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17、2：面具

　　千重刚刚进入第二世的修行，之所以一眼就认出夏逸沙，纯粹是因为在办公桌前写那一千字的检讨书时，听同事们议论后得出的线索：整个警局里，只有一个男人敢在忌烟如命、办公室门边都挂着禁烟令的郑治组长面前抽烟，那个男人就是夏逸沙。
　　郑治组长的脸色，已经被满屋子的烟味熏的发青，正好这时千重进来给他找到了借口：“一杀，你把烟掐了吧，这样对年轻同志的身体不好嘛，吸二手烟的危害可比抽烟者本身要严重。”
　　夏逸沙，通常被同事称为‘夏一杀’的魔鬼副组长，他也真不愧‘一杀’的外号，从脸部表情坏死的特征到虐待嫌犯的传闻，无一不表现了其路人皆知的魔鬼作风。他转头看了千重一眼，虽然不甘不愿，倒是很配合的掐了烟。
　　“组长，HN9105向您报到！”千重尽量学着警匪片里演刑警的那些硬汉一样，鼓足中气说话，然后略弯腰，双手递过检讨书。
　　郑治愣了愣，接过来放在桌上反而有点不知怎么说下去的样子，就连夏逸沙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似乎都有点憋不住笑意。
　　三人面面相觑，无语了很久，还是郑治组长大手一挥让千重坐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年轻人要开得起玩笑嘛，你看看重案组其他人，都快成老油条了，谁还真给我交检讨书。
　　被郑治言外之意涉及的‘老油条之一’夏逸沙立即‘咳哼’的清了清嗓子。
　　千重哭笑不得。昨天哥哥们没说他的顶头上司是这种脾气啊，什么叫要‘开得起玩笑’，你那个就算是玩笑也绝对是冷到南极大陆都会发抖的笑话好不好。
　　想归这么想，千重一本正经的点头：“yes•sir！”
　　郑治似乎看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很顺眼，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叫那么多人交检讨，只有千重老老实实的交到了，于是很感动，所以指了指夏逸沙，又指了指千重，吩咐那个随时自备冷气的面瘫：“他就是云千重，这次咱们亲自去下面挑人，只有他一个通过了考核，而且是成绩全优哦，虽然他是第一天来我们组，但考核评估结果你也看了吧？一杀，你带他到处走走熟悉下环境吧。”
　　夏逸沙皱了皱眉，机械转过身面对着千重。他与千重都是坐着的，却足足高出了半个头，肩膀很宽，似乎天生就适合穿警服的。近距离的看着他，千重只觉得这人的五官就仿佛用刀子雕刻出来的一样：立体、冷峻、而且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不过这个夏逸沙好像是不会笑的，本来就看上去很凶的面相再加上他这幅冷酷的表情，千重之前又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很怀疑，这么对视不到半分钟，已经有种拔脚逃走的冲动，难怪同事们都说，录口供的时候只要请这魔鬼副组长往边上一站，根本不用警方开口，罪犯就会自发自觉的把五岁时偷了邻居家一毛钱的事都招的清清楚楚。
　　夏逸沙打量千重的眼神也的确很像在打量罪犯：就是那种下颌略抬高，眼神微俯视，三分审视、三分逼迫、三分森寒还夹杂了一分不可一世。那样子不用说话都在告诉对方‘老实交代！’他当然也看出了千重有点躲闪自己的目光，于是兴趣就更浓厚了。
　　——这年轻人的眼神很纯净，气质尤其不俗，不像是有什么秘密的人，更不像是坏人。长得如此漂亮的男生多半都带点妖气，可他并不。这个云千重就像是一只放低了姿态的凤凰，和蔼是够和蔼了，可是骨子里的清高和矜持，却并没有减少丝毫。
　　在对视的半分钟内，双方就这样迅速给了对方一个判断。也不知郑治是怎么想的，让夏逸沙这样的硬汉去照顾新人，显然不是他的长项。夏逸沙沉默了半晌，终于向千重伸出手：“我带你……”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千重立即微笑、摆手：“夏副组长忙自己的事吧，不需要。”
　　夏逸沙又皱了皱眉。他从未带过任何人熟悉环境，难得对云千重的来历有点好奇而决定与他进一步交流，却遭到如此明目张胆的拒绝。真是不爽，没想到这只凤凰爷同时还是只大刺猬，刺猬拒绝人是扎伤对方，而他却是用笑容保持距离。
　　千重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在看到夏逸沙的瞬间就觉得这人很危险，必须能有多远离多远，而且他还是个不定时炸弹，谁知道哥哥们的法术在他身上到底有多少用？更何况，千重心里早就发了誓，这辈子一定自己独个完成洗净羽翼的任务早日回归天上，不能再与任何人发生任何纠葛，上辈子就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有了对父母的爱以及对朋友的挂念，导致分别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现在都难以忘却！
　　——不过，天使有的是时间来忘却。
　　千重相信只要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够忘了那种痛苦的回忆，于是他决定不再走进任何人的生活，也不让任何人接触到真实的自己。
　　所以，笑容就是他的武器。
　　还是像上一世那样总是笑容满面，但是有点不一样的是，这时的笑容是扯起固定弧度的唇角，精美仿佛面具。
　　略冷淡、极客气。
　　聪明人看到这样的笑容，都知道该怎么办，何况夏逸沙根本就已经从‘聪明’升华到了‘精明’的境界。他一点也不尴尬的收回手，公式化的点头：“好。”
　　——夏副组长忙自己的事吧，不需要。
　　——好。
　　简单的对话，划清了彼此的界限。云千重起身准备告退，门却先一步被推开，匆匆进来一位同事，他迅速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用很快的语速对郑治报告：“第五个受害者出现了，发现地点是子诚路雅博大酒店前的下水道。”
　　“一杀，千重，我们走！”郑治组长拉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边走边披，指示那个进来报告的警员：“小元，通知法医跟上，就我们四人先去看看情况，其他人随时做好出动准备等候指令。”
　　没想到自己只是进来报个到而已，第一天就遇到如此大案，千重反应过来时，正副组长已经走出了房间。他只好追了上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郑治组长点名要自己跟着，但多嘴多舌却也不是他的习惯，千重纠结了很久，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跟着正副组长上车。
　　警笛打响，一路上畅通无阻。夏逸沙的脸色本来就很严肃，如今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认真的态度，倒是一直喜欢调侃，开口必是冷笑话的郑治组长，此刻正经了很多。
　　千重的手心微微渗出冷汗，他下意识的双手交叉放在膝前，脑海中不住勾画着案发地点的场景该是怎样的。人间的那些爱情片多到泛滥，他不是很喜欢看，不过悬疑类的影片上辈子却看了不少，一直觉得那些神探实在太厉害了，而人间的罪犯也都相当让人咂舌——他们天界根本没有犯罪者，偶尔和魔族打一场，还是双方摆开了阵势用实力说话，天使太单纯不懂得怀疑对方，魔族太彪悍没脑子搞什么阴谋，于是刚好是很合拍的对手——那时千重一边感叹着‘人间好复杂啊’，一边幻想自己叼个烟斗穿着燕尾服拿根装模作样的手杖比划着，好像亲眼看到一样将案件发生的过程说个清楚，然后一锤定音：所以，犯人只有一个，就是你！
　　想到以前的幻想，再看看如今身上笔挺的制服，千重的紧张感就减轻了不少：哥哥们虽然是胡乱扔飞镖决定我的命运，但命运果然是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啊。
　　“小伙子，第一次在重案组办案，紧张了吧。”开车的郑治组长半开玩笑的说：“多历练几次，习惯了就好了。当年我第一次办案的时候，连续做了三天的噩梦呢。”
　　“不紧张。”云千重像是要证明自己说话的真实性一样，大声回答。有什么好紧张的，以前身为天使军的统帅与魔族交战时，身先士卒的自己随手扔一个光明法术过去，魔族军就得倒下一大片，与那血流成河的战场相比，去看个尸体简直就是小儿科。
　　“呵呵，年轻人还是坦率点好啊，又没人笑话你的。”郑治组长根本不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即将亲眼去案发现场看尸体会不紧张，这时的口气里就带了点不信和调侃。
　　抬杠是怎么形成的？其根本原因还是双方的理解层面发生了分歧。
　　夏逸沙抱臂靠在座椅上，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一老一少莫名其妙的对话。
　　“真的不紧张。”千重对郑治那个明明四五十岁还一副顽童心理的组长特别无语。
　　“看啦，你明明就是一脸紧张的样子。”郑治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把后视镜往旁边扳了扳。
　　听郑治说的这样肯定，千重也难免有点怀疑，于是真的凑过去照照，却发现镜中的自己一脸平静，哪里有半点紧张的表现？
　　还没等千重开口，郑治已经移正了后视镜然后发出胜利的笑声：“哦呵呵，你要真不紧张，还用照镜子确认吗？”
　　呃，被他摆了一道。千重只好闭嘴。组长不仅是老顽童，原来还是只老狐狸，千重对这种人特别没辙，不知道为什么已经道行如此高深的组长会怕夏逸沙副组长怕的要命。想到这里，狐疑的转头看向身边，夏副组长还是那副堪称差不多和天使寿命一样永恒的面瘫样子。
　　就跟千重用笑容做面具一样，夏逸沙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同样传达不了任何来自内心世界的讯息。
　　就像眼睛长在耳朵的位置一样，夏逸沙很快发现千重在看自己，于是慢慢转过头来，眉毛扬了扬却依旧面无表情：“有事？”
　　——有你个大头鬼。
　　千重学他的样子机械扭头看向前方：“没有。”

　　车子行驶进闹区，再拐两个岔口大概就要到了，这一带路面交通不是很好，郑治再也不能分心与千重斜诨打岔，遂专心驾驶。而坐在副驾位子上的那位法医，一直很低调的保持沉默，颇为符合他职业习惯的阴沉着。
　　善于调节气氛的郑治组长一旦不开口了，千重才发现和夏逸沙并肩坐在后排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实在是很尴尬。
　　本来沉默的气氛多少都会让人不自在，尤其身边还是这一位。夏逸沙经常用怀疑的目光审视千重，仿佛面对的不是同事而是嫌疑犯一样随时准备逼问口供，而且这人不但五官线条刚硬，脸部肌肉坏死，夏逸沙压根就已经把‘可怕’两字的真髓修炼到气质里去了。
　　——父神在上，赶紧保佑我早日完成试炼吧，这个人的身边，我是一秒也不想多待下去了。
　　千重悄悄在胸前比划着‘天神保佑’的手势，这时警车已经驶过密集的人群，在白线外慢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