。
　　跟个秃毛贼似的。
　　“要不你还是给他取个名字吧。”医生看了一眼易诚，生怕他不想把猫给领走。
　　有了名字，就再不只是随便在路边捡到的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儿了，像是有了正式的户籍，成为生活中的某一员。

　　“呃，一般宠物都叫啥名儿啊？”易诚有些茫然，对于取名这事儿他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随便什么都行，布丁包子凉糕啥的都挺可爱的，医院里叫一声，半数的宠物都能回应。”
　　“那行，就叫……”易诚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些湿/热的夏夜，他和一个不太熟的人，天天晚上一起骑着车到咖啡馆里，吃夜宵喂猫铲屎。
　　“就叫混沌吧。”
　　“馄饨？挺可爱的名字。”
　　“不是馄饨，是混沌。”

　　“我好像之前一直都混混沌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又觉得清醒了。”十八岁的易诚，站在咖啡馆门口，对何继明说道。
　　“和你在一起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