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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若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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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累,所以睡得很沉,但是心里放不下玉衡,终究还是醒了。
一睁眼,四五个脑袋出现在头上,她瞬间清醒。
看清楚后,又是不自觉的笑了。这两个孩子生的越发好看,眼睛晶晶亮,而那两个大人表情就没那么轻松,都锁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伸手将两个宝贝搂在怀里,扭头分别亲亲他们的小脸蛋,他俩八爪鱼一样的扒在她身上,被她亲的咯咯笑。垂离性子沉稳,只是盯着她看,央欢可不管那么多,小皮猴子一个,阿娘阿娘一直叫,还不住的亲她的脸。
见她醒了,呼延硕算本想上前,却眼瞧着小儿子把口水涂了李殇一脸,他伸手拎着脖领子给他提起来,然而央欢抓李殇抓的太紧而呼延硕又太用力,连带着给李殇也拉起来了,即便见状赶紧松手,然则两个小崽儿扑在李殇身上,她一躺感觉肺里的气都被撞出来了。
“父汗弄伤阿娘了!”垂离皱着眉头向呼延硕抱怨,一边却搂紧了李殇的脖子,两腿锁住阿娘的腿。
央欢也有样学样。
呼延硕一听,呦呵,还怪起我来了,上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拉扯两个狗皮膏药,势必要把他们从李殇身上拽下来。然而他越用力两个崽子箍得越紧,李殇只觉好笑,但是脖子被两个环着的确有点喘不上气,于是一边笑一边咳了两声。
“还不松手,阿棠都喘不过气来了!”呼延硕一声怒喝,两个崽子吓了一跳,听见阿娘的咳嗽立刻就松了手,被呼延硕瞅准时机一手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了下来,不顾他俩的剧烈挣扎,迅速的丢给了外面的哈尔斯和毕婪,“看好了,今天不要让他俩再进到我的帐中。”
两个肉团子剧烈反抗,然则军令如山,哈尔斯和毕婪结果两个王子立刻就走并带人对二人行踪严防死堵,纵然他俩有通天的精力,奈何侍卫三班轮番看守,看阿娘这事儿只能等阿娘自己上门了……
屋内只剩下兄妹俩和李殇,李殇靠坐在圈几上,场面有些压抑和沉闷,而她经历和幼子重逢的欣喜后,内心却是难过无比,“玉衡呢。”
呼延硕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冷峻了起来“一睁眼就想其他男人?”
李殇伸手,尽管再怎么不乐意,呼延硕还是最终将她的手攥在掌中,“呼延,我们还有一辈子……”
他不喜欢她这种悲戚的笑容,她这样的笑容都是为了掩盖巨大的痛苦,她的嘴角在笑可是眼神在哭。
“他会被作为勇士安葬。”他给了她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可是事实上他对玉衡很敬佩,为救他人而舍弃自我,是勇者;为了忠义而肩负骂名,是比悍勇更难得的忠勇无双。钦佩归钦佩,但是她一睁眼就提他,未免过于无视他的存在。
呼延娜一直站在后面没说话,虽然刚刚是配合王兄演的戏,但此时她依旧一身素衣,双眼含泪。她知道了王兄打算,为了两国的安宁,要送她去和亲。
她问王兄,为什么要和亲,他们都已经兵临城下为什么还要牺牲她,可是她王兄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告诉她这是她身为公主的责任。
李殇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为了不和亲千里迢迢来此只为狄郁修,可是来了竟然还要和亲,还是远嫁,这不是羊入虎口。瞅准空档她一把扑进李殇怀里,嚎啕大哭。
“王嫂,我不和亲,我不和亲!”呼延娜紧紧扒在李殇怀里,自打她落生,唯有李殇让她有被母亲爱着呵护着的感觉,她的爱润物细无声,在她最敏感的青春岁月中给与她亟需的关怀和温暖。所以唯有李殇能救她,免她嫁给不爱的人。
抬头看向呼延硕眼神询问,却看见呼延硕依旧是一脸冷漠,没有任何想解释的意愿,甚至看着呼延娜的眼神中,还有厌烦。
李殇只得等呼延娜止哭说明缘由,可是她却越哭越厉害,呜呜咽咽只一味地让她救她。呼延硕却没有这个耐心,一个手刀给她放倒,叫人带出去严加看管。
想要把这两桩错综复杂的事情理一理,但是呼延硕却不耐烦的先开了口,“对我没话说?”言下之意是他现在很不爽,如果不让他顺心的话,他非但不会对她好奇的事情给与任何提示,甚至,他会直接让她不再参与其中。
揉了揉额角,李殇真是头疼,但是眼下不把这尊大佛拜明白,怕是其他的事情想做也没机会。
“你站的这样高,我仰头看你颈子酸的很,呼延,你坐下好不好。”随着话音李殇手顺势一落,她抚着颈后轻轻的揉,眼神一垂,一时间很不舒服的样子。这是她惯用的招数,偶尔呼延硕倔脾气上来她正面刚不动的时候,就会这样,以柔克刚。
呼延硕嘴上冷哼,但是腿却不自觉地向她走来,一矮身,坐在了她的卧榻上。表情依旧是不耐烦,而且摆明了不高兴的。
靠着他一侧的后背,李殇仰头躺在他肩上,见他还不转过身来,她反倒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呼延,你好暖。”
她又是这样!绝对不会在他要求她表达情感的时候直接表达出来,在揽月楼上,她不许他亲她,但是会反扑过来亲他,现在又是,不肯表露爱意,竟然说他很暖和!他又不是手炉也不是暖榻,暖和有什么用?他千里迢迢带兵前来,难道就是为了当一个暖男的么!
见他不接茬呼吸更急促了,李殇意识到这句话非但没用还给等同于给烈火添柴,于是立刻补了一句,“所以每每长安的寒风吹得我刺骨的时候,我都会想家。”当然,也很想你。
她这一生,从来没敢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会为了她付出至此,就是不敢想。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甚至老天爷不眷顾,将她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一件件夺走……就算她见过呼延硕对她的情谊,她也绝对不敢想今天的一切。直到她在城楼上看到城下围城的大军,他列于阵前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和唐主谈判,她知道呼延硕至此不全是为了她,富庶繁华的长安对他更具有致命的诱惑力,可他仍旧会止步洛阳。她忽而很感慨,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她付出至此,哪怕不全是为了她,也足够了。
睡梦之时她会误入到大祭司的记忆中,大祭司在他称王时曾告诉过他一句谶语,并且告诉他会娶谶语所提的李氏女。他说他在边城遇到一个姑娘,正义善良又勇敢无畏,他忘不掉那双眼睛,她才是要娶的人。那个时候他无依无靠,只有一支和他出生入死的狼骑部,他依旧坚定如初。
李殇征战沙场数年,及至遇到呼延硕,接触到了许多她曾经无法企及的人之后,无意中了解到,太宗皇帝时有位叫做李淳风的太史令,通晓古今精通天相深得倚重。他死后有人在其住所的一本星相书中发现了一行他的亲注:“紫薇暗,月当空,李氏女,居掖庭。安战乱,定民生,得之用,天下平。”而那页星图正是天狼星祸国之相。那人偷偷地将此话抄了下来,而后立即烧毁了那本星相。不知为何这句话却被泄漏了出来,并最终在唐国的核心权利层中流传开。李殇初时觉得自己得以免死而入掖庭,很有可能得益于这一句谶语,可是后来,她渐渐逼近事情的真相,不断抽丝剥茧处当年发生的事情,她方才悟出,人算最终敌不过天命。
大祭司比李淳风段位高的多,某种程度上,他是介乎人和非人之间的存在,若他避世不入定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是啊,如果他避世不入……如今的这条命,这幅身躯还能延寿,是他牺牲一切的结果,可是他却连丝毫的记忆片段都不留给她验证。
呼延硕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他不知道李殇此时脑海中这些繁杂的思绪,他固执的坚持她必须要说出爱他。如果他知道此时她脑中想着另一个男人,他应该吃了她的心都有。
扳着她的脸,余光正看见她颈上的骨饰,那是他的骨头。当年关心则乱,甚至没有仔细观察科布多的那具遗骸就认定是李殇,那具遗骸被啃食的七零八落他一见锥心,容不得他想更多。
“我的骨头。“他发力按了一下那个骨饰,成功在她的颈窝处按出一个红印。
她眼风一挑,“还给你?”她再想很宏大的事,而他就盯着这些细枝末节跟她找不痛快,不由得微微有些恼怒。
你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想用强,但是目光所及是她眼里深深的疲惫。那种疲惫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她笑着敷衍他跟他纠缠,可疲惫之态溢于言表……他心软了,他无法勉强她做什么,不是她做不到,而是他不舍得。他逆天而为,不惜以大祭司为代价,倾举国之力至此,不是为了她难过。
按着她的头回他肩上,“累了就再睡一会。”手罩在她眼前,强迫她闭眼。
而她真的复又睡去,睡着之后她又下意识的将手探向他心口,她总是要手心热热的才睡得安然,这些小动作亦如当年。
足够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将生死看淡,对于李殇,她这么多年心中郁结,皆因生死。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见过领兵的主帅杀身成仁,自己亦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边就躺着她昨天还一起巡营的兄弟……她一路拼杀成为将军,眼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场景,在后人脑中不过了了数笔,“逐贼入伏,千人之骑陷于黄沙之阱,万箭穿身皆陨灭,是以大败于敌……”可是谁会想去知道那千余人姓甚名谁,年龄几许,家在何处,亲人几多?与其背负着愧疚而活,她宁可为他人而死,也不愿他人护她而亡。
玉衡其人,是金甲八宿最小的裨将。因听力过人,常伏于地面听敌方马蹄之声,状如北斗之柄,戏称其为玉衡。年龄最小,脾气却最好,总被金甲八宿的其他人戏弄,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却一概佯装不知,因而在金甲八宿中人缘最好。李殇知其嘴馋,对他的犒赏总是和吃食有关,他总是得了奖赏最开心的那个,从不吝惜和人分享……
李殇戏言,星河灿烂,玉衡乃最亮之星。
这颗星因为她陨灭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的,体面的送走玉衡。
和唐主会面的那天,玉衡由专人抬棺,在匈奴单于和大阏氏身后。二人皆玄衣金冠,身后跟着盛装打扮的长公主呼延娜。
两位王子骑在马上目送父汗和母后和姑母入城,他们身着特制的战甲,身后是旌旗猎猎的匈奴铁骑,不大的两个人人却威风凛凛,连站在城楼上的金吾卫都默默和宫内的数位皇子对比,若他们俩长大,该是不逊于任何人的。
李殇临行前,私下嘱咐过两个孩子,若有任何不测,带着妹妹速速回草原,无论如何必须要活着,哪怕寄人篱下哪怕如蝼蚁。她做打算,一向都是做最坏的那一种。看着两个英姿勃发的孩子,李殇万般欣慰,她这许多年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竟然也都长成了这般优秀的样子。
洛阳城门大开,百姓们已经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城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是通往行宫的主干道被官军戒严,有胆子大的在附近的楼宇之上好奇的观望,已然忘记了前些日危及存亡之时的恐惧和紧张。
有幸见到匈奴兀顿单于和大阏氏的洛阳居民数年之后仍然孜孜不倦地谈论当日所见,大部分人自然是没有机会亲眼见到,所以在舆论的一次次发酵中,二人被推上了神坛,以至于呼延娜出游洛阳无意中听到坊间传闻,都怀疑当日自己是不是跟在了后面。
在呼延娜的回忆中,王兄和王嫂身着玄衣绣金的长袍,头顶金冠,只是正常的装扮,不过王嫂的金冠要重一些,因为她生育了孩儿而且地位尊贵,所以原本矗立的金冠增加了很多珍宝坠饰,有点像鹿角一样列在两边。她的头面本来是不用戴的,但是她自己不想露出自己的脸,所以用了一幅珍珠头面遮了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她的十殿祭月挂在了身上,加上这一身装扮,有点杀气腾腾的?可是王嫂一向就是英姿勃发的样子,怎么就被传成了什么神女降世,得见神女增福增寿这些胡言乱语?要知道王嫂的命都是王兄逆天而为硬续上的,哪来的看一眼增福增寿……而且明明她也骑马跟在后面,为什么传闻中一点她的存在都没有呢……
行宫门口下马,李殇故意下的很缓慢,呼延硕也配合她,让人上前整理她的长袍,要求打理的一尘不染,而事实上,这件长袍丝毫未染尘。她只是在等李轮来。他不迎,她不入,这是她和呼延硕说好的。
圣人来时,门口的将领和州牧等官员都在尴尬的等他的到来,尽管很多人是表面上装的紧迫,内里却是等着抓这位圣人的把柄好向武氏的势力卖好——圣人的把柄越多,他在其位的日子才能越短。
双方此时心照不宣,十万铁骑在家门口,说是来你家喝口茶的,这种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信。你可以镇定自若的开门迎客,但你不可能心大到认为人家无欲无求,更何况你先绑了人家娘子孩儿,折腾人家夫人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还开门笑着说你来了?
主人客气,可客人就没那么见外了。十余名眉目带煞身着重甲的贴身护卫根本不在乎合不合规矩,整齐列队在侧,显得对面的金吾卫多多少少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堂下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二人落座不动声色的观察李轮,他没有预想中的紧张,反而神色坦然,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圣人亲自煮茶,这倒是见所未见的。
李殇盯着他煮茶的步骤,这套流程她是深谙于心的,那些在掖庭的岁月好像刻进了她骨子里一样,教会了她很多活下去的技能,譬如察言观色,譬如辨谎识人。
一步未错,甚至每个时长都恰到好处。连她喜欢在末了放入薄荷和一点点盐的习惯也恰到好处的完成了——她原本没有机会饮茶,是在他身边之后才了解了茶的味道,并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乃至孕期都想尽办法找茶喝。
有女官接过李轮舀出的茶汤,恭敬地奉至兀顿单于面前,而后又将一只素瓷的茶盏奉至李殇面前,施礼退下。
“兀顿单于,大阏氏,孤亲手所烹,以待贵客。“言罢将自己面前的那一杯举起,闻了闻,浅啜一口,而后深深的复饮一口,“是好茶。”
呼延硕端过,浅浅的闻了闻,香味倒是特殊,敞口的茶盏氤氲着热气,散热极快,他试了试温度,而后一饮而尽。
而李殇端过茶盏,这是一盏素瓷,看着很不起眼,透着眼熟,好像是从前王府里的旧物,她心中不快,原来是想打感情牌。遂闻了闻,复又放下了。
李轮看着她的端起茶盏看了半晌复又放下,知道她认出了这只旧茶盏,本来此次行路仓促一路上带着她赶来,不知怎么就把这只茶盏带了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巧合,可是她不肯喝。
“大阏氏不尝尝,这是难得的好茶。“李轮舀出第二轮茶,宫婢复又奉上,替换了李殇未动的茶盏。这次呼延硕也没有喝。
众人只见大阏氏摘下珠面,露出姣好的容貌,丹唇轻启,以为她终于要饮茶了,可是她只是端起来闻了闻,“圣人的冷茶,我喝了数日伤了脾胃,已然不敢再喝。“
话音落,偌大的宫室鸦雀无声。
找后账的来了。
李轮挥了挥手,除了金吾卫之外的闲杂人等纷纷施礼退下,这样的修罗场旁人还是不要留下,避免白白的当了祭刀的冤魂,更要紧的,是留给圣人必要的体面。众人行至堂下,路过白布盖着的尸首,心下一紧,纷纷加快脚步鱼贯而出。
“大阏氏本是无情之人,不是孤的茶暖得了的。“李轮好整以暇地由端起一杯,在鼻端深嗅,复又浅啜一口,笑眯眯地看着面色不善的夫妻二人。
将她手攥在手中的时候顺势拉住想要暴走的她,呼延硕眼神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大阏氏,她虽然吸收了大祭司的内丹,但是身体还没完全适应,也没人知道内丹和金蚕雪衣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冲突,切忌心气躁动郁结,他已经去请玄空大师前来了,在为由定论之前无论如何不能有任何差池。
“圣人一言,难道是想将我大阏氏所受的伤害轻易抹杀?”他借势撩开李殇宽大的袖口,那些因没有被好好照顾而浑身磕出的青紫淤痕还未消退,以及经年累月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伤痕,都被病弱的身躯放大,显出狰狞的模样。
落下茶盏,李轮正色:“孤对此从未要回避,若要为此偿命孤绝无怨言。”他此言一出,倒是李殇愣了……他先挑衅,复又这样凛然,是何意思。
“无论单于是否相信,孤从未想要大阏氏的命。“李轮以茶当酒,发泄似的一饮而尽“孤此生,最不得见的就是血脉相残。”他对李殇笑了笑,笑容里有解脱有释然,还有无奈和绝望。
他知道了。原来他竟然知道。李殇愣住了,她知道这个秘密的轮廓是非常模糊的,不确定的,是她猜测有很大可能性的,但是她绝对不敢万分确认,所以她未曾对任何人有丝毫提及。她在梦中会无意识地接触大祭司的记忆,但是接触哪段记忆,接触关于谁的记忆不是她能左右的,甚至梦境会和她的意图相对抗,所以无意识中,她触碰过这件事情的真相,却依旧不敢确定这就是事实。
此话一出,在场的除了他们三人之外的其他人全部退下了,就连不情不愿的呼延娜都被哈尔斯半抱半送的带了出去。金吾卫和匈奴侍卫将此房间层层戒严,如临大敌一般,只有美艳无双的匈奴长公主,有宫婢请她去歇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在门口发了好大的脾气。
那你此行种种,不是自投罗网?李殇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知道,可他并不知道她会知道,如果呼延硕借此机会铲除这位早就不满的对手,如果匈奴的大军不肯止步于此,如果没有玉衡挡下她致命的一箭,如果她没有阴差阳错的吸收了内丹……上述哪一个如果不成立他都会身首异处体无完肤,他还敢前来?!
李轮看着李殇的表情,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可是他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反倒直视呼延硕:“若兀顿单于想要孤的江山,那需得先从孤身上踏过去。孤若护不住孤的子民,必得先于他们死去!“他的话掷地有声,坚定不移,在这个明显敌强我弱的环境中,在这空旷寂寥的宫室内,他一个人撑着这片天地,骄傲而决绝。
呼延硕一时间竟然有些敬佩他。
他看起来文弱骨子中仁义道德满腹算计,性子却和李殇很像。匈奴铁骑绝非善与,呼延扎布尚且有所顾忌,可抚远侯一行至此早已恶名远播,如恶鬼降世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他身为唐主明知凶险异常却依旧毫不退缩,就如同李殇当年死守科布多。他们无论身份,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而这种态度却不是为了自己能活。
面容阴沉地盯了他半晌,李轮面对这种目光也毫不畏惧,坦然直视,两个男人目光里有很多东西,碰撞之间火花四射。忽而,呼延硕爽朗一笑,“不愧是唐主。”
言毕,他主动举起了手中已经冷掉了的茶盏,“敬。”
二人眼神交错,茶盏一饮而尽。
李轮知道兀顿单于不会在此次攻打都城了。
呼延硕眼中对着繁华之地的贪婪已经退却,他的野心可不止自己的大阏氏这么简单,他一向谋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但此次,已经不合时宜。这大唐盛世,四时芳物,让他为之着迷,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比他想的更有韬略:一句不忍血脉相残,打消了李殇复仇的决心,而他此番以寻人之由前来,若无李殇配合,想要拿下这唐都难上加难,绝不是率军踏平这么简单……是他小瞧了这位圣人。
无妨,来日方长。呼延硕邪魅一笑。
三人各自揣着自己的念头相顾无言,忽而被外面的吵嚷打断,伴随着金吾卫和匈奴戍卫之间的吵嚷:“休得放肆!”“离公主远点!”还有女子的尖叫,“你绝对不能走!”
目光齐齐的看向门口,还未等宣人查问是何事,就见门咣当一下被推开,呼延娜抱着一个男子二人齐齐的摔进来,外面还有推搡之中来不及收手的金吾卫和侍卫,门外还有整齐列队的武将和官员,场面一度尴尬到金吾卫首领想把这两个人拖出去沉塘。
“堂下何人?”李轮扶额,怎么一到这种两国帮教的重大场合,自己手下的人就开始这般无礼。
呼延硕目力极好,在自己妹妹滚进来的空档一眼便看见了和她一起滚进来的人,一时间也无语了……怎么是狄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