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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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睡至半夜，呼延硕蓦然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瞬间便清醒，他脑中开始飞快转着各种可能。偷跑了？暗卫不可能不通报。睡掉地上了？环顾了一下，也没有……迅速起身踏出殿门，还没开口贺兰延城已经心神领会，也不多言，径自往炊室走。
还没到，远远地已经飘来香味，烤羊腿？呼延硕疑惑地扫了一眼侍卫，贺兰延城也只能苦笑，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隔着帘子，就听见“蒙月，烤的时候少加点盐巴，切得稍微厚一点。”蒙月应了一声，然后又把片好肉的羊腿放在架子上烤。
有人新婚之夜大晚上出来烤羊腿的吗？！呼延硕好气又好笑，知道她最近要祭天敬神沐浴焚香不许吃东西，也不过就这几天而已，饿成这样？
有侍卫掀起帘子，呼延硕大步迈进去，大啖羊肉不亦乐乎的李殇看清来人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外焦里嫩鲜香四溢地羊腿。蒙月赶紧跪倒行礼，行礼前还不忘把羊腿翻个面。
地上还有两个剃干净肉的骨头，呼延硕不信蒙月会吃一口。
“饿了多久……”他席地而坐，接替蒙月翻火架上的羊腿。蒙月手艺不错，羊腿外油花滋滋作响，一点没有焦胡，羊油渐渐烤干，发出迷人的焦香。
李殇也不客气，兀自拿着小刀片肉片，不时还放在火上燎一下冒出的肉汁。
一个安静烤，一个安静吃，蒙月小心照料火候，不时开窗散烟。
呼延硕见烤好了，刚把熟的刚刚好的羊腿递过去，就见李殇一个箭步往外冲，冲到门口“哇”地一声，大呕不止。
屋里两个人满脸黑线，饿了几天一口气啃了三只小羊腿，这回撑吐了？！
蒙月赶紧准备了清水端过去，轻轻拍着大阏氏的背，谨慎安抚，等她吐得差不多了递上温水给她漱口。
为什么吐李殇心知肚明，全然不是因为羊肉，只是她想借羊肉之提掩盖自己孕吐的事实。如今一场，月余内说自己肠胃不适脾胃不调才呕吐阵阵旁人定不会疑心。呼延硕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她的盘算刚好可以实施。
等到吐得干干净净，李殇心口的烦闷也差不多消散了，漱口之后擦了擦嘴，回头又吩咐蒙月：“送点汉地的点心到寝殿。”
还没等说完就被呼延硕拉着胳膊往回拽，“吃什么吃，回去休息！”这女人真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吃吐了还要吃，就这么饿？睡到一半拐了个宫女出来烤羊腿这思路他已经有点头痛，至于吐了之后不安心休养还要吃点心这事，他总觉得有点蹊跷。
大喇喇地被紧紧圈住，李殇闷闷得吭声，“吃你点肉也不用憋死我吧。”
无人应答，呼延硕并不想再被占据睡觉的空间，还是这样锁住放心些。把她提了提留给她喘息的空间，然后抬腿全方面压稳，睡觉。
偌大的床榻俩人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呼延硕一晚上没松手，全程身材优势碾压，以至于李殇完全没睡好。
早起是要祭天的。
匈奴的打扮唐国宫女并不擅长，好在匈奴的宫女手脚也麻利，三五个人轮番上阵很快就将大阏氏装扮好，尤其是那个异常沉重的头饰，要蒙月亲手与发丝缠绕，牢牢地将这个坠满宝石的华丽头撑固定在大阏氏头上。
其实每传一代，这个头撑虽然会被多装点些珠宝，但也不至于太过沉重，不过今年呼延硕不知道弄哪里得来一套血玉雕刻的祥纹坠饰，玉石肌理异常珍贵，就整套地嵌套在了头上，以至于重的李殇觉得要不是自己是习武之人，一般女子脖子都压断了。
新来的小宫女见大阏氏气色不佳，见汉地的胭脂色彩艳丽，于是主动上前为李殇掩盖倦容。
刚装扮好，正巧呼延硕也穿戴完毕，进来看到李殇一愣：“脸让谁打了？”
“被你脑袋上的兽头！”李殇毫不客气地反驳，讽刺呼延硕带的金冠冕上兽骨的低衬。
牙尖嘴利。
他们到神山脚下时，前来庆贺的使者和藩王们已经早早地在此处等待了。
神山是历代单于尸骨所藏之地，他们百年之后尸体会被拉到神山上来，由上天决定是否收回他们的尸身。大祭司会处理未被带走的尸体，并妥善处理。所以他的修炼之所也在神山之中。
半山腰处有一处天然的缓坡，上面摆满了祭祀的用品挂好了写满经文的幔帐。大铜鼎内燃气熊熊的火焰，因为添加了奇特的香草所以味道有些迷幻。
大祭司身着的白衣上写满了繁复的咒文，头发用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束起，手执一物隐隐藏于他宽大的袖口中。李殇走向他时一路端详，从样貌和打扮看他都不像匈奴人。
许是如此气氛过于神秘，虽然鉴证祭祀的人虽多，竟然鸦雀无声，只能听得山风阵阵，盘旋的鹰们阵阵长鸣。
呼延硕执李殇的手走到祭祀台上，大祭司才睁开双眼。
目光交错间，李殇心下恶寒。
他的眼睛细长但是炯炯有神，异常清澈，李殇望进去像是驻进了夜晚的天空一般，瞬间就被吸了进去，可她并没有沉沦其中，她只是发现，她的心事毫无所藏，像是赤裸裸地被摊开在大祭司眼前一样，由他打量。
她决计是不可能骗过这位大祭司了。
果不其然，大祭司下一个举动就是将目光换换移至李殇的腹部，微不可观地点了点头。
祭天仪式照常举行，祭拜环节并不复杂，只是李殇满怀心事加上身上坠饰沉重，一时间反映有些迟缓。
到最后，大祭司吟唱完经文，将一块刻有什么文字的玉牌扔进铜鼎之中，燃烧的火焰突然变化出诡异的明红色，窜出几尺高，甚至爆裂出噼啪的响声。
下面的藩王们集体欢呼了起来，李殇看到所有人包括呼延硕在内一派喜气洋洋的神色不明就里。
“你已被长生天接受，是天佑的大阏氏。”呼延硕看到李殇不解的神色，低声告知。
谁要当这个天佑的大阏氏……李殇不屑地腹诽。如今她更该担心的是怎么对付这个大祭司，如何能不动声色地提示他不要乱说，是她目前主要考虑的问题。
彼时她只以为眼下的难关是难关，可是经年回首时只余苦笑，她怎知世事变迁从不由人。
祭祀完毕才是正式身份的确定，祭天的结果表明老天对选定她为匈奴的新任大阏氏异常满意。也由此，忽然大部分匈奴人都对她异常尊崇起来，甚至开始神化她唐国公主的身份。
大家对这次联姻都充满了期待，谁都想牧歌纵马，在自己的毡房前快乐地过一生，尤其对这些久历战乱的人们来说，虽然能征善战，但是不为那一片水草丰茂马壮羊肥的草原谁又愿意血洒疆场。
庆典举办的异常热闹，能歌善舞的民族欢庆的方式虽然原始粗狂但是异常热烈，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煞是痛快。歌舞不断，篝火彻夜不灭。李殇也被感染，几番敬酒下来也喝了不少。
她其实也很喜欢这种洒脱的生活方式，匈奴人热情奔放，情绪毫不内敛，开心就笑，生气就打，打完了一起喝酒吃肉，又是朋友。
气氛愈加热烈，正是晚上最开怀的时候，有使臣起哄，让大阏氏一舞。
一听此事李殇头大，从小到大从掖庭宫到战场，各种技能都学过，就是对这种事情不太擅长。一时间堪堪有些为难，转头看向呼延硕。
正喝着酒的呼延硕也挺期待，便不置可否，微微示意她可以尝试。
脸上火辣辣的烧，李殇只得跟李云讲弹一曲兰陵破阵乐。
蒙月为她结下沉重的头饰，迅速帮她挽了头发，十分清爽，李殇拿了李云的唐刀走到篝火前。
琴音起李殇起势。舞剑是她唯一擅长的可以表演的项目了。
有艺人借着曲目打起了手鼓，鼓点阵阵越发助了李殇的兴致，她的剑法凌厉超群，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剑风阵阵扫的篝火影影瞳瞳，鼓点越急曲调上扬李殇出手越快，到后面只能看到闪烁的刀光。
在场的大多数人有点懵，大阏氏挺漂亮，本以为舞起来应该能让他们大开眼界，怎么现在却有一种让人人头不保的杀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这刀光剑影的万一大阏氏失手，那可就是小命立刻没有。
最后一个清脆的鼓点击完李殇的剑气刚好把熊熊的篝火刺分两半，利索的收招李殇非常舒爽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周遭一片静默，大部分人还是沉浸才目瞪口呆的错愕之中。
有点尴尬，但是，她的确不会跳舞。
背后一声“好。”惊醒了众人，下面叫好欢呼之声霎时涌起，撇去杀气腾腾不谈，这剑舞的是太悦目了！
“大阏氏好身手！”
“真是不同凡响！”
“单于好眼光！”
……
见反响热烈，李殇爽快地连饮几杯藩王端上来的祝酒，遥遥地举了举杯才回去落座。
她的剑舞倒是带动起了另一番热情，各位勇士纷纷上来献技，气氛直接推向了巅峰。
李殇一高兴自斟自酌又喝了两杯，复又倒酒，眼前手一晃，呼延硕端起来酒碗一饮而尽。
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呼延硕眼睛里能看出笑意，“喝多了又吐。”
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如鲠在喉，李殇只得收手，靠在兽皮上看下面的表演。
喝了点酒又有篝火烘着，下面欢呼雀跃热闹异常，李殇眼皮渐渐合拢，打起盹来。最近实在特别容易疲累。
立刻有蒙月上来盖了毯子，并将大祭司传过来的话悄悄回禀了单于。
呼延硕脸色微变，思虑片刻，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嘱咐呼延扎布继续操持庆典，自己上前两手一托将自己的大阏氏抱于怀中，信步回内庭。
下面又是一阵欢呼，欢呼声送走了单于，剩下的人继续欢庆，歌舞升平。
神山别院，大祭司反复调制手中的药汤，根据他上一次秘方这一次他重新根据大阏氏的身体状况进行调整。这药非常古怪，原材料不易得已是寻常事，关键是药引珍贵，而且药效短暂，药成便要迅速服下。所以神山下早早有亲卫军按照单于指令在此等待，入夜时间将至，又到了大阏氏该服药的时间。
加急送来的药囊中，汤药还是滚沸的状态，蒙月和闵姝算好时间，尽快将汤药降至可以入口的温度。
自抱她回来，呼延硕便靠坐在傲天殿的坐榻之上。李殇倚靠在他怀中，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这是不自主睡眠产生的，酒中有适量的迷药。
药汤被一点一点的喂到李殇口中，她下意识的吞咽，但是丝毫没有任何反抗。
从抓她回来的时候，呼延硕就确定必用这种方式留下她。如果放她归唐国，以后便是他的心腹大患。女人总比男人恋旧，尤其是当她有了做母亲的天性后，她便是想要回去也要重新做打算。
对于一个想要一统天下的人来说，喜欢这个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只有要和不要，至于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并不重要。
她今日为他的后妃居所们封了个新的称呼“韶华胜极”，他旋即下令后宫阏氏不得居于韶华胜极外，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却不见她有任何动容，不过是向他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微微扬了扬嘴角。
他心里大多是不甘心。从最开始被她打败，到现在立她为大阏氏……诸如此类付出完全不对等他拿到手的权力，虽然当初若没有她和兄长对战一战致胜，自己拿到单于之位会更辛苦漫长，但是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唐国那边可有密信？”
贺兰延城点点头，随即递上带有火油封禁的纸筒。这纸筒特殊，里面还包有一层粉末，无论你怎样靠外力划开纸筒取信，粉末都会自燃。唯有用一种特殊的液体浸湿，火油才能剥离，才能完好无损地拿到密信。
信的内容贺兰延城看不到，只是单于反复看了两遍才将纸烧掉，显然，有些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
良久，呼延硕低声问：“你看豫王，实力如何？”
豫王其人，可以说是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一位王爷了。文治武功在兄长中并不突出，唯有孝义伦常为人称道，其母武后从未重用过此子，目前据传闻此王爷还生活在夹缝中小心求生。
“不堪大用，但是不至于因权利外露而被过早削弱？”贺兰延城只得如实作答。
旁人皆是这样认为。呼延硕腹哂，他若无能，如何可以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明哲保身至今，武后疑心过重，却从未对他下过杀手，此事何解？他从十几年前培养李殇至今，兵权在握却无人知晓此权与他相关，加之他多年来与商贾私下往来获得大量财力支撑，他若有朝一日有所举谋试问谁能意识到他的实力已经如此之大。
此外，呼延硕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事情可能比他预料的还不可测，在几次战争中他的族人被逼的节节败退不得已放弃大片草场和领地割让给唐国，最终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武后真的有必要以和亲的方式求和么？
自他说求娶，还未三请正名，半年不到便一切尘埃落定。武后不是不知道李殇的身份，她重兵之首在北域关系重大，却被下嫁给他，竟不怕势力旁落？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李殇和豫王内在的联系急欲斩断豫王的臂膀，或者还有更深的意味在其中？
他于此地称王，放弃了当年“天可汗”赐予的节度使之称，足以证明他自立之野心，以唐国之势断不能相容，却并未趁匈奴内乱而一网打尽，反而将李殇送来，却又不叫人明白此中意味。此地偏远生存条件恶劣，莫不是唐国不屑来此，由他自生自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