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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离散 ...

  •   蒙月得了消息,却没有立刻告诉大阏氏,等她终于吃了些东西拭了手方才近身,低声道:“大阏氏,哈洛阏氏,单于命人打死了。”她们刚走,单于就直接命人在韶华胜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死了投毒的哈洛阏氏。

      李殇一滞,半晌无言。她虽然亦觉哈洛该罚,但是罪不至死。而且以这样杀鸡儆猴的方式。

      “去看赫其娜。”

      傲天殿偏殿,灯火通明。

      李殇过去的时候都没有人留意她的到来。

      呼延硕为首,所有人都围在赫其娜的身旁,医官诊治的满头大汗,一来可能是人多围着热,二来可能是紧张太甚。

      她必须要活着。兀顿单于这般在意,旁人哪个敢怠慢。

      李殇隔着人群远远的看着,赫其娜虽然面色白中透着乌青,但是呼吸尚可,神智也还算清明。哈洛下的毒量并不算大,虽然来势凶险但是终归不致命。可仅凭如此,就打死了她……

      她面色不善转身要走,有前来婢女看见她在,吓得赶忙躬身施礼,被她的手势打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可是赫其娜却透过人群,远远地看到了大阏氏的发饰,她不敢出声也不敢说,好像烫了眼睛一般立刻垂下了头。呼延硕见她如此立刻扭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深夜的韶华胜极,依旧灯火通明,经此一事,这个夜注定无人入眠。李殇来时,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浅浅的血腥气,宫人正在拼命地打扫清洗,忙忙碌碌却鸦雀无声

      蒙月见李殇面色凝重,出声宽慰:“大阏氏,哈洛阏氏被抬走了,您先去休息吧,明日再来处置。”

      看着眼前的种种,李殇沉声道:“明日请大祭司来。”

      “大阏氏,大祭司恐怕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阏氏而来……”蒙月的声音里透着为难。

      李殇还欲开口,看见乌.尔苏在自己的门口探了探头,看见她没有直接回避,目光交错间仿佛还有话说,可终归还是低了头回到了室内。物伤其类,乌.尔苏从单于派人来打哈洛,到人被打死抬走,始终在场。上一次她被单于鞭刑时并未想过真的会被打死,毕竟她母族的势力和她的容貌一直是她强大的保命符。可是今日,就连大阏氏阻拦都未果,单于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对她们毫无情面可言。只这一瞬间,她便好似被冻在地上一般,周身的血都凝结住了,她不是不想避开,却根本走不了……

      第二日呼延硕议事结束归来,复又去看了赫其娜。下毒来势虽猛,但是解毒也快。韶华胜极里的阏氏们到底是直肠子,下的毒没有那些弯弯绕绕,若是他们去过唐国有幸听听唐宫的逸闻野史,怕是也能提升一下内斗的段数。

      赫其娜精神好了很多,只是依旧腹泻不断,无法进食,喝了许多汤药。呼延硕盯着人煮了药,看着她服下,得到她不会有任何后遗症结论后,嘱人看好她方才离开。

      期间他一直未和李殇碰面。白日里安平也是有诸多事宜,夫妇二人未见也不算稀奇,但是晚膳时分,垂离央欢都已落座,李殇却还未出现。她一向最守时。

      两个崽子昨天虽然受了罚,但是好在李殇处置得宜,早课和汉学依旧没能躲得过,累了一整天此时只嚷着饿,小肚子咕噜咕噜叫。

      “大阏氏呢?”呼延硕转向今日负责照看垂离央欢的闵姝。

      闵姝施礼,“大阏氏一早出发神山,去请大祭司了。”

      她无缘无故跑去那里做什么。

      “因何?”

      闵姝忖度了一下,“大阏氏请大祭司超度亡魂。”仔细观察单于的神色,应是无异,方才补充道,“请单于先用晚膳吧。“

      垂离央欢一听吃饭,兴奋地抬头看向父汗,见他点了头立刻抓起肉猛吃起来。阿娘不在,也不用注意用餐的规矩,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呼延硕却没有开动。她一早前去,日落时总该回来了,为何都已至此时还未归。

      晚膳毕,呼延硕以手支颐看着两个小家伙吃饱之后嬉戏打闹滚做一团,他脑中还有一桩事,差不多也到了该付诸实践的时候。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安平回来,终于等到有人通报,却是李风。

      “单于,大阏氏派属下回来禀报您一声,她今夜在神山和大祭司一起守法坛,不便归来,明日午后方能结束。“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阏氏,她倒是有兴致这么远前去一趟神山。而大祭司这个平日对他都不肯多说一句的脾气,竟然能和她聊这么久。

      打发走了李风,呼延硕叫来侍卫长,“去暗中瞧着。”

      李殇第二日如期而归,甫一归来便去了韶华胜极。

      第一次由内侍大人传令的正式谒见,阏氏们都早早换上正装按品阶列队等候,如此正式的大阏氏令尚属第一次,必定有大事发生。听闻昨夜大阏氏去神山祈福了,甫一归来便换了衣服前来,连休息都不曾。诸位阏氏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知道她一向不是个苛责的人,但是经过昨夜的事,她们心中依旧不太放心,总觉得害怕。

      李殇在主位坐定,阏氏们行大礼,礼毕后规矩垂手而立。

      大阏氏今日带里许多人来,除了她身边惯常的大宫女外,还有她的六局二十四司,除年岁已高的韩尚宫未到场外,其他五位掌司皆是手捧册文,分列两侧。内侍大人和内刑统领,携宫内官和内刑侍位居其后。

      见人齐了,李殇开了口:“我自承大阏氏之位以来,一向未曾对内宫多有掌管,便是因为管的松了,所以造出昨夜的祸端来。”

      众阏氏立刻跪伏,身边的人也都跟着跪倒。

      “今日前来,将规矩一一与你们说了,若能记得便好,若不记得大可时常来问,便不要因为不懂礼法错了规矩,招致杀身之祸。“
      昨晚一事,李殇知道即便她有能力,也不能对抗呼延硕的绝对权威。这个后宫的女子,多半身后依仗藩王们的势力,她能保全她们也算是为了呼延硕前朝的势力平衡尽了一点点努力。

      六局掌司一一将简明的规矩陈述,这已经是大阏氏依照匈奴现状调整的极尽简明扼要的礼法,只是对诸事做了最基础的规定。饶是如此,六局掌司念完,内侍大人和内刑统领补充完,已是到了掌灯的时间。

      后宫的阏氏虽然听得不厌其烦,但是耐着性子也一一记下,昨日那一顿血溅四方的威慑,她们依旧历历在目。

      林林总总一一说了清楚,将阏氏中几个出挑的人物选出来,各负责相关事宜的监督,如此,韶华胜极开始内部自治和大阏氏监督双管齐下的治理策略。固然,李殇选的人也是她旁观了这许久和内侍大人反复商议之后的人选,总要做一番试探,才知晓是否堪用。

      因心里还记挂着垂离央欢的课业,从韶华胜极出来,便急匆匆赶去娜云阁。途中经过正在修葺的絜矩馆。絜矩是李殇和呼延硕商议打造的垂离央欢所居的宫室,布置一应与唐国太学之风,絜矩取自《大学》“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李殇意欲儿子可成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君子。

      她亦有私心。这其中布置,好多和她当年偷偷看皇子们念书的地方大抵相同,那时候,她初识李轮,被读书声所吸引,差点打翻了手捧的珍贵茶盏,好在他替她解围,还送她课业的书本。那时候,就在讲《大学》。

      她抚着廊柱,想起当年,她刚入掖庭,装的再坚强,心里也是害怕的,端着茶盏手不停的抖,脑袋里茫然无措一片空白。不过是被熟悉的内容吸引,不自觉地走向她不能去的地方。他们读的大学,阿耶早已给她读过,她始终牢牢记着。呆愣愣地听着,忽然耳边一声呵斥,她吓得直接摔了茶盏,惊了学堂的众人,引来一阵哄笑。只有他,制止了想要责罚她的侍卫,将她拉到一旁,安抚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她,嘱人送她回去,并叫人说是他砸了茶碗,不碍事。

      此后的许多年,他总是护着她,给她带书籍,教她习武练剑。偶尔她也能偷偷扮作男子,跟他溜出宫去,才知道多年后的长安坊间,依旧这样的繁华。

      她正兀自微笑,身后响起李云的脚步声。她回头,他怎么来的这样急。

      身旁众人皆被屏退,李云低声回禀:“主上,豫王加急派人传来消息,陛下不日即将送来密敕,要您送上匈奴西南境的布防图。”

      布防图,这么机密的东西,中宗还真是高看她了……原本她的出嫁不过是唐国云淡风轻的一缕烟云,怎么突然觉得她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想起前些天那株珊瑚……如果二人已有交易,为何又会找她要这布防图?

      果然,十日不到,唐国便派人前来,美名其曰是拜访,实则和她单独相见之时,带来了有帝印的密敕。这可不是当年武后独断专行的旨意,这封密敕是经三省签发的。

      密敕带来的还有一张亲笔文书,大意是她若能取得布防图,那么陛下便可下旨赦免李长青当年之罪,重要的是,会派专人找寻他被流放路上草草掩埋的尸骨,重新安葬。落款,是新帝的私印。

      李云眼看着主上拿着文书微微颤抖的手,将其折好揣进怀中。

      “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三日中,李殇推病,除了每日核查二子的课业外谁也不见。呼延硕几次找寻都吃了闭门羹,只能遥遥地看着揽月楼上一豆灯火。

      李云李雨李风经年打探未果的尸骨,新帝真的有能力找到么。李殇坐在穹顶中,望着夜空,思念故国上的家。长安城的府宅中,长史单手执卷,对着怀中小儿轻轻念诵,小儿睁着圆圆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偶尔哦哦两声附和,逗得长史嘴角高高扬起。远处廊柱下,笑靥如花的美貌女子遥遥看着父女间的互动,多年之后依旧能感受到那时的怦然动心,因而总是细细地将这一幕幕讲给爱女,潜移默化间,好像刻在了李殇的脑中,无论经历多少事,都会在不经意时想起。

      “主上,真的要交出布防图?”李云如鬼魅般出现在李殇身后。

      那是她的阿耶,她阿娘几十年间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她们怎么忍心他枯骨他乡呢。

      交出布防图的时候,李殇同样交代来使一句话,“万望陛下言而有信。”

      使臣离开时,李殇派李风相送。虽名义上是相送,却是暗自跟随新帝的人一起找寻尸骨,如若新帝食言,那么她登时便会知晓。

      呼延硕与她一道站在城门外,天光刚放亮,朝阳还没能给大地带来预期的温度,也没能温暖呼延硕的目光。他余光看着李殇,见她目光盯着远去的车马,神色十分凝重。

      她突然转过头,看着呼延硕,目光还是凝重且冰冷的:“呼延。”

      呼延硕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如果我犯了错,你待如何。”

      非但没有错愕,反而浮起一丝调侃的笑意:“你会犯什么错?”

      “弥天大错。”李殇也挑眉,半开玩笑地问他。

      “譬如……”

      她莞尔一笑,不再多言,转过头去,盯着南去的队伍。她心中纵使有千般顾虑也终鲠在喉间,只希望李风此去能带回她阿耶的尸骨,好好安葬在阿娘的身旁。生时情深苦长,死后,能相伴在异乡也好。

      呼延硕看着她,面容虽然如常,但是眼神却异常复杂。余光扫见她手一直扶在十殿祭月上,每当她需面对危险时,手总是下意识地这样放着。

      回宫之时李殇突然叫上闵姝耳语了两句,闵姝立刻低声吩咐了身边的贴身宫婢两句,两人疾步奔向傲天殿的方向。呼延硕疑惑,便也跟了上去。见她直接往寝殿后侧的沐浴间奔去,阻拦不及,正见她推门越过两重屏风,与此同时听到了一声赫其娜的惊呼。

      “你为什么会在这?”李殇语焉不善,一手却紧紧拢住身上的披风。

      赫其娜无物蔽体,只能双手抱胸瑟缩在水中,乌发披散在身旁,娇小的身体抖若筛糠,叫人都叫不清。

      这里的沐浴池是呼延硕特别建造的,引得是一眼温泉水。匈奴人本来没有这般讲究,但是李殇却说洁净身体有助于头脑思考,她一向十分爱洁。呼延硕便扩了这原本的地方做了一个大的汤池。这间汤池平时没人用,便是李殇用时她也十分排斥呼延硕进入,以至于呼延硕想洗鸳鸯浴的念头只能停留在思索和跃跃欲试层面。他却从来没想过李殇不想跟他一起洗澡时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她身上全是疤痕。她还记得他曾在帐中对旁的女子说的那些话。

      这时候闵姝吩咐的贴身宫婢带着医女也都赶到了,各自手上捧着干净的衣裤和一些棉帛,还有医女带来了一些草药和几个锦盒。几个人赶到时眼瞧着当下的状况都愣在了原地。

      蒙月煎好了药,结果医女正巧回来,告诉她送到揽月楼去,她一愣,余光看到匆忙穿衣的赫其娜瞬间了然。

      泡在浴桶中的李殇阖目假寐,闵姝早已吩咐人将脏了的里外裤拿去洗。这边蒙月端来了活血散瘀的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递上去。

      李殇闻到药味却是瞬间睁了眼,接过蒙月的药试了试温度,一饮而尽。这药极苦,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阏氏,汤池已经清理干净了,毕竟那边是活泉,要不要……”蒙月试探着问道。

      将空碗递给她,李殇摇了摇头,“不必,你们去帮我找来商队回来之后的庆祝宴的安排,顺便打听一下,今年战马的数量有没有增加。”

      闵姝蒙月相视一下,相顾无言,各自前去。

      此时的室内只留下李殇一人,她在蒸腾的水汽中阖眼,脑中想的却是身边这些人的出路。该为他们如何打算,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她已在细细筹谋,趁着她现在还坐在这个大阏氏的位子上,那块海琉璃,可以替她完成不少心愿。只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前些日子,北镇王呼延扎布大婚,如愿续娶了萨仁其其,虽然很多身份贵重的女儿都看好北镇王,但是他最终还是顶住了压力娶了心爱的姑娘。大婚当天萨仁是从李殇身边出嫁的,她虽然没有可以依靠的母族,但是北镇王却想尽办法给她体面不叫她难堪,仅此一举,便让李殇最终点头同意认萨仁其其为义妹,让萨仁的大婚无限风光。

      李殇是真的喜欢萨仁。性格爽朗率真,是非分明,性格刚正豁达,相处的时候让人觉得格外轻松。

      萨仁做了王妃,也开始学着掌事的本领。本就聪颖□□,在大阏氏身边学习,进步飞快,便是打理完自家的事情,也能在李殇身边协助一二,饶是整个宫闱都晓得,这位北镇王妃是单于和大阏氏的心腹红人。

      李殇信她,便连她自己身边人的管辖权都给了萨仁。一个来路不明没有背景的北镇王妃能拿着海琉璃在内宫主持大局,代大阏氏理事,让所有人都愕然不已。大阏氏有多信她,便连揽月楼上嫁妆的清单都许她过目……这是大阏氏的全副身家,便是不能富可敌国也足可以抵过任何一位藩王的实力了。所有人除了眼红心热之外,毫无办法,这位北镇王妃究竟有什么样的法术,能先魅惑北镇王,继而赢得了高冷的大阏氏的信任。

      可是北镇王宠她,大阏氏依仗她,萨仁其其一跃而上成为匈奴贵眷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寻常瞧不起她的骄纵贵女们也不得不低头示好,一应活动家宴也统统要叫上她。什么赛马炙肉,歌舞宴席,女儿间的斗花逐燕,林林总总都要派人来请她。连北镇王都颇多怨言,新娶了家妻,每天却连面也见不上。

      于是这一日,北镇王议事毕,便留在兀顿单于处不肯走,等无关人等散毕,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弯弯绕绕,旁敲侧击。

      呼延硕撇下羊皮卷,斜眼瞧他:“你是不是和汉人打交道打的太多,连句话也说不好。”

      呼延扎布一愣,这才单刀直入:“王兄,我现在都见不到萨仁。”

      “哦?”

      “你的大阏氏每天不是让她做这个就是忙那个,没事的时候她还要参加各种家宴游乐,如今更是还得替宫女找夫婿……王兄你家中都两只小狼崽子了,我窝里还没人呢!”呼延扎布连珠炮一般讲憋在心里月余的苦水倒了出来,自家的美艳姣娘天天在外,他现在看谁都窝火……

      “找夫婿?”呼延硕一挑眉,这倒是奇了。什么样的奴隶值得一个王妃找男人?不过都是寻常随便赏人的,难道是……

      “大阏氏身边的人?”呼延硕声调冷了下来。

      呼延扎布点头称是,“就是蒙月!”这个蒙月出身虽说比旁人高,是王兄旧部的遗孤,到底也不用大阏氏出面找寻好人家,有显贵的王孙看上直接要了来就行了。就是这糖果公主带来了汉人的脾气,把身边的人都捧得太高,王师亲贵都不敢下手,这就耽搁了。

      她是真的聪明。呼延硕冷哼。早在中宗派人来寻布防图后,她就开始了一步步的打算。以她的才智,不可能不知道他呼延硕也牵涉其中,却依旧沉着自持不来找他对峙,反而开始一步一步替身边的人早早做了打算。

      前些日子,贺兰延城来报,说大阏氏将君逸送去了神山大祭司身旁学习不二法门,大祭司自然是推诿不肯,但是她不知道用了何方法硬是将君逸留在了那里。这君逸容貌清丽出尘,好多人垂涎不已,她不肯放在他身边,便放在虽然无权却位高的大祭司处,让人无人敢染指。她捧萨仁,是看重她人品贵重,便是托付身家也在所不惜。如今,连蒙月都开始安排了……

      “她倒是不留退路。”呼延硕摘下手中一直把玩的一枚扳指,端详成色。

      呼延扎布福至心灵。他并非看不透这其中的关窍,不过是抱怨给王兄听。一来真出了事王兄不会怪到萨仁身上,二来……他不聪明,才能活的更久。

      “王兄的意思……真的要下定决心了么。”他带商队外出,搜罗大量情报,其中便有诸多关于安平公主的消息。也许现在她自己都不如他们掌握的关于她事情多。王兄知道她这些年如何长大,如何上的战场,如何死里逃生,在朝堂之上和谁无法共处,甚至还有她府邸的旧人去了哪里,她身旁究竟有多少过客……林林总总,这些年,他知道的事无巨细。他替王兄刺探,自然也将她看了个七七八八,对她,很敬佩。

      可是他们都未必懂她。

      不日,唐军以巡边为名,试探匈奴边境。唐军西北的重兵未动,一只骁骑突袭落谷东麓,却没有发现原本应该驻守在那的军众,只有一脉荒草和寥寥的牧羊人。而后唐军几只军队皆未发现布防图上标注的驻军,所去之处大多是空谷或废城遗址……

      匈奴一封诘责国书,成了武太后的一把利剑,将庐陵王从王座上逐落至均州,豫王登基,成了唐朝第五位君王。

      这样好的消息,原本是李殇多年的夙愿,可是她却没有贺表上呈。中宗离位前的最后一件事,是褫夺安平公主封号,于皇室宗族除其名,收缴公主册文及通关文牒。文史记录抹去其所有信息,而她无诏不得归朝。

      消息到达匈奴时,王宫一派安静。

      李殇素衣素发跪于王城前,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唐使的褫夺之诏,并上交册表文牒。诸多王城的民众看着,皆心有不忍,他们不知大阏氏究竟是何过错,而这个坚毅的女子却未挣扎哭泣哪怕有半句怨言。她走的每一步都坚定一场,唯独交还后,她回首,看呼延硕站在城门之上,远远看着这一切,却看不到他究竟是何表情。

      她不再是公主,所以原本公主的仪仗被撤回,唐国的宫人和戍卫无论是否想留,全部被强制带走。连已过耄耋之年的韩尚宫都被强制送上了车。唯有闵姝誓死不从,抹颈以明志,来使没奈何,只得留下血溅当场死生不明的闵姝一人。

      车马远行之时,李殇没有离开,她在城门口背站的笔直,目送着车上一众泪目的宫人。这些远道派来匈奴的宫人,大多来自掖庭,少时犯错受罚,成年立事当差,主上不喜出身,受尽了冷眼轻视和虐待,便是来此处,反倒是一种解脱。可是到来此地后,公主却从未苛待照拂有加,虽然这里的一切和唐宫自是无法比较,但是心远地宽,反而生出另一种境界。如此,谁还要回去曾经的牢笼被人轻贱呢。

      终归是留不得,连随身之物都是草草收拢,晨间唐使宣召到日落前诸人踏上归程,都来不及和公主告别。只余上车前众人的三叩三拜,其余的话皆被风吹落在了路上。

      宫人在路上默默流泪,一行人全是哭声。司侍打开随身的包袱想看看旧年公主给的一块玉佩装上了没,总要全了这一场主仆的念想,竟意外的发现一个用丝绵套子包好的重物藏在衣服当中。司侍不解,这不是她的东西,她收罗时也未将她放在包中。小心拆开,发现是一块重重的金锭,金锭上还打着官印,这印记是来自公主的。她一愣,眼泪旋即便掉在了金锭上。

      旁边的医女见此,也打开了自己的包裹,结果人人都发现自己包裹中有一枚金锭,皆细心地用丝绵套子包好。这是蒙月在她们跪拜离别之时,按照大阏氏的吩咐带着人偷偷进入车驾中放进去的。这原本是大阏氏预备下的岁末封赏,幸好早早备下,如今才能派上用场。

      在匈奴这些年月,也是一场恩遇。

      押送的队伍不知为何车驾中突然哭作一团,只是这一哭,走在车外的侍卫们心中也异常低落。他们一走,公主身边只剩她旧部的三人了……

      夕阳渐落,残阳如血落在素裹的李殇身上。曾经依靠的母国在面前,而今远嫁的草原在背后,可是她却只觉上穷碧落下黄泉,中间只余她一人。那种孤独的恐惧被无限放大,让她觉得汗毛都竖立起来。广袤天地间,她无依无靠,茫然无觉。

      可是她依旧挺直了腰背,目光平视眼前。双手捧着诏书,她一步一步穿过王城走向内宫。

      蒙月在她身后,也和大阏氏一样,腰背挺直,目光直视前方。即便大阏氏不再是唐国的公主失了唐国的助力,可依旧是她的主子,是汗国尊贵无比的国母,是她可以舍命相护的人。

      侍卫列队的路旁百姓纷纷躬身施礼,他们的大阏氏有一种比男子还坚韧的决心,大悲大喜之间从不失态分毫。而对于他们而言,她到来的这几年,他们终于过上了安定的日子,这就足够了。

      可李殇却没有在意这些。她脑中,全是自己问自己的话:呼延硕让李显夺了她的一切。那些虚无的封号那些随行的荣宠她皆不在乎,可是那是她的故国她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呼延硕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遥想当年,他跟她说,感谢你作为唐国的公主为草原带来安宁。

      那些傲天殿的日日夜夜,他对她所有的欢喜和亲昵,最终都被他刚刚绝情的转身,打碎在她眼前。

      那个在揽月楼顶跟她说荣辱与共的人,那个说会一直在她身边的人,已经走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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