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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重逢 ...
崔府庭院里的海棠花又开了,狄郁修到时,正看见她坐在园中看落英缤纷的场景。
偶有一片落花落在了怀中婴孩的脸上,小婴孩抓痒手下没分寸,她及时地拦着避免她抓破自己稚嫩的皮肤,免得疼狠了又要哭闹。
他卸了佩刀和顶冠,脱了官服,换上了常留在这里的便服,又经侍从打水过来洗了把脸,方才走了过去。
“我来抱着,你歇歇。”言毕从背后解开她束着的绑带,帮她解下束在胸前的幼儿,轻轻地抱在自己怀里。
见是他,她松了口气。日日提心吊胆怕人来抢,只能这样守在胸前,唯有狄郁修来了之后,她能去泡汤泉缓解一下心口的痛感。
她泡在池中阖目养神,他抱着婴孩坐在帷帐外面的花树下,自斟自酌好不惬意。
可能是胎里带的不足,这个小小的婴孩总是睡着,哭声微弱吃的也不多。她的娘亲不敢假手他人,便亲自喂她,好在她不是个磨人的小家伙,不会让她阿娘太辛苦。
许是他抱着的动作不比阿娘轻柔,小女婴终于睁了眼睛,加之气味不熟悉的缘故,皱皱鼻子就要哭出来。狄郁修见状赶忙放下酒盏,轻声哄她,给她念诗词。
听闻熟悉的念诗声,池中人知道怕是紫宝又醒了,便微微掀开一点帐幕瞧去。夜色下院中点着柔和的灯,照的狄郁修的侧颜十分和颜悦色,小婴孩皱着鼻子没哭出来,但是一抽一抽的,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言笑盈盈的样子。正巧狄郁修侧头,瞧见她撩着帐幕,修长的手臂和轮廓分明的肩线后面是她不自知的笑意。
他喉头一紧,转回头继续念诗,复又嘱咐一句:“天气还凉,别受了寒气。”
从前没动过娶她的念头,现在却蓦然动了。想给她一个家,这样她离开的时候,可以至少有个归处。
“明日还要去寺中么?”他心不在焉的问,脑中全是凌乱的思绪。
“嗯,明日去添灯油。”她亡父的尸骨埋在寺院后面,她每隔几天,便会亲自去添长明灯油。寺中有位玄空法师,经常和她讲经论道,算是她在城中为数不多的能交谈的人。毕竟她现在身份不便,为数不多的出门时候都要男装掩面,低调而行。
“或者在等两日,我休沐陪你一起去。”狄郁修的眼睛不自主地瞟向帷帐方向,盯着那个模糊的轮廓出神。
“不必了,劳你陪同,过于招摇。”她眉头松了,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从池中站起,换上准备好的衣物。却不知院中灯将她的影子留在了帷帐上,看呆了花下人。
她挽了头发从帷帐中出来,看见狄郁修愣愣地看着她,并未多想,上前从他怀中去接婴孩,他却没撒手。
她抬眼,正瞧见他的灼灼目光,她歪头轻笑:“宵禁了,赶快回去吧。”
他目光一滞间,她抱走了婴孩,他却直接伸手将她二人抱在怀中,“那我便不走了吧。”
夜风微凉,将落花从树上带落,正飘到二人头上。
偶有侍从巡夜从回廊经过,见此情景,皆悄声闪避。
宵禁前的一刻,狄寺丞揉着屁股从角门出来,拎着包袱和佩刀,不情不愿地打马回府。这么多年她对他下手总是这样,挂碍她的身体有恙他没躲,但是屁股这一脚,真疼啊……
回首间,他看到她们站在内院,笑着看他回家。
长安的夜风,好温柔。
等到呼延娜千里迢迢追到了长安的时候,城中已是盛夏。
使臣驿馆的人见到她都很惊讶,从未曾想长公主千里迢迢一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来。
这盛夏的时节,绝美异族少女的出现不知怎么就传遍了长安城,将这城中公子们的心撩动的不能自已。名不见经传的驿馆突然间门庭若市,可是那位有倾城之姿的美人却日日剽悍地守在狄府前,无论被拒绝多少次,她都对进出往来之人拒不放过,非要等到狄郁修不可。
狄寺丞最近真的是焦头烂额口舌生疮,每日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东躲西藏,生怕被熟人认出来。同僚已经不是当年私下嘲笑他豢养外室这么简单了,他们现在是嫉妒,非常嫉妒他。长安城已经传遍,从匈奴远道来了一位公主,美艳无双性格剽悍,日日带着人堵着狄府大门地要找狄郁修,扰的狄府如临大敌日日闭户,每日开角门进出好似防贼。以至于狄公盛怒,差人出去要将这个不肖子孙抓来法办。以至于坊间日日都在敲这狄府门前的热闹,不过众人在哂笑时也十分不解,他们为什么就没有美人堵门的这个命……
狄郁修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住崔宅了。只不过,天不亮就走,快宵禁方回,俨然飞贼的作息。每晚能抱着幼儿和她作伴,狄郁修也是暗自窃喜自己因祸得福了。
“她真的追来了这里?”
夜间不适宜饮茶,她净手煮了梨汤,给他去去火气,他嘴角的火疮来势汹汹。
狄郁修怕吵醒了怀中紫宝,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愤愤不平的样子真的是一腔怒火发不出,接过梨汤啜尽,复又被填满,方才轻轻放在身侧矮几上。
“她的性子和呼延硕最是相像,不死不休,绝不肯轻易作罢。你呀,有的藏了。”她浅笑着自己也啜了一口梨汤,味道不错,清甜适口,润喉生津。一个梨涡浮现在她面颊上,俏皮又可爱。
听她说到呼延硕,狄郁修侧目,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装作不经意般提到:“哦?我当年初遇到她时却不是如此。”
话虽无心,可是余光却睇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啜着梨汤,目光停留在院中的花树上。繁华落尽只剩一树郁郁葱葱的苍翠,目光游离,陷入到回忆当中。
“当年她为了能登揽月楼,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往她王兄的餐食里下泻药。而呼延硕不但一一识破,还反其道而行之让她中了招,两人斗法不停,她从来没赢过但也从没放弃。一大一小,互不相让……”话还没说完,眼前浮现身形伟岸的呼延硕压低身子盯着娇小的呼延娜跳脚的场景,她又笑了起来。那眼角眉梢的笑纹像是一根针,刺痛了狄郁修。他以为经过过往,她应该恨极了他,或者至少释然到不在去想旧事,可其实,她从未有一日相忘……
毫无征兆地突然咳嗽起来,强迫她收回发散的思绪。以袍袖掩面她起身欲去室外,不吵醒深睡的紫宝,却无力起身,直到狄郁修看到她面前地板上一滴暗红的血迹。袍袖不掩,终瞒不住。
他走到她身侧,腾出一只手搭在她脉上。
她强忍着压住咳嗽,不动声色地拭去嘴角的血迹。
“不要紧,金蚕雪衣偶然发作,咳出来就好了。”她将有血的袍袖掩在另一只下面。
脉象一贯的凌乱,他虽然不是学医出身,但是这么多年为了照顾她也是久病成医了。
脚点点地下的血迹,狄郁修看着她:“你以为瞒的住?”
也许呼延娜来是个很好的契机,若她能嫁与狄郁修一同抚养这个孩子,也算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完满的结局。
紫宝先天不足,日后要好好养着,呼延娜带大了垂立央欢,自然也能照顾好紫宝。只是紫宝最近睁眼时,她能看出她瞳色的变化。不做平凡之人对旁人来说也许是欣喜的,可是她的紫宝,她只希望她能平安长大就好。
呼延娜守了几日,日日身旁水泄不通的围观,终于发现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垂头丧气地回到驿馆中,要常驻派遣官调动城中的探子,留意狄寺丞的动向。
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们蹲到了狄寺丞传闻中豢养的娇娘的坊址,只不过,只知道在坊中却并不知究竟是哪一户人家。那一坊中住的人都比较特殊,原本是将军府为中正,四周皆是武将之旧宅,武将们皆常年在外,为了防止家眷有异,因而那一坊常年把守严密,尤其宵禁后,如铁桶一般无法出入。他们实在无法了解更多。
得此消息后,呼延娜瞬间变转变了策略,她乔装打扮,换上了唐装,以时兴妆容妆点成本地女子,偷偷于白日在坊间流连。
想当初,这些乔装的本事还是王嫂哄她入睡时无意间说给她听的,没想到也叫她用的八九不离十
她一会儿扮作是胡商胡姬,一会儿又是闺阁女子掩面,总之她能看到的身份她能装扮的都装扮了,很是为难了这些驿馆中的侍从,想尽各种办法满足长公主各种稀奇古怪的需求。
经过她不懈的蹲守,终于让她发现,这坊中的门户平时里皆是敞开过的,唯独一座崔府,从来都是禁闭门户,往来采买都是角门开关。她私下里打听,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消息,只是说这是崔氏一门的外戚,平素偶尔出门也无甚了解,便是采买的家奴也非常低调。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看看,可是还未等她想办法,一辆马车停在了角门外,这神秘院落里终于走出了一个男子,胸前还竟然系着一个襁褓。
呼延娜当场呆住,她虽然看了不少坊间流传的画本子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狄郁修的外室,竟然是个面貌清秀的男子?!
使馆驿的人终于等回了长公主,却未曾想她一进门便嚎啕大哭起来,闭户不出,跟出去的侍卫都面有难色,谁都不知长公主为何悲伤成这样。
好在侍卫长还算有脑子,为了能安抚呼延娜的情绪,硬着头皮分析道:“公主所见也未必是真,男人出门,为何还要带个孩子呢。定有别的缘由。”
倒是十分有效,他这样劝了没两句,呼延娜便止了哭声,抽抽噎噎的,脑子终于从断袖话本的情节中走了出来。这样一说,的确很多不合常理之处。于是派人,明里暗里打探这个男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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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庆典没有办成,长公主又跑失了,藩王们遗憾但不敢抱怨。既然单于已经私下里说必会将长公主留在草原上,那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与其长吁短叹,不如暗自发力,争取将长公主求娶归来。
这段时间里,韶华盛极来来去去了许多人,固定的还是跪拜过大阏氏的数位,曾经被大阏氏亲予过管理之责,便终于得以留在这里。新的面孔真多,美丽的女子像鲜花一样来了一捧又一捧,不过多时便又被单于赏人。留下的阏氏们,也乖觉地认清了现实……想要在这女里留下,要么足够听话,要么能打动单于的心。
她们纷纷选择了前者。
偶有深夜,她们无法入眠的时候,也曾一次次的从窗内看向揽月楼,传闻那里曾经住过一个奇女子,她用生命在单于的心上刻了一个深深的伤痕。
至于这个伤有多深她们不敢看,因为看过这道伤痕的人都把命搭进去了。近年来,单于的脾气越发古怪,偶有女子得见天颜,虐待了半晌后,他会起身反复擦拭一柄唐刀,让人胆战心惊。
白日里他忙于整军,对军队将领的掌控愈加收紧,匈奴的大军兵力剧增。从回鹘抢回的大量财宝使得他不再为国库而发愁,是以大肆扩军,制造军备。
当年李殇将自己全部的嫁妆交给狼骑部抵抗叛军。她对他足够了解,他擅长掠夺却不擅长累积。那一日兵变,不是揽月楼下价值连城的几大箱珍宝,也不会引得叛军内讧,最终导致四王内部分崩离析。自那之后,他深谙其中之道。
北镇王在他的授意下招揽了大批匠人,锻造兵器,发掘矿脉。曾经他手中的匈奴是唐国瞧不起的北境草原的流亡之国,可如今,这草原上的汗国也成了周边他国眼中忌惮惧怕的对象。匈奴铁骑一出,所到之处无可保全。
这样的匈奴单于,成了草原上的霸主,西域诸国眼中的修罗……被他盯上,十有八九生灵涂炭国破家亡。
安平,这天下对我来说终于不再是梦中山河。待我打下长安,夺回武后的长生秘术,我就带你回来。
现在唐都满城皆知匈奴的长公主至此,如若这个时候她又任何闪失,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
“垂立央欢近日骑射如何?”
毕婪回禀到:“大王子已经可以正中靶心,二王子骑术初成。”
“换弓箭。”他经常会带着垂离央欢去校场,也会让他们面对战场归来四肢残缺的伤兵,让他们亲自去触碰那些残肢断臂,两个孩子初时被吓傻了,只想躲在他身后,可是他还是会叫人再把他们带出来。这一切,他经历过,他们的阿娘经历过,他们必须要成长,那些他们母亲舍命保全的东西,也需要他们去守护。
日复一日,直至北镇王拿到了千里传书回来的消息,长公主呼延娜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找到了狄郁修,责问他为什么喜欢男人,被狄公子强制扭回驿馆,二人闹得满城风雨,最终吏部停了狄寺丞官职。
呼延硕听着,冷笑了一句:“喜欢男人?”
北镇王也非常诧异,“我离开长安之前,了解到他和一个崔姓女子有染,好像那女人还怀孕了……狄公子还特意前来求问□□酥的做法,怎么现在又变成男人了?”
说者无心,可是呼延硕却闻言一滞。他的直觉敏锐地抓住了几个关键的词语,崔姓、女子、□□酥…这几个词语如果凑成一个人……那这个人有没有可能……他只觉胸腔处好像被塞满了甚至心脏都不跳了,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呼延扎布。
“□□酥?”
呼延扎布被兀顿单于的眼神震住了,背后冒出冷汗:“是的。巧的是,当天也有自称崔府的人来驿馆求购,我好像还存了拜帖。”
“去拿!”
北镇王火烧眉毛一样策马家去,贺兰延城又被急令去请大祭司。
内外皆以为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人心惶惶,唯有呼延硕如一块冰,冻在原地。
他百次招魂而不得见,难道……哪怕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不敢确认,攥紧的手掌中指甲戳入掌肉他毫无知觉。
一炷香的时间,北镇王汗流浃背地冲了回来,拿了拜帖。
拜帖本无异,这原本是呼延扎布反复看过数次的,可是呼延硕拿在手上,反复观摩,最终发现了图上容器的端倪。那是一个兽首鎏金盘的模样,这东西在他手上虽不稀奇,但是从不曾送入唐国。而匈奴能用这鎏金盘的人寥寥无几……这种种的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
北镇王喘着粗气,看着呼延硕拿着拜帖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他纵马来回的路上,灵光突现,□□酥这个糕点在崔娘子手中,是不是太过巧合。他曾记得蒙月无意中提过,往常大阏氏并不喜欢点心,唯有身怀有孕的时候指明吃过几种匈奴糕点,而这几种糕点也是现在两位王子的心头好,其中有一种就是这□□酥。
他当时怎么就没仔细想想,崔这个姓氏,不就是埋在海棠树下大阏氏生母的姓氏么!
兀顿单于深夜十二道金令传给尚在梦中的将领,整个北境,匈奴的大军秘密集结在边关。
北镇王留守王城,反复回忆昨夜单于和大祭司相见的场景。
“她还活着?”兀顿单于开门见山,他坐在通往王座的阶梯上,反复擦拭抚摸着擦了无数遍的金冠。
大祭司也无甚异色,同样的言简意赅:“可能。”
“为什么不说。”呼延硕金瞳刹那间墨黑,身形一晃欺身大祭司眼前,目光死死锁住眼前这个无甚在意的祭祀,第一次有了想劈了他的冲动。留在这服侍的心腹都不自觉地退了一小步,心中为大祭司捏了一大把汗。
这一次,大祭司踩中了单于的死穴。任凭他手眼通天上达天听下至地府,只这一则他瞒了单于近两年,也足够他死千百次了。
大祭司却没有任何被干扰和被威胁的恐惧,他甚至微微扬起了嘴角:“单于不寻,或许她能活的更久一点。”
贺兰延城想上前塞住他的嘴。
北镇王和抚远侯互换了眼神,想着万一单于刀出鞘,他们能勉力拦上一拦。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单于狠狠地注视了大祭司半晌,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天未亮之时,一队精锐从王城而出,惊醒了王城附近的还在熟睡的牧民,见未曾开战,复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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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长极殿彻夜灯火通明。
帝王深夜无眠,长久留在桌案之前。
近侍送来夜饮,却见前面端的茶丝毫未动——已经冷了。
他得到消息,匈奴兀顿单于已经囤兵边塞。皇太后垂帘代其执政,却在此事上着重他的意见。虽然看起来是任由其定夺,可是实则是对他的反复试探。他曾提议一旦开战便领兵出战,被皇太后假意压下,他明白他的母亲实则是怕他掌握军权,再难控制。可是他不出战,她又会以无能令党羽人弹劾。
眉间一跳一跳的疼。他闭眼,轻轻揉着酸涩的眉骨。
近侍从小陪他一起长大,有些事他不言名,他也能明白。见他半月来夜夜不能寐,实在不忍心,便在这寂静无人的夜晚,低声道:“圣上若不出手,便等于将她这把利剑拱手送与太后,到时候,就不是她一人不能活了。”
其实他何尝不知。此时最好的,便是控制住李殇,无论那个孩子是谁的,只要孩子在他手上,她就一定会听话。
前番龙吟阁已派人去夺,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成功。他的母亲已经出手,他无力护她,只能把她攥在自己手中。
“圣上,北境已经岌岌可危,稍有差池,您的皇位……”
不想她做棋子,可是想要活下来,这普天之下,谁又能不做他人手中之刃呢。
“安排下去吧。”他这一句,虽满是无奈,但既然身为受制于人的帝王,自顾不暇,遑论他人。
呼延娜带人蹲守了数日,终于摸清了那名住在崔府的男子唯一外出的路径。
城外有一座圣恩寺,香火甚旺。这个崔公子前去既不找主持又不宿禅房,每次添了长明灯后便与寺内一个破落和尚相谈甚欢,日落前必定回府,总是觉得哪里说不出的蹊跷。
所以这一次,见他又是怀抱幼儿低调出行,她立刻便带人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就算是抢,也要把他带回驿站,好好看看庐山真面目才行。
车刚出城,行至山路,蓦然窜出一伙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事出突然,为首的蒙面人利刃挟持住马夫和两名侍卫,上前就要去掀车帘。未曾料想车中连弩发射,掀车帘的蒙面人许是未曾想到车众人会还击躲闪不及正中要害。两名侍卫找准机会拔刀还击。虽然人数相差悬殊,可是这两名侍卫和马夫训练有素身手不凡,连同车内人一道,一时间蒙面人竟然未占到上风。
远远跟着的呼延娜立刻便叫随行的侍卫上前解救。侍卫长犹豫,毕竟此处乃唐国都城郊外,他们贸然出手不知是否妥帖,却被呼延娜两句话顶了回去:
“皇城脚下歹人行凶,我们若不相助,他日被人讲起,倒显得我们胆小怕事一般!”
有了呼延娜的侍卫相助,不肖多时,蒙面人便被击退,溃败之时撤退的依旧有序,显然这位崔公子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了。
及至战事平息,车上人始终没有下车。
侍卫见来着并非不善,正欲道谢,一个不妨被呼延娜掀了车帘。车内的公子小心地查看束在胸前的婴孩。这样一番打斗小婴孩可能被惊动了,他低声哄她,让她止哭。
“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呼延娜好奇,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车中人。车夫上前阻拦,被呼延娜的侍卫挡住,呼延娜便不管许多,只顾证实自己的种种猜测。难道这孩子连母亲也没有,那总该有乳母和嬷嬷。这公子穿着打扮虽简单但是料子看着也是颇为体面的,怎得连这些人也雇不起?
车内公子闻声抬头,半张面具下的脸依旧能看出俊俏的样貌,四目相对间,呼延娜愣了一愣。
“我们可曾见过?”呼延娜反复回忆自己游学这些年是否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看她的这一眼好像抓住她脑中的回忆,但是却想不起是谁。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看她的眼神却十分温和。
“如无旁的事情,还请姑娘让路。”他伸手抚落车帘的时候,偏过头朝她笑了笑。“我们还会见面的。”
呼延娜被他的举动迷惑了,竟然没想到追上去看个清楚,侍卫道谢跟随马车渐行渐远。
“公主,我们为什么不追上去?”侍卫上前,对于公主的举动不明就里。
她没回话,只是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个人我见过。他应该不简单。让人仔细查查,这个人的来路,他怀中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郁修回崔府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她遇袭的事情。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她有没有事。按理来说就算她身边的两个侍卫武艺超群,但是敢在郊外劫人的目前只有两股势力,无论哪一方的人没理由让她全身而退。
她笑了笑,将怀中幼儿递给伸手来接的他,顺手抚平了她微微褶皱的衣角,“是呼延娜救下的我。”一别数年,她终于长大了,做事情条理清晰有勇有谋。
一听到呼延娜的名字狄郁修脸色变了变。这段日子被她追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一张白皙小巧的娃娃脸加上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单纯不谙世事。可是她擅长恃美行凶,对他围追堵截不遗余力,大理寺和狄府让她折腾的够呛,害他两边受罚……
每每听他诉苦她总是言笑晏晏。因而他有时候也会故意夸大,逗她开心。
“郁修,我想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笑容还在脸上,她却语出惊人。
上次她咳血他还心存侥幸,便是真如她骗他一般,也许只是金蚕雪衣的副作用而已。
他沉默不言,不想接下去。
“我一点内力都不能再用,今日连弩我险些扣不动。我想可能我大限将至……”
经历过生死的人,早已将其看透,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每个人活这一生都有自己的使命,她的算是完成了吧。只是……
“紫宝,我就托付给你了。”为了这个小小的人,怕药物麻痹下金蚕雪衣会用紫宝当新宿主,她生生受了七个月金蚕雪衣的噬心之痛才生下她,每日心痛难耐,她才能确认紫宝的安全。
当初没预料到紫宝会到来,可是她来后的每一天,身为母亲的李殇都在拼尽全力。长夜漫漫心痛难当,她会出现幻觉,恍惚间她的阿娘站在她面前,要呼延硕剜骨为誓,画面一转,又到了揽月楼下的海棠树下,她的阿娘一身天青长裙,笑着叫她的乳名。等到下一波疼痛将她拉回到现实,她放下手中的药,靠着阿娘带给她的信念生生耐着潮水般的疼痛……就这样日复日,夜复夜。
不舍地摸摸她的小脸,怀她的时候昏迷了两个月,而后日日夜不能寐,她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瘦弱太多,如今半岁多了还是小小的抱在怀里,嗜睡少哭。她亲自喂养,天天怕人来抢,担惊受怕……千般万般的不舍,终有一别。
狄郁修侧过头看她的眼睛,是一种泫然欲泣的神色。她从不哭,无论多么伤怀,只是憋在心里,可是她的眼神里好像已经泪眼滂沱。
“还有什么心愿?”他还是开了口。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恰逢紫宝睡醒了,睁开眼睛,看着两个熟悉的人这么近看着她的,便没有哭,只是盯着阿娘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乖巧可爱。
盯着紫宝看了半晌,她突然扭过头去,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罢了,这心愿,没有也罢。
喂好了紫宝,给她擦洗干净,她方脱了外袍泡在池中。狄郁修将紫宝放在平日里可以漂在水上的木蓝中轻轻地摇。他侧倚在池边,一边给紫宝读诗,一边时刻注意着池中人。
她身着里衣泡在池中,借着汤泉的温度和气味缓和金蚕雪衣的躁动,减少心悸和痛楚。
许是水温的缘故,她渐渐的就睡着了,不自觉往池中滑。
眼疾手快地拽住她,他发力将她从池中捞起,一把抱在怀中。
“李风,守好紫宝。”他唤出守在暗处的人,自己大步往内室走去。
转头见,李风已经将紫宝抱在怀中,方才安心而去。那是她的命,他们得替她守护好。
抱她的时候,才知道她瘦削到了什么样的境地。从前孔武有力身手不凡的人,在马背上鏖战日夜不会疲惫的人,横刀立马砍杀敌首的人,如今好似只剩下一副骨头。他手触及她的肋下之凹陷其中,旧年时,他抱她,还是清晰的线条和柔软的肌理。
让婢女给她换掉了湿衣服,他躺在她身侧,中间是熟睡的紫宝。这是他接她回来后第一次睡在她身边,听着她微不可闻的呼吸,仿佛能看到她生命的流逝。即便这两年的时间也是从鬼神手中抢回来的,可是相伴经年,他还是接受不了分别。
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他做了个决定,等到她无力反驳的时候,他便娶她进门。无论她是否愿意,她成了他狄府的人,死后也有归处,受狄氏先祖庇佑和家祠供奉,离去后,也不会孤单。虽然他知道她不想。
他不知,房上的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二人潜踪于房上,直至刚刚。一人紧紧地捂住另一女子的嘴,避免她发出一点声响,却没发觉,自己的手竟然也是抖的。
夜半时分崔府走水,狄郁修立刻起身前去查看,却未曾想刚出了卧居的门便被黑衣人打晕了。,一行人训练有素,却不为杀伐,只是将崔府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丫鬟仆役护卫家丁能迷倒的都被迷晕了,剩下拼命的护院也只是打晕了捆了妥善地放在的室内。
直至最后,为首的人才到了主屋的门口。有黑衣人上前,拉开了屋门。
原本漆黑的室内不知何时点了荧荧的灯火,卧榻之上,披散头发的女子正襟危坐,看着门外黑暗中的诸人。
“如今我倒真是落魄了,便是什么虾兵蟹将都敢欺负到我头上来。”她冷笑着,丝毫看不出傍晚的孱弱,声音不大却十分有穿透力,虽然孤身面对数众,但未见丝毫胆怯之意。
挂彩被擒的李风受制于人不得动弹,他虽然看不清为首之人隐藏在兜帽之下的容貌,却在灯火摇曳间看清了他的眼睛。
李殇拇指抵在刀柄上,即便内力全无,肌肉依旧保持着最深刻的记忆。
“要么滚,要么就动手!”唐刀已经露出了刀身,借着身旁的一豆灯火,反射出凛然的光芒。
反手摸了丝帕挡住紫宝的脸,若是血飞溅出来,不要溅到她稚嫩的皮肤上。
可是对方不动,只是站在那里贪婪地盯着她,仿佛知道她虚张声势一般。她虽然短时间内爆发出强大的气场,可终归是强弩之末,此时已觉心悸异常。只能强压住想要咳血的想法,一旦真的咳出来,他们无所忌惮,紫宝就就只能被抢走了。
有些急躁,但是不能急于出击,现在的她没有进攻的能力。
虽然袍袖之下的身形瘦的脱相,可是他进门时对上的那一双眼睛,只有她一人。
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还有了一个孩子。他在房上伺机而动的时候疑问多到已经快要爆炸,可是真的面对面站在她眼前,看着活生生的她,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刻他已不在乎答案。
她终归没能撑得住,无法压抑的剧烈咳喘,喷出的都是血沫。对面人见状晃身到了她面前,来不及多说一句,再也抑制不住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像是要把她嵌入身体一般,再也不想松开。
“阿棠……”
体力不支,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好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阿棠。她却只想着身边的紫宝,我的女儿,阿娘护不住你了。
耳边很吵,她想醒却醒不来。
“松手!”狄郁修生气的时候会有很重的鼻音,而且惜字如金。
还有婴儿啼哭的声音,是紫宝么,有狄郁修在她为什么还这样啼哭……紫宝,紫宝……
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自己好像被捆了,浑身被紧紧束缚着。她努力地找寻紫宝,循着她的哭声望去,果然紫宝没在狄郁修手中。抱着紫宝的人是……呼延娜。她松了一口气。
狄郁修却是朝着她的方向说的,想要冲过来的架势。
她抬首想看看是谁捆的她,四目相对,一双金瞳晃了她的眼睛。
“你是谁。”她觉得刺目。
一言既出,周遭的纷乱渐止,刹那鸦雀无声。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她。狄郁修虽然被侍卫隔离在外,亦是一愣。他不明就里,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兀顿单于,这里可是长安城。”狄郁修冷言。
呼延硕置若罔闻,只是低头看她,她整个人瘦得过于厉害,看起来和从前不同了。他摸了她的脉搏,命悬一线,他也从李风处知道了她靠金蚕雪衣而活,无药可医也不能乱用药。难怪他抱了她这么久,始终觉察不到她曾经的温度,所以即便她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了……
无视周遭的纷乱,此时他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带着温度的,这些年难得一见的温度。她认不认识他,她想不想认出他,皆不重要。只要他在,上天入地,穷尽所有,都不会让他们再离散。
一个眼神过去,呼延娜了然王兄的意思,抱着孩子往外走。
狄郁修迎面拦下,“你抱她去哪儿?”
对他心有戚戚焉的呼延娜今日面对太多震撼消息的刺激,整个人有点精神涣散,可是见了他还是觉得委屈不甘,他可以不要她,但是怎么能把王嫂藏起来呢,俩人竟然还生了孩子……想到这里,大大的眼睛又包了一汪泪,更显得楚楚可怜。
“我,我抱给乳母……”小姑娘带着哭腔,一抬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正落到紫宝的身上。
被她的眼泪烫了一般,狄郁修缩回了拦她的手,调整了急躁的语气,尽量轻柔地劝慰她,“叫乳母过来,她不能离开紫宝。”
于是乎一个抽抽噎噎的呼延娜,抱着哭哭啼啼的紫宝,被侍卫保驾找乳母去了。
室内,也终于恢复了安宁。
这个体温太让人熟悉了,不自觉地,她睡了过去。梦中依稀旧年,傲天殿的寝居中,寒冬之时她每每回到卧榻之上,总是这个温度,即便偶尔室内冰冷她也从不曾受凉,甚至晨起还有微微的汗意。所以她睡得酣畅淋漓,以至于醒来时总有不自觉的笑靥,他看迷了眼睛,她却不自知。这是让她心安的温度,是呼延硕一次次舍命换来的绝对信任。
入秋后的长安城秋风萧瑟,她身体不同往日,早早地换了长袍取暖,每每手脚无觉时会想起,当年即便身处北域苦寒之地,她却从未经历过如今长安城内的冰冷。那彻骨的寒凉,在这三年将她整个人吹透了,再也暖不回来。
她好久没能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以至于这一觉,她睡得过于安然。
有他在,没人能再抢的走紫宝。她也不必再提心吊胆,终能松一口气。
这久违的酣眠过于难得,以至于都不愿意醒来。就这样睡吧,所有的疼痛和悲伤都会消失不见。一切纷扰都会过去的,都会随她一起沉入这深深的梦境之中。
是谁用力晃她?她皱了皱眉,别再摇了,难得好眠,上一次这样的沉睡,还是三年前……
“阿棠,阿棠……”
她极不情愿地睁开了条缝隙,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觉得周遭明亮,是白天吧,好刺眼。迷茫了良久,才逐渐聚焦,看清一双鎏金的墨黑色眼睛,好漂亮,她总是喜欢看这双眼睛。他这样焦急的神色,难道是白日里她又起迟了?那要唤蒙月来赶快梳妆了。
“蒙……蒙月……”嗓子干涩,发声不得。
她终于醒了。呼延硕长出一口气,沉睡了两日,他差点以为她……
这两日,他做了许多事。当然,也知道了许多事。
狄郁修说她作为李氏安平,已经死在了科布多。她作为将军李殇,靠着细乌撤从回鹘王那里夺来的续命秘术——虫蛊金蚕雪衣而得以残喘至今……
历代回鹘王在自觉不久于世的时候会将金蚕雪衣放入体内,延续少则数月多则三两年的时间。金蚕雪衣靠人之血肉为生,故而身体会产生剧烈的疼痛,需要长期服用一种秘药麻痹自身。初时只要每日服用一点,但是到后期,便噬药如食,一旦不用药会疼痛入疯魔。
细乌撤虽然给了李殇金蚕雪衣,却来不及给她足够的秘药便仓促间将她连夜送回长安。狄郁修奉秘诏前去的时候,她如活死人一般,身上还插着断箭。除非她可以醒来,否则身上的伤皆不能妄动,一旦惊动金蚕雪衣她便真是神仙也救不得了。而彼时,她大部分伤口已经溃烂,医官小心翼翼清理了良久才清理干净。即便刮肉那样剧烈的疼痛都没能让她醒来,以至于他以为她成了活死人。
后来,狄郁修终于想起向细乌撤讨要秘药的方子,却只得到了回鹘被灭国的消息。
上天垂怜,一次偶然的机会,玄空大师提示崔府的汤泉之效,反复试验过后,才让她勉强得以喘息。可是因为无法服药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初时尚且能凭一己之力抵挡侵入者,到如今,她已经内力全无,经常会陷入长久的昏睡之中。
昨日他们的到来迫使她逆天而为调动周身之力,所以晕厥过后是严重的内耗无法补足,险些一命呜呼。
狄郁修浓重的鼻音后是他深沉的恨意:“她为了你已经舍过一条命,没有多余的再给你了!”
呼延硕从头到尾拳头紧握,无法松开。原来人活着竟然可以比死还痛苦,原来他无法入眠的夜晚,远在千里之外的她时时刻刻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为她剜骨为誓,可是她却用蛊虫噬心的痛苦将他打回原形,不为他,她也不会死守科布多到如此田地,可笑他们分别之时,他竟然连一句再见都没同她讲,险些抱憾终生……
“狄郁修,我要带她回家。”
不要透支本就轻浅的缘分,原本世间情爱,便不是人人皆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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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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